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發(fā)展中的兩次質變及其意義

李文匯

摘 要：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的發(fā)展經歷過兩次質變。第一次發(fā)生于《萊茵報》時期，是從唯心的辯證自然觀轉變?yōu)槲ㄎ锏霓q證自然觀。此次質變中，馬克思沒有論及勞動的能動性。第二次始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完成于《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認識到了實踐改造自然界、人的革命性和世界歷史性意義，但對黑格爾的批判并不徹底，沒能消解“誰生出了第一個人”的問題?！兜乱庵疽庾R形態(tài)》克服了《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自然觀的缺陷，形成了完整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兩次質變影響了青年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其成果是馬克思后來思想發(fā)展的理論基礎和方法論，是馬克思主義的基礎部分，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關鍵詞：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第一次質變;第二次質變

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的發(fā)展過程，始于馬克思的大學時期，終于《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以下簡稱《形態(tài)》）。其間大體經過《萊茵報》時期、克羅茨納赫時期、《德法年鑒》時期、《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時期、《神圣家族，對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以下簡稱《神圣家族》）時期等幾個階段?？疾爝@個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的發(fā)展經歷過兩次質變，即從一種唯心的辯證自然觀轉變?yōu)橐环N不包含勞動能動性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然后又從這種唯物的辯證自然觀轉變?yōu)橐环N包含實踐改造自然和人的內容的完整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這兩次質變影響了青年馬克思的思想發(fā)展，其成果是馬克思后來思想發(fā)展的理論基礎和方法論，是馬克思主義的基礎部分，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一、第一次質變——從唯心到唯物

第一次質變發(fā)生在《萊茵報》時期。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發(fā)展的第一個階段是他的大學時期，其自然觀是黑格爾式的唯心的辯證自然觀?！度R茵報》時期自1842年3月始，止于1843年3月17日，是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發(fā)展的第二個階段。在這個階段，馬克思撰寫了大量的文本。這些文本表明了其自然觀從唯心到唯物的轉變過程。這里按照寫作時間的先后順序對這些文本中的辯證自然觀進行考察。

《關于新聞出版自由和公布等級會議辯論情況的辯論》寫于1842年3月26日至4月26日，是馬克思為《萊茵報》撰寫的第一篇論文。這篇論文中說：“宇宙科學最初發(fā)現(xiàn)地球是恒動的物體”“天文學家的望遠鏡不會引起宇宙系統(tǒng)的不斷運動”①，“在宇宙系統(tǒng)中，每一個單獨的行星一面自轉，同時又圍繞太陽運轉”②。在這里，地球是恒動的物體已經被宇宙科學發(fā)現(xiàn);天文學家用望遠鏡觀測宇宙的感性活動，不會引起宇宙系統(tǒng)的不斷運動;行星自轉的同時圍繞著太陽運轉。在博士論文《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1841年3月）中，馬克思就是戰(zhàn)斗的無神論者，以后也一直都是。因此，此時的馬克思絕不會認為這里的宇宙系統(tǒng)的不斷運動是由神推動的。既然宇宙系統(tǒng)的運動不是由神推動的，也不是由天文學家的觀測活動引起的，那么，宇宙的運動和行星的自轉的動力都只能來自宇宙自身，即是自因。這是標準的辯證自然觀。注意，馬克思在這里并沒有指出宇宙系統(tǒng)運動、行星自轉和圍繞太陽運轉的動力具體是什么，來自什么，因此，不能由此斷定此時馬克思自然觀的性質是唯物的或是唯心的。不過，由于馬克思此時主張用“內在觀念的本質的尺度”③來衡量一切事物的存在，因此，我們可以認為此時馬克思的自然觀是唯心性質的。

