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法照凈土信仰研究

摘要：法照是中唐時期的著名高僧，被尊稱為中國凈土宗四祖，現(xiàn)存著作有《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等，他將禮拜、懺悔、念佛、誦經(jīng)與誦贊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立了“五會念佛”凈土宗修行法門。法照的凈土信仰來源于凈土宗祖師思想、文殊菩薩，他繼承廬山慧遠和慧日禪凈并重的傳統(tǒng)，融匯諸家思想，提出五會念佛法門。這種法門在宮廷與民間廣泛流傳，日本的圓仁將其弘傳于日本。法照對凈土宗的發(fā)展貢獻很大，被唐代宗封為國師。

關(guān)鍵詞：法照;彌陀信仰;五會念佛

中圖分類號：B94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5-0142-03

法照為中國凈土宗第四祖。他于唐天寶六年（747年）出生于陜西洋州興勢縣（今陜西省洋縣），約于唐乾元二年（759年）拜積慶寺住持為師出家，時年12歲。永泰元年（765年），法照登南岳衡山拜師承遠。大歷四年（769年），他在衡州湖東寺起“五會念佛”道場。大歷五年（770年）四月五日，法照赴五臺山，在竹林寺親見文殊、普賢二菩薩，叩問修行法要，并在五臺山建竹林寺。法照弘揚凈土法門信心愈發(fā)堅定，隨后在并州等地繼續(xù)弘傳五會念佛法門。長慶元年（821年）法照圓寂，唐穆宗敕謚“大悟禪師”。法照創(chuàng)立的五會念佛法門對凈土宗發(fā)展影響很大，但他的著作在我國遺失已久，宋《高僧傳》等史料記載的法照相當長時間內(nèi)不知為何許人，隨著與法照相關(guān)的敦煌文書的出土與公開，我們得以對法照的生平與思想進行研究。

一、法照凈土信仰的來源

（一）法照凈土信仰來源于凈土宗祖師思想

凈土宗為漢傳佛教十宗之一，根源于大乘佛教凈土信仰，是專修往生阿彌陀佛凈土之法門而得名的一個宗派，祖庭為江西廬山東林寺和陜西西安香積寺。自東晉創(chuàng)立后流傳于中、日、韓、越等地，至今不衰。從祖師對凈土思想內(nèi)容理解及修行方式的差異，凈土宗分為慧遠系、善導系和慧日系。

法照繼承了道綽、善導之末法凡夫稱名念佛往生凈土的思想，提出了五會念佛法門，把稱名念佛推向另一個高峰，同時他又繼承了廬山慧遠和慧日的禪凈并重的思想，為禪凈雙修的實踐奠定了基礎?；廴罩鲝埗U凈雙修，承遠又是資州處寂禪門之后，法照繼承了“禪凈一致”的思想。這種思想表現(xiàn)在五會念佛行儀中，如《六根贊》之“無來無去是真宗。……諸佛在心頭，迷人向外求，內(nèi)懷無價寶，不識一生休”?！队^行儀》卷下《凈土法身贊》的“人今專念佛，念者入深禪……念即知無念，無念是真如，若了此中意，名為法性珠。凈土在心頭，愚人向外求，心中有寶鏡，不識一生休。諸佛在心頭，汝自不能求?！薄７ㄕ諏敉梁投U宗之相與無相、念與無念、往生與無生等對立的觀念統(tǒng)合在一起，主張念佛至無念而念，念而無念之境界即是真如，這就是法照所說“念佛三昧是真無上深妙禪門”的奧義，認為念佛念到三昧境界時，當下便離一切分別執(zhí)著，亦無生死取舍，同于禪門所言之真如。這種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將指方立相的凈土觀歸于眾生當下之一念清凈心，與禪宗之“唯心凈土”“即心即佛”等類似。

