在一個涼風(fēng)鼓蕩的雨夜,我獨(dú)自一人,撐著雨傘,借著忽明忽暗的燈光,繞成龍湖作一次孤獨(dú)的行走。在近一個小時的獨(dú)行中,那些平日里聒噪不歇的蟲鳴,此刻都已隱遁而去。我也努力平復(fù)自己浮躁的心緒,聆聽那打在雨傘上“嗒嗒”的雨聲,以及自己腳步孤零零的“篤篤”聲。身邊黑影幢幢,湖面水波不興。所有的動物和植物都在黑夜里蟄伏了,唯有那一朵朵耐不住寂寞的韭蓮,在昏暗的燈光下兀自綻放著,給這個無邊的雨夜增添一抹清麗的亮色。此情此景,讓我不由得拉伸自己的目光,眺望遠(yuǎn)處明滅的燈火……
在我的印象中,葫蘆山并沒有葫蘆,因?yàn)槲以诤荛L的一段時間里沒有尋找到它的蹤影,以至于懷疑起它的真實(shí)性。一個偶然的機(jī)會,經(jīng)旁人的指點(diǎn),我才發(fā)現(xiàn)了它“猶抱琵琶”的存在。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那是一只被神秘的造化之手對半剖開的葫蘆,一半倒扣在岸上,一半仰躺在水里。唯有借助平靜湖面上的倒影,才能領(lǐng)略到一個完整葫蘆的模樣。它蒂指東北,肚鎮(zhèn)西南,凹凸有致,風(fēng)韻獨(dú)具,讓人心生憐愛。
20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為了根治“旱澇年年有,三年兩不收”的水利痼疾,人們在章羅村小潘屯附近建了一個水庫。水庫從1971年開工,1980年竣工,歷時漫長的9年時間。水庫的積雨面積5平方公里,有效庫容353萬立方米,能夠滿足周邊3000余畝水田的灌溉所需。水庫是羅城仫佬族自治縣唯一的開闊水面,是羅城溫潤如玉的肺葉。有了它,羅城便有了幾分彌足珍貴的靈氣和韻致。因?yàn)樗畮爝吷系箍壑前脒吅J,于是人們便給水庫起了一個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名字——葫蘆山水庫。
在小城還只有一條街道的時候,我在這里上高中。那時候的課業(yè)沒有現(xiàn)在這么繁重。周末閑著的時候,我便約上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不是到五里排的地里燒紅薯窯,就是到葫蘆山水庫的邊上游蕩,用以打發(fā)那食不果腹的時光。那時的葫蘆山水庫,夏季波光粼粼,可一到秋冬季節(jié),汪汪的水便溜了個精光。水庫變成了干庫,露出白茫茫的爛石花庫底。
葫蘆山的那些過往,很多都已被那湖水淹沒?,F(xiàn)在的人們要想拾起往日的記憶,有時得借助各種方志和年鑒,否則就不得其門而入。
前些年,葫蘆山水庫的周邊似乎在一夜之間生長出了許多東西。幾座荒涼的小山多出了幾條彎彎曲曲的盤山蹬道,光禿的山頂聳起了朱柱黃瓦的亭子和寶塔,平坦的草地隆起了一個巨大的歌坡,環(huán)湖的道路和堤壩也變成了平整寬闊的水泥路。而水庫的北面則建起了一個廣場和兩座宮殿一般的建筑。廣場的中央豎起了一座于成龍朝北作揖的雕像,高大恢宏,栩栩如生。而兩座建筑物中,一座是于成龍廉政文化展示館,一座是仫佬族博物館。平日里,來自四面八方的游客熙來攘往,那里成了小城一處難得的文化景觀。水庫也升級為湖,名字也變成了成龍湖公園。每天早晚,只要天公作美,人們便呼朋引伴,數(shù)那點(diǎn)點(diǎn)野鴨,逐那粼粼波光,賞那田田荷葉。伴著清凌凌的云影天光,或繞湖散步,或臨水垂釣,或含飴弄孫,各取所需,自得其樂。
我多年來一直關(guān)注著這片水域,以及與這片水域有關(guān)的事物。最直接的緣由是因?yàn)閮蓚€人。一個是潘曼,另一個是雷覺人。他們一個是仫佬族阿凡提似的智慧人物,一個是科舉場上的幸運(yùn)兒。潘曼是仫佬族理想的化身,一直活在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里?!敦锢凶迕耖g故事選》里關(guān)于他的小故事有20則。在故事里,潘曼沉著勇敢,聰明機(jī)智,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把地主老財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很搞笑,也很解氣。