《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寫于1842年10月，在這篇文章中，體現(xiàn)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的主要有兩處：一是馬克思說根深葉茂的樹和樹干有機地同化空氣、陽光、水分和泥土，使它們變成自己的形式和生命;二是把野生果實、枯枝等看作是“自然發(fā)生的”，是“自然界自然力的產物”。注意，從這里使用的“自然發(fā)生的”和“自然界自然力的”來看，很難斷定此時馬克思的自然觀是黑格爾式的而不是唯物的。有學者認為，在這篇文章中有“下流的唯物主義”的說法，說明此時的馬克思還沒有接受唯物主義。其實，該文所說的“下流的唯物主義”中的“唯物主義”是指“把特定的物質和特定的奴隸般地屈從于物質的意識的不道德、不理智和無感情的抽象物抬上王位”④的“唯物主義”，亦即那種不擇手段地追求個人私利和感性欲望滿足的“唯物主義”，而不是別的什么“唯物主義”。注意，雖然在這篇文章中，馬克思還在使用“國家理性”的說法，但這是在論及國家等社會政治領域的事物時才使用的，在談到自然界的事物時，馬克思并沒有使用“自然是有理性的”等大學時的唯心的說法。據此，我們至少可以說，此時馬克思的自然觀與他的社會政治思想以及黑格爾的自然觀，在唯物或唯心的問題上已經有了差別。

《評奧格斯堡〈總匯報〉第335號和第336號論普魯士等級委員會的文章》寫于1842年12月10日、19日和30日。這篇文章中寫道：“甚至元素也不是始終處在靜止的分離狀態(tài)。它們在不斷地相互轉化，單單這種轉化就形成了地球的物理生命的第一階段，即氣象學過程，而在有生命的有機體中，各種元素作為元素本身的任何痕跡全都消失。在這里，差別已經不在于各種元素的彼此分離的存在，而在于受同一生命推動的不同職能的活生生的運動。所以，這些職能的差別本身不是現(xiàn)成地發(fā)生在該生命之前，而是相反，不斷地從生命本身發(fā)生，同樣不斷地在生命中消失和失去作用。自然界沒有在現(xiàn)成的元素上停步不前，而是還在自己生命的低級階段就已證明，這種差別不過是一種無精神真實性的感性現(xiàn)象?！雹菰谶@里，馬克思闡述了他的關于元素不斷地相互轉化、地球的物理生命的第一階段的形成即氣象學過程、受同一生命推動的不同職能活動的活生生的運動、不同的職能不斷從生命本身發(fā)生又不斷在生命中消失等思想。這些思想無一不屬于辯證自然觀。在這里，我們找不到用理性或觀念來解釋關于自然界的事物的生滅的言說，找到的是把這些自然事物的生滅看作“無精神真實性的感性現(xiàn)象”的論述。文中還說：“不健康的肌體，按照自然規(guī)律，必然會長出腫瘤?！雹揎@然，馬克思此時是把不健康的肌體長出腫瘤理解為一種自然規(guī)律的必然性，而不是什么肌體內部的觀念或理性的運動的結果。文中還要求奧格斯堡《總匯報》第335號和第336號論普魯士等級委員會的文章的作者：“對自然界作更深入的研究，把自己對各種元素的初步感性知覺提高到對自然界有機生命的理性知覺?！雹哌@一要求顯然是唯物主義認識論性質的。凡此種種均表明，此時馬克思的辯證自然觀至少已經遠離了黑格爾的辯證自然觀。注意，在這篇文章中，馬克思談到社會政治領域的現(xiàn)實差別時仍然使用了“普魯士國家精神的自由創(chuàng)造”，這說明馬克思此時在社會政治思想領域仍是標準的唯心主義者。因此，應當承認，青年馬克思的辯證自然觀的發(fā)展與他的社會政治思想的發(fā)展之間出現(xiàn)了明顯的差別，二者是不同步的，應當在這二者之間做適當的區(qū)分，而不能把二者相混同。過去，有不少學者忽視青年馬克思自然觀的轉變，把青年馬克思從唯心主義向唯物主義的轉變等同于青年馬克思在社會政治思想領域的從唯心主義向唯物主義的轉變，造成了認識上的偏差，應予以糾正。

2.肯定實踐改造自然界

關于生產改造自然，《手稿》指出：“這種生產是人的能動的類生活。通過這種生產，自然界才表現(xiàn)為他的作品和他的現(xiàn)實。”B16這里的“這種生產”是指人的“改造對象世界的活動”，亦即改造自然的活動?？梢?，馬克思此時的思想是，生產改造自然，是能動的，通過人對自然的能動改造，自然界才表現(xiàn)為人的作品?！妒指濉愤€說：“在人類歷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形成過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現(xiàn)實的自然界;因此，通過工業(yè)——盡管以異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學的自然界?！盉17在這里，馬克思用“在人類歷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形成過程中生成的自然界”和“通過工業(yè)”“形成的自然界”來表明人的活動、工業(yè)對人化自然的“生成”或“形成”作用。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思想表明，生產形成人化自然已經是此時馬克思思想深處的一個基本思想，它標志著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手稿》的自然觀與馬克思先前的自然觀已經有了質的差別。這里的質的差別點在于：馬克思先前的自然觀缺乏勞動改造自然的內容，人在自然面前完全是被動的，而不是能動的。