一般“唯心凈土”和“彌陀凈土”是完全相反的認知理論，前者以心性之外別無凈土，后者堅持有個彼岸可往的凈土。法照是如何解釋這種矛盾？若以法身佛、報身佛、化身佛所立之凈土而言，自道綽、善導以來，凈土宗一直認為阿彌陀佛及其凈土是報身佛、報土，是實有的凈土。唯心凈土之即心即佛，離心別無佛，指的是自性佛，隨其心凈則佛土凈之凈土，是屬于法性土。即心即佛，主要是從理論上而言，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是自性彌陀。法照的凈土思想認為：唯心凈土所指之即心即佛、自性彌陀只是一種理即佛，是依真諦而言。彌陀凈土是以俗諦為出發(fā)點，真不礙俗，彌陀凈土不違唯心之理。在本體上，兩種凈土是相同的，不可因理廢事，若不肯修行，終是空談?！堵苑ㄊ聝x》云：“普勸現(xiàn)在及以未來道俗，廣作五會真聲念佛三昧，理事雙修，相無相念，即與中道實相正觀相應?！狈ㄕ諒睦硎码p修的角度，來調(diào)和禪門和凈土宗的對立思想。

法照的念佛法門并不單純地停留在口頭的念佛，還包括心念的層面。他在《凈土法身贊》中說：“凈土在心頭，愚人向外求，心中有寶鏡，不識一生休。諸佛在心頭，汝自不能求，慎勿令虛過，急手早勤求。寶鏡人皆有，愚人不解磨……意珠恒瑩徹，自性本圓明，悟理知真趣，念佛即無生?！狈ㄕ照J為人的真心中本然具足凈土，愚昧之人卻不能識別，認為在此真心之外別有凈土。諸佛本不在人的身外，而是潛藏于人的真心之中，人如果不能識別他們，卻向外去求佛，那就是南轅北轍。如何將坐禪和念佛二種修行法門結(jié)合在一起，法照說：“人今專念佛，念者入深禪……念即知無念，無念是真如?！彼虼颂岢隽恕澳罘鸲U”的修行法門，主張通過專心念佛而漸次進入禪定的境界，達到口中雖念，而心中無念，即口中雖然不停的念佛，心中卻清凈空明、沒有一絲雜念生起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就是真如法性的狀態(tài)，即是念佛三昧。

（二）法照凈土信仰來源于文殊菩薩

在五臺山遇文殊菩薩顯圣，是法照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宋高僧傳》《廣清涼傳》《佛祖統(tǒng)紀》等佛教史籍都著力記述其在五臺山的事跡。如《宋高僧傳》記載有：法照初至佛光寺之夜，見一道光從北山下來射照，在光的引導下進入竹林寺，得見文殊，被大圣教導“諸修行門，無過念佛，供養(yǎng)三寶，?；垭p修”，并被大圣授記“汝以念佛故，不久證無上正等菩提”。法照在五臺山感應文殊菩薩示現(xiàn)，并且獲得文殊菩薩印可其念佛法門，便在五臺山、太原、長安一帶開始他的弘教之行。通過弘揚“五會念佛”法門，使法照獲得人間的成就，比如修建五臺山竹林寺，成為國師等，這些成就都離不開法照與文殊菩薩的感應事跡。法照正是通過五臺山文殊菩薩的“此土性”和“社會普遍性”作為傳播的中介，將他的感應和“五會念佛”的“彼土性”和“個體性”，轉(zhuǎn)化成“此土性”和“社會普遍性”，從而走上弘傳凈土宗道路，獲得尊為國師的現(xiàn)實社會價值。

般若為文殊菩薩的重要思想，法照在《凈土五會念佛略法師儀贊》上引般若贊文：“昔有菩薩安心坐，照見五蘊悉皆空，空無相中無價寶，般若性海絕難思?！?/p>

念佛不離般若?！洞笾嵌日摗肪硪辉疲骸坝衅兴_修念佛三昧，佛為彼等欲令于此三昧得增益故，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奔词钦f，若菩薩欲增益念佛三昧，應修學般若波羅蜜，而且從念佛的次第來看，首先是色身念佛，其次是法身念佛，最后是實相念佛，而實相念佛即是念般若波羅蜜。諸法實相即是般若波羅蜜，實相念佛即念般若波羅蜜。另一方面，實相念佛必定要以般若為指導。菩薩修習念佛，以般若波羅蜜方便力的緣故，了知諸法都是緣生緣滅，并無自性，以這種般若正見為指導不會墮入顛倒之中。