邑中先賢賴銳民先生于20世紀(jì)80年代中期編寫了仫佬劇《潘曼小傳》,一舉斬獲第二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題材戲劇劇本銀獎。由此改編而成的4集電視連續(xù)劇《潘曼》,摘取了第四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題材電視藝術(shù)“駿馬獎”和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聽說潘曼的墳就在這片水域之中的某個角落,但我一直沒有實(shí)地踏勘過,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史料中說他的墓位于“蠻王山西側(cè)山麓”。蠻王山是葫蘆山水庫邊上一座獨(dú)山,清逸秀麗,豐姿綽約。仫佬族傳說中蠻王練兵之所是不是就在這個地方?不得而知。周邊的雷舉和桅桿嶺的村民把這座山叫作“螞蟥山”,這是諧音訛傳還是它的本名?也不得而知。
在桅桿嶺和雷舉,我還聽到了一句“挖對西門角,銀子不愿撮”的俗語。因此,葫蘆山水庫的周邊,從山腳到山腰葬著大大小小的墳。人們似乎總是夢想著有朝一日挖中那個傳說中的“西門角”,過上“銀子不愿撮”的光鮮日子。
在葫蘆山水庫的邊上有一個名叫雷舉的村子。“雷舉”這個名字與雷覺人密切相關(guān)。縣志記載,雷覺人原來是桅桿嶺人,中舉后,村民便把他叫作“雷舉人”。后來因?yàn)樾值芊旨?,雷覺人才搬遷到現(xiàn)在的地方。這塊地方原本叫什么名字,無從知曉。我想,它當(dāng)初的名字應(yīng)該是“雷舉人村”,后來,呼來喚去,人們便把它簡化為更加順口的“雷舉”。雷覺人生于乾隆壬申年(1752年),故于嘉慶辛未年(1811年)。他是乾隆乙酉科副榜貢生,于嘉慶九年(1804年)甲子科中式舉人。我想,作為一個文人,無論是在中式之前還是中式之后,他一定是做了許多文人應(yīng)該做的事情。比如課讀學(xué)童、平整道路等。然而,讓人不解的是,無論是在村民的口中,還是在史志上,都未能聽到或找到他的相關(guān)事略??h志上只有他中式時間和籍貫的寥寥幾筆,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他去世后,后人先是把他葬在油竹峒,后來又遷到深凹峒,1982年又從深凹峒遷葬到村西頭的小山腳下?,F(xiàn)在的雷覺人墓碑刻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二月二十九日,估計(jì)不是最初的碑,而是照著原碑新立的。碑柱上“三曲朝來拱必穴,文筆坐向護(hù)佳城”的對聯(lián),與雷舉人文人的身份倒是極為契合。
由葫蘆山水庫到成龍湖公園,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個人感情而言,如果需要在兩個名字中間做出選擇,我極有可能會選擇前者。一個地方的命名,中間一定有它人文和民族心理上的根由,不是說改就改得了的。自然,于成龍之于羅城,或者羅城之于于成龍,都在相互成就,誰也離不了誰。1661,不僅僅是一串?dāng)?shù)字,也不僅僅是一個歷史紀(jì)年。“七載羅陽梅弄影,三冬蜀道柳含煙?!睕]有刻骨銘心的記憶,于公筆下是不會流露出這樣的詩句的。時光所能承載的是一段歷史、一份掌故、一個念想。當(dāng)年,縣里的發(fā)展思路定名為“1661”,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巧合,抑或是歷史的必然交匯,都無須考究了。
時代演進(jìn),人事更替。凹凸有致的葫蘆山也好,光鮮靚麗的成龍湖也罷,一如那荒野之中的草木,榮枯之間,自有天定,一切順其自然罷了。
作者簡介:韋光勤,壯族,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池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魯迅文學(xué)院第26期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xué)員。作品散見于《廣西文學(xué)》《廣西日報》《當(dāng)代廣西》《廣西民族報》《河池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