在肯定實踐能動地改造自然界的同時，《手稿》也強調了人是受動的?！妒指濉穼懙溃骸叭酥苯拥厥亲匀淮嬖谖?。人作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動的自然存在物;這些力量作為天賦和才能、作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為自然的、肉體的、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同動植物一樣，是受動的、受制約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盉18在這里，馬克思不僅指出了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因而人對自然的改造是一種自然觀），是具有自然力、生命力的能動的自然存在物，同時還指出了人是受動的、受制約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有不少學者在闡釋馬克思哲學時片面強調和夸大實踐的作用，他們忘記了人是能動和受動的統(tǒng)一正是《手稿》及其之后的馬克思的基本思想。

3.發(fā)現(xiàn)“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

前已看到，在《手稿》中，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由此，“人的誕生”屬于自然界的生滅變化，關于“人的誕生”的思想屬于自然觀。

《手稿》中的“人的誕生”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命題中。一方面，這一命題是感覺直觀的結論?！妒指濉分赋觯骸坝幸庾R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qū)別開來。正是由于這一點，人才是類存在物?！盉19在這里，“有意識的生命活動”即勞動使人與動物區(qū)別開來、并成為人。“關于他通過自身而誕生、關于他的形成過程，他有直觀的、無可辯駁的證明”B20說的也是這一點。另一方面，這一命題是《手稿》批判黑格爾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產物。《手稿》指出：在黑格爾那里，“主語和謂語之間的關系被絕對地相互顛倒了”B21;“黑格爾設定人=自我意識”B22;“黑格爾惟一知道并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的勞動”B23;黑格爾的自我意識通過自身的活動設定自身等。既然黑格爾把事情弄顛倒了，那就必須把弄顛倒了的再顛倒過來：把自我意識設定為人。這樣，“精神的勞動”就變成了人的勞動，自我意識通過自身的活動設定自身就變成了人通過自身的活動設定自身?？梢?，《手稿》中的“黑格爾把人的自我產生看作一個過程”“把對象性的人、現(xiàn)實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為他自己的勞動的結果”B24，正是《手稿》批判黑格爾取得的成果。

《手稿》中的“人的誕生”思想，包含著人的勞動造人的思想，顯示出《手稿》已經看到實踐改造人的革命性和世界歷史性的意義?！罢麄€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就是明證。

需要指出的是，《手稿》中的“人的誕生”思想，沒有成功消解“第一批人”即最初的勞動承擔者從何而來的問題?！妒指濉冯m然通過對黑格爾的批判得出了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結論，但馬克思此時對黑格爾的批判并不徹底。因為黑格爾哲學中的顛倒并不局限于此，觀念外化出自然界也是顛倒著的。如果把《手稿》中的顛倒的批判方法貫徹到底，就應當得出自然界產生人或人來自自然界的結論。但是，《手稿》并沒有得出這一結論。這種批判的不徹底性，以及感覺直觀的局限，使得《手稿》認為“誰生出了第一個人”的問題是荒謬的，未能認識到要勞動就必須有勞動的承擔者，“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要么是以人的已經存在為前提，要么是缺少了行為承擔者?！妒指濉分械摹皻v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xiàn)實部分”B25似乎提供了這樣的前提。如果真是這樣，那么，“誰生出了第一個人”的問題就不是荒謬的，而是得到了解答。這顯然與《手稿》中認為這個問題是荒謬的相矛盾。而且，把“自然界生成為人”理解為自然界自己運動產生第一批人，也與《手稿》中的“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他來說才成為人”相矛盾。注意，在《手稿》之前，馬克思研究過《基督教的本質》。在《基督教的本質》中，人來自自然界。可見，此時的馬克思不是不知道而是沒有接受人來自自然界的觀點。這樣，“第一批人”從何而來的問題沒有得到消解。