般若不離念佛?！赌υX般若波羅密經(jīng)》亦指出：“菩薩摩訶薩行般若波羅蜜時應念佛，是為一菩薩初發(fā)意次第行、次第學、次第道?！逼兴_行般若波羅蜜時應念佛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般若波羅蜜甚深，需長時間修習，若遠離諸佛的話，則易壞諸善根，沒于生死煩惱之中。若修習念佛三昧，則可世世值佛，雖長時修習般若波羅蜜，但因蒙佛加被，不會退墮;二是修習念佛三昧可以由定引發(fā)般若智慧。法照遇到文殊菩薩時所言：“汝今念佛，今正是時。諸修行門，無過念佛，供養(yǎng)三寶，?；垭p修。此之二門，最為善要。我于過去劫中，因觀佛故，因念佛故，因供養(yǎng)故，得一切種智。是故一切諸法，般若波羅蜜，甚深禪定，乃至諸佛，皆從念佛而生。故知念佛，諸法之王”。

二、法照弘揚凈土信仰的法門一一五會念佛

念佛的方法有四種，即實相念佛、觀想念佛、觀像念佛、稱名念佛。唐代善導把稱名念佛作為凈土修行的最主要方法，法照繼承了這一點。法照還繼承廬山慧遠和慧日禪凈并重的傳統(tǒng)，融匯諸家思想，提出五會念佛法門。

凈土宗是以信心為前提，如《華嚴經(jīng)》云：“信為道元功德母，長養(yǎng)一切諸善法，斷除疑網(wǎng)出愛流，開示涅槃無上道?！睂O樂世界的信仰應當具足六信：首先，要信我是未成之佛，彌陀是已成之佛，其體無二;其次，信娑婆世界是苦，極樂是樂，安養(yǎng)可歸，熾然欣厭;再者，信阿彌陀佛愿力、信釋迦牟尼佛教語、信六方諸佛贊嘆。此中所說種種信雖然實不出后來的蒲益《佛說阿彌陀經(jīng)要解》中信自、信他、信因、信果、信事、信理等六種信，但這六信在法照的作品中已經(jīng)隱含。

法照為了能令凡夫?qū)ν鷺O樂世界生起信心，在《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中便實行誦經(jīng)與唱贊文。法照通過誦《佛說阿彌陀經(jīng)》和《觀無量壽佛經(jīng)》來增強參加法會者的信心。法照繼承了善導凡夫能往生凈土思想，這在著述中到處可見，如《凈土五會念佛略法事儀贊》中說：“彌陀本愿特超殊，慈悲方便引凡夫，一切眾生皆度脫，稱名即得罪消除?！卜蛉舻玫轿鞣?，礦劫塵沙罪滅亡，具六神通得自在，永除老病離無常?！狈ㄕ諒膹浲颖驹赋霭l(fā)，勸導凡夫往生彌陀凈土，他在《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中引用許多經(jīng)典來證明凡夫念佛能往生，他說：“今時像末已后，濁惡世中，五苦眾生罪根深者，唯念佛力，即能除得罪根，必離憂惱，生死永斷。若不念佛，何以得見阿彌陀佛極樂世界?！蹦┓〞r期，眾生罪根深重，善根很薄，只有念佛才能了脫生死。凈土法門具足信心之后，還應當具足愿心。修凈業(yè)者，具足信心之后，應當發(fā)正愿求生極樂世界。法照用贊文贊嘆凈土的依正莊嚴及此土的穢惡，其中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內(nèi)容。如《寶鳥贊》《凈土樂贊》《極樂莊嚴贊》《極樂連珠贊》《四十八愿贊》《西方極樂贊》《凈土五字贊》等是贊嘆極樂世界依報莊嚴的贊文，而《無量壽佛贊》《觀世音贊》《大勢至贊》則是說明六道生死的痛苦，而勸說求生凈土。隨著贊文的唱誦，激發(fā)與會者的信心與愿心，而五會念佛法門則是屬于“行”。

法照的作品有《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和《凈土五會念佛略法事儀贊》。《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在大歷九年（774年）冬撰于太原龍興寺，原為三卷，分為十門，詳細敘述五會念佛儀規(guī)。《凈土五會念佛略法事儀贊》是其后在長安章敬寺凈土院所撰，分為本、末兩卷，供舉行較小規(guī)模法事使用。法照在《五會念佛略法事儀贊》中解釋五會念佛之義說，“五”是會之數(shù)，“會”是集，以五種音聲念南無阿彌陀佛，即“第一會時、以平聲人念;第二會時、以極妙聲演清音;第三會時、盤旋如奏樂;第四會時、用力吟;第五會時、高聲速念”。

