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漢

崔建華

故事發(fā)生在上世紀70年代。那年中秋節(jié)，沂源縣北麻村殺了頭牛，給村里的群眾改善伙食，大伙兒憑工分去隊上領牛肉。村民錢大黃也去了，可是卻被告知他家小孩子生病，已經(jīng)從隊上提前預支了糧食，工分基本沒有了，只給了點牛骨頭。

錢大黃拿著上面沒有半兩肉的牛骨頭回家，一下就瘋了。村醫(yī)說這是連急帶羞，急火攻心，意識不清，不認人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不認人還好辦，錢大黃接下來的舉動，讓人感覺他瘋得很厲害，而且很可怕。錢大黃拿著家里的菜刀，追著喊著要殺自己的老婆金花，口口聲聲說金花是蛇精，到他家里來禍害他家孩子，非要殺了她不可。

金花在前面跑，錢大黃在后面追，手里舉著菜刀，場面相當嚇人。村里人見了紛紛躲避，小孩子更是嚇得哇哇大哭。

菜刀明晃晃的，太陽一照，還反光，在錢大黃手里一閃一閃的，嚇死人。大家都叫錢大黃“瘋漢”，一提到錢大黃，基本沒人喊他的名字了。

好在金花平時農(nóng)活沒少干，兩條腿很利索，跑得飛快，三轉兩轉，跑過了幾條胡同后，跑到村里二奶奶家，把院門一關，門栓一插，錢大黃被隔到門外去了。

只要傷不到人，啥都好辦。后來，大概是錢大黃累了，坐在二奶奶家門口，把手中的菜刀在大門上蹭了十幾下，最后悻悻地走了。

回家后，錢大黃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了才醒。金花小心地湊到床前，問他怎么了。錢大黃劈頭就罵：“這婆娘，我能怎么了？不就是睡了個覺嗎？”看來這錢大黃對自己昨天拿刀追人砍的舉動一點印象也沒有。這家伙真是瘋了，現(xiàn)在啥事也記不得了。金花也不好再提，生怕一提他又會發(fā)瘋。

從此，金花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男人瘋了，自己還不知道，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金花日日小心，時時謹慎，生怕一不小心，惹得錢大黃再次犯了瘋病，不知會惹出什么禍事。

可是怕什么來什么。這天，村里二奶奶家失火了。原來二奶奶把爐子點著后，就去地里干活了，爐子上放著個鍋子，給豬圈里的豬做的豬食，二奶奶年紀大了，把鍋子忘了，等她想起來緊跑慢跑趕回家時，鍋子里的水早燒干了，鍋子燒黑了，鍋蓋是秫秸桿做的，燒著了，又引燃了爐子邊的一個秫秸做的箅子，大火很快燒著了房子。二奶奶坐在燒成灰燼的房子前，欲哭無淚，一下就傻了。

村里人看到二奶奶家失了火，都趕來救火，可是還是來不及了，火把她家的房子全燒沒了?？粗蓱z的二奶奶，大伙開始給她捐款捐物，東家拿床棉被，西家拿幾個雞蛋，張家一個飯鍋，李家一個凳子，趙家?guī)讐K錢，孫家一捆柴，很快，二奶奶面前堆成了小山。

錢大黃和金花也去了，他們是想去幫二奶奶重新蓋房子，是空著手去的?？墒遣恢趺戳?，倆人剛走到二奶奶面前，錢大黃一下又瘋了，他順手抓起別人剛剛送給二奶奶的一個凳子，就要去砸金花，嘴里罵罵咧咧地就罵上了，也聽不清他罵的啥，反正是在罵人。

幸虧金花早有防備，一見錢大黃瘋了，立馬掉頭就跑，錢大黃拿著凳子在后面就追。村人紛紛避讓，唯恐讓這“瘋漢”錢大黃拿凳子砸了自己。

這次金花是朝自己家跑的，她氣喘吁吁地跑回家，就要插門，可是錢大黃這次不知哪來的力氣，跑得飛快，金花剛進門，他后腳就追到了。

見金花無處跑了，錢大黃舉起手中的凳子照著她的頭就要砸下去。這一凳子下去，金花的頭不開瓢才怪?？墒蔷驮谶@節(jié)骨眼上，錢大黃像得了軟骨病，突然間就軟綿綿地倒下了，手中的凳子順勢掉到一邊，他則趴到地上睡著了。

金花趕緊跑到村衛(wèi)生室，讓村醫(yī)到家里給錢大黃注射了一劑鎮(zhèn)定劑。不用說，錢大黃這一覺又睡到第二天晌午。等他醒來了，還是一問三不知，對自己昨天的舉動，一點都不記得。

從此，錢大黃這瘋病時好時壞，有時犯病時間間隔長一點，有時間隔時間短一點，總之是隔不久就犯一次病，每次犯病，都拿著刀或是棍追著要殺金花。金花天天提心提膽過日子。

說著話呢，時間過去了十幾年，眼瞅著到了20世紀80年代，村里人的日子慢慢好過了。錢大黃和金花一家，也有了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和收音機這“三轉一響”四大件，小日子慢慢紅火了起來。閨女出嫁時，他們還陪送了一臺大彩電，鄉(xiāng)親們見了，都嘖嘖稱贊，羨慕得不得了。

3天后，是閨女回門的大喜日子。錢大黃在家里擺了十幾桌，鄉(xiāng)親們都來慶賀道喜喝大酒。

就在大家推杯換盞歡聲笑語時，金花娘家表弟也來祝賀。一進門，就對金花說，鄰縣遭了水災，現(xiàn)在各地都在組織給他們捐款捐物呢，自己剛才也在忙這事，所以來晚了。

身邊一個鄉(xiāng)親一聽，嚇了一跳，趕緊示意金花的表弟小點聲：“千萬別讓錢大黃聽到，他最聽不得這種事，一聽就會犯瘋病?！?/p>

可是誰知這時正好錢大黃和金花過來給大伙敬酒，表弟的話他早聽了個一清二楚。錢大黃紅著臉，對大伙說：“沒事，我早聽到了。放心吧，我再也不會瘋了。以前啊，那都是讓窮逼的。村里殺牛，沒我家的份，只好用裝瘋蓋蓋臉，要不臉往哪兒擱啊？二奶奶家遭了火災，我沒東西幫助她，又只好用裝瘋來掩蓋。就是苦了金花，這幾年一直陪著我演戲?，F(xiàn)在好了，日子好過了，鄰縣遭了災，就跟自己遇到了困難是一樣的。我錢大黃今天借閨女結婚回門的大喜事表個態(tài)，我捐1000塊?！卞X大黃的話，贏得了鄉(xiāng)親們熱烈的掌聲。

看到眼前的一切，金花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淚。她心里最清楚，以前的淚都是苦的，從今往后，流的都是幸福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