三、第二次質變的完成——《手稿》自然觀的完善和發(fā)展

《手稿》以后，經《神圣家族》等環(huán)節(jié)，在《形態(tài)》中，馬克思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手稿》中的自然觀的缺陷被克服了?！缎螒B(tài)》中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承認自然的先在性和天然自然界的存在?！缎螒B(tài)》承認自然的先在性是明確的，“外部自然界的優(yōu)先地位仍然會保持著”就是明證。但《形態(tài)》是否承認天然自然界的存在卻有很大的爭議。不少學者引用“先于人類歷史而存在的那個自然界，不是費爾巴哈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界;這是除去在澳洲新出現(xiàn)的一些珊瑚島以外今天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存在的、因而對于費爾巴哈來說也是不存在的自然界”B26作為依據，認為《形態(tài)》否認天然自然界的存在。其實，這段引文至少承認了澳洲新出現(xiàn)的一些珊瑚島這一天然自然界在“今天”的存在。《形態(tài)》還指出：“在這樣的場合費爾巴哈從來不談人的世界，而是每次都求救于外部自然界，而且是那個尚未置于人的統(tǒng)治之下的自然界。但是，每當有了一項新的發(fā)明，每當工業(yè)前進一步，就有一塊新的地盤從這個領域劃出去，而能用來說明費爾巴哈這類論點的事例借以產生的基地，也就越來越小了。”B27這里的“那個尚未置于人的統(tǒng)治之下的自然界”不就是天然自然界嗎？如果不承認天然自然界的存在，哪里還會有“每當有了一項新的發(fā)明，每當工業(yè)前進一步，就有一塊新的地盤從這個領域劃出去”？由此可見，《形態(tài)》是承認天然自然界的存在的。

第二，承認天然自然界的自己運動變化產生了人?！霸嫉?、通過自然發(fā)生的途徑產生的人們”B28表明，在《形態(tài)》看來，最初的人是通過自然發(fā)生的途徑產生的，表明天然自然界曾經先于人存在并且是自己運動變化著的。既然最初的人是通過自然發(fā)生的途徑產生的，那么在人類產生之前，天然自然界就必然已經存在著，并且是自己運動變化著的，否則，怎么會有“自然發(fā)生”呢？有學者認為，這里的天然自然界的自己運動產生了最初的人的思想是恩格斯的，但無論是從《形態(tài)》費爾巴哈章的手稿的謄寫、修改的實際情況看，還是從馬克思后來的“人的存在是有機生命所經歷的前一個過程的結果。只是在這個過程的一定階段上，人才成為人”B29來看，這一觀點都需商榷。

第三，明確人類最初的生產是由人的肉體組織決定的?！缎螒B(tài)》指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即邁出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這一步的時候，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B30在這里，很清楚，是“個人”的肉體組織產生了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最初的人的物質生產活動是由人的肉體組織決定的。

第四，人通過勞動生產自身，通過生育生產他人?！缎螒B(tài)》指出：“生命的生產，無論是通過勞動而生產自己的生命，還是通過生育而生產他人的生命，就立即表現(xiàn)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B31在這里，人的生命的生產，顯然是以已經產生的人的存在為前提的，而且這種生產，既具有社會性質，同時也具有自然性質。需要指出，在《手稿》中，馬克思已經具有“人如何生產人——他自己和別人”的思想。

第五，人通過物質生產能動地改造自然界。自然界在歷史進程中由于人的活動而發(fā)生的變化，在《形態(tài)》中有兩層含義：一是從天然自然界向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轉變。前面已引證的“每當有了一項新的發(fā)明，每當工業(yè)前進一步，就有一塊新的地盤從這個領域劃出去”中的“劃出去”，言說的就是這種轉變。二是后人對前人的歷史活動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進行再改造?！缎螒B(tài)》中打比方說，“費爾巴哈在曼徹斯特只看見一些工廠和機器，而100年以前在那里只能看見腳踏紡車和織布機”B32。顯然，一百年前的曼徹斯特已經是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與之相比，一百年后的曼徹斯特又由于新的歷史活動引發(fā)了新的巨大變化，這是后人對前人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的進一步改造。這里的“轉變”和不停地“再改造”，形成了作為“人的作品”的自然界的歷史。