五會念佛法門繼承的善導凈土思想。在五會念佛儀軌中采用了善導很多偈子。五會念佛儀軌諸多偈贊中，標示善導作品的有《觀行儀》的《西方禮贊文》和《西方贊>另外，標示慈愍作品的《般舟贊》中，“般舟三昧樂”“愿往生”“無量樂”等重復句子的和聲也出自于善導《法事贊》《般舟贊》所用的和聲。再者，五會念佛儀軌之座主和副座的配置與職責，亦類似于善導《法事贊》之高座和下座，兩部行儀之內(nèi)容皆是以誦經(jīng)和唱贊的組合為主。兩者的區(qū)別在于《法事贊》誦經(jīng)的方式是將經(jīng)文分成若干小段，每段經(jīng)文中摻雜偈贊的唱誦，唱法是高座和下座、大眾接唱;而《觀行儀》的經(jīng)文是一次誦完再開始歌贊的部分，唱贊是坐與坐輪番接唱一句、兩句至四句贊文。另一個不同點是，《法事贊》沒有念佛的成分，而五會念佛行儀是把以音樂的方式念佛，作為偈贊問的樞紐，音聲念佛是五會法會中的相當重要的一環(huán)。這是法照的創(chuàng)新之處。

五會念佛法門源于法照在南岳彌陀臺修般舟三昧，定中感到阿彌陀佛傳的五會念佛法門。此事跡記錄在《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卷中，五會念佛是法照在三昧中阿彌陀佛所親授的念佛法門，而且是根據(jù)極樂世界的水鳥樹林所唱和而發(fā)出的音聲，如《凈土五會贊》中說到微風五會聲、彌陀五會聲、空中開梵響、五會長劫常、花開五會聲、水聲含五會。法照創(chuàng)作、編集的贊文主要記錄在《凈土五會念佛誦經(jīng)觀行儀》和《凈土五會念佛略法事儀贊》書中。廣本收贊文48種，略本收贊文40種?！段鍟罘鹫b經(jīng)觀行儀》分十方面詳述行法事必念誦經(jīng)文等等，稱為廣本。法照在廣本卷下尾部中交代了此書撰寫的時間和地點：“時大歷九年冬初十月，于北京龍興寺，再述凈土念誦觀門。”可知廣本是法照大歷九年（774年）撰于太原龍興寺。它成為法照弘法的有力工具，也成為創(chuàng)立五會念佛法門的重要標志?！段鍟罘鹇苑ㄊ聝x贊》除在五會贊后有針對五會念佛的問答解釋外，只有贊文和簡略的五會念佛儀則，無敘述行法事和《佛說阿彌陀經(jīng)》經(jīng)文，故稱作略本。

三、法照凈土信仰的影響

法照為中國凈土宗第四祖。他將禮拜、懺悔、念佛、誦經(jīng)和誦贊相結(jié)合，創(chuàng)立了五會念佛法門，將凈土宗的法事贊儀軌推向愈加豐富、完善的階段。

法照在太原弘傳五會念佛法門長達17年，弘法取得了巨大成功。通過在太原和長安的弘法活動，五會念佛法門得到廣泛傳播，甚至引起了唐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贊譽，法照被代宗封為國師。法照創(chuàng)立了五會念佛法門，特別是《凈土五會念佛略法事儀贊》減少了五會念佛復雜的偈贊唱誦，簡化念佛法會的行文，突出稱名念佛的特色，使得念佛法門能普及到各階層人民群眾。法照創(chuàng)建的五臺山竹林寺，不僅規(guī)模宏大、莊嚴綺麗，而且儀軌盡善、聲譽隆盛。因此，在半個世紀以后，吸引了當時人唐求法的日本高僧圓仁，他在唐代開成五年到五臺山學習五會念佛法門，將其帶回比叡山，弘傳于日本。在五臺山竹林寺矗立著1942年日本僧人上阪泰山為圓仁慈覺立的紀念碑，它已成為中日文化交流的見證。

法照一生對中國凈土宗的發(fā)展貢獻很大。他因文殊菩薩的感化往來于五臺山、長安、太原之間，致力弘揚五會念佛法門，從而使上至宮廷貴族下至一般庶民百姓廣行念佛法門，后世有人因此尊法照為凈土宗第四祖。

作者簡介：張魏魏（1983-），男，漢族，北京人，中國人民大學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佛教哲學。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