第六，肯定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的自己運動的存在。《形態(tài)》指出：人的感性活動、這種連續(xù)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chuàng)造、這種生產，正是整個現(xiàn)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它哪怕只中斷一年，費爾巴哈就會看到，自然界將發(fā)生巨大的變化。顯然，這里的“自然界”主要是指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勞動、生產、創(chuàng)造等人的感性活動一經停止，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就會發(fā)生巨大變化，只能理解為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的自己運動變化的存在。

以上幾個方面構成了《形態(tài)》的完整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這一自然觀，繼承了《手稿》中的自然觀的合理成分，同時，通過承認天然自然界的自己運動產生第一批人，消解了《手稿》中的“誰生出了第一個人”的問題，也就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中的那個勞動主體——“人”——從哪里來的問題，消除了生命生產的第一個邏輯環(huán)節(jié)的缺失;通過承認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的自己運動變化的存在，增添了《手稿》中的自然觀所沒有的內容。因此，這一自然觀無疑是《手稿》中的自然觀的完善和發(fā)展。

四、兩次質變的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

青年馬克思辯證自然觀發(fā)展中的兩次質變，影響了青年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兩次質變的成果即完整的唯物的辯證自然觀是馬克思后來思想發(fā)展的理論基礎和方法論，在馬克思主義中處于基礎的地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第一，第二次質變是繼承第一次質變成果基礎上的質變。前文已知，第一次質變形成的自然觀主要包括天然自然及其運動變化，至于人與自然的關系，只包含人是在自然決定的條件下勞動即自然對人的活動的先在性、人的活動的受動性，不包含勞動改造自然的內容。第二次質變形成的自然觀，不僅包括了天然自然及其運動變化、自然的先在性及其對人的活動的制約，還包括勞動改造自然、人的革命性與世界歷史性的意義?？梢?，第一次質變影響了第二次質變，第二次質變是繼承第一次質變成果基礎上的質變。注意，這并不是說，第一次質變是第二次質變的唯一原因。

第二，兩次質變在青年馬克思思想發(fā)展中的作用。第一次質變發(fā)生后，在批判黑格爾法哲學時馬克思就運用了第一次質變的成果。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批判私有財產和金錢的統(tǒng)治時也運用了第一次質變的成果。隨著第二次質變的發(fā)端，馬克思形成了一個思想體系的大致輪廓。在這個思想體系中，自己存在自己運動變化的自然是先在的，是勞動的前提，勞動改造自然和人具有革命性和世界歷史的意義，勞動是能動和受動的統(tǒng)一，勞動外化、異化為私有財產，私有財產的運動是工人與資產者對立的經濟根源，私有財產的揚棄是共產主義。顯然，這個思想體系的邏輯框架是：自然——勞動（改造自然、人，私有財產）——私有財產的矛盾運動——共產主義（私有財產的揚棄），自然被放置在了這個思想體系的最底層，構成這個思想體系的最基礎的部分，處于基礎的地位。可以說，沒有第二次質變的發(fā)生就沒有這里的思想體系框架。隨著第二次質變的完成，即自然界運動產生人、人的肉體決定了最初的物質生產、自然作為先在條件制約著物質生產、物質生產改造自然和人的自然觀的形成，在《形態(tài)》中，形成了以物質生產為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共產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誕生了?？梢?，第二次質變是馬克思主義誕生的前提，其成果是《形態(tài)》中的馬克思主義的基礎部分。

第三，兩次質變的成果是馬克思后來思想發(fā)展的理論基礎和方法論?！缎螒B(tài)》之后，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主要是運用已經形成的自然觀和唯物史觀，指導他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并以此來證明歷史唯物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的正確性。在這個過程中，兩次質變的成果發(fā)揮著理論基礎和方法論的作用。《資本論》的“商品中的勞動的二重性”中說：種種商品體，都是自然物質和勞動這兩種要素的結合;如果把商品包含的各種不同的有用勞動除外，總還剩有一種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質基質;人在生產中只能改變物質的形式;勞動不是物質財富的唯一源泉。在這段論述的注釋中，馬克思還引用“宇宙的一切現(xiàn)象，不論是由人手創(chuàng)造的，還是由自然的一般規(guī)律引起的，都不是真正的新創(chuàng)造，而只是物質的形態(tài)變化”B33來論證自己的思想。在這里，“不是由人手創(chuàng)造的”而是“由自然的一般規(guī)律引起的”宇宙現(xiàn)象，顯然是天然自然的自己運動變化，勞動不是物質財富的唯一源泉，商品是自然物質和勞動的結合，勞動只能改變物質的形式等，都是兩次質變成果的運用和發(fā)揮。需要注意的是，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就立足于他的“商品中的勞動的二重性”思想，剩余價值論立足于他的勞動價值論，《資本論》的結論又是建立在剩余價值理論之上的?？梢?，兩次質變的成果在《資本論》中處于理論基礎的地位。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批判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時指出：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勞動一樣也是物質財富的源泉，“上面那句話”“在勞動具備相應的對象和資料的前提下是正確的”，“一個社會主義的綱領不應當容許這種資產階級的說法回避那些唯一使這種說法具有意義的條件”。B34在這里，自然界的自己運動是財富的源泉，勞動具備相應的對象和資料時才是財富的源泉，“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是資產階級的說法。可見，兩次質變的成果不僅是馬克思這里批判“資產階級的說法”的理論基礎和方法論，而且儼然是社會主義與“資產階級的說法”的分界線。由此可見，兩次質變的成果在《哥達綱領批判》中的地位和作用。兩次質變的成果在《資本論》和《哥達綱領批判》中的地位和作用足以表明它是成熟時期的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傊?，在馬克思那里，無論是在《形態(tài)》中，還是在成熟的馬克思主義中，兩次質變的成果都是馬克思主義的基礎，在馬克思主義中處于基礎地位，起著基礎作用。

第四，兩次質變在當下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從理論上看，自從《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問世以來，斯大林體系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斯大林體系一直主導著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體系。斯大林體系中的辯證唯物主義只強調自然界是辯證發(fā)展的，這種發(fā)展是有規(guī)律的，這些規(guī)律是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卻沒有強調人的實踐對自然和人的改造作用。改革開放以后，在我國的馬克思哲學研究中出現(xiàn)了一股思潮。這股思潮僅僅抓住實踐的能動性，把馬克思的既要從客體的方面也要從主體、實踐的方面理解對象、現(xiàn)實的思想，說成是馬克思主張只能從主體、實踐的方面理解，否認馬克思有唯物的辯證自然觀，這就否定了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基礎，使馬克思主義的整個大廈成了沒有根基的東西。兩次質變及其成果，使我們認識到斯大林體系的正確之處和缺陷所在，認識到上述思潮的合理因素和根本錯誤所在，為完善教科書體系，批判和糾正上述思潮的錯誤，提供了有力的思想史實依據。

從現(xiàn)實看，一是兩次質變的成果對現(xiàn)實實踐具有指導作用。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取得舉世矚目的重大成就的同時，也出現(xiàn)了嚴重的資源環(huán)境問題，甚至到了威脅人自身生存的嚴重地步，發(fā)展也呈現(xiàn)出不可持續(xù)性，只是近幾年這種現(xiàn)象才有了好轉。造成這一問題的根本原因是，在利益的驅使下，人們只把自然看作是有用物和供人們改造的對象，缺少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尊重。兩次質變過程中，馬克思曾批判蔑視自然的自然觀，認為蔑視自然會遭自然的報復?，F(xiàn)實證明了這一點。兩次質變的成果，承認自然對人的活動的制約，要求我們在改造自然時必須尊重自然。僅此一點，足見兩次質變的成果對現(xiàn)實實踐的指導作用。二是兩次質變的成果是辯證唯物主義的核心內容，是當下我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基礎部分。堅持兩次質變的成果，就是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就是堅持主流意識形態(tài)。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地位是否穩(wěn)固，關系國家的長治久安。蘇聯(lián)解體的原因有很多，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放棄了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主導。否認兩次質變及其成果，不僅抽掉了馬克思主義的基礎，而且還會造成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恩格斯、列寧、毛澤東等都與馬克思對立的錯誤認識（西方的馬恩對立論就是明證），這對于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穩(wěn)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地位極為有害?；A不牢，地動山搖。由此，足見兩次質變及其成果在當下中國的重要意義。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86、191、166、289、332—333、344、332、364、376頁。

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3頁。

B11B12B13B14B15B16B17B18B19B20B21B22B23B24B2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9、306、309、319、335、274、307、324、273、310、332、333、320、320、308頁。

B26B27B28B30B31B3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0、549—550、529—530、519、532、529頁。

B2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50頁。

B3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6頁。

B3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8頁。

責任編輯：思 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