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智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后期,糧食逐年豐收,除去上繳公糧和生產(chǎn)隊留足儲備,家家戶戶都能分到很多糧食。分田到戶后,農(nóng)民對糧食有了自主支配權(quán),余糧更多了,再也不用擔心春夏之交發(fā)生饑荒,尤其對于喜好喝酒的農(nóng)民而言,豐收的喜悅難以言表,秋收后軋好新米,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劃著自釀米酒(老白酒),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釀米酒要做好前期準備,稱好糯米和粳米混勻、淘凈,上鍋燒煮成飯。取一口大缸洗凈,用滾開的水沖澆幾遍以殺菌,然后放置在屋角準備好的厚實稻草鋪上。米飯煮熟后,置入竹匾內(nèi)稍放冷,拌入相當配比的酒曲攪勻,緊接著倒入大缸內(nèi),蓋上稻草蓋子,上面覆蓋棉胎壓緊缸口,四周密密堆放稻草保暖,保證酒缸內(nèi)的溫度,以利于發(fā)酵成酒。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父親釀的老白酒一直都很不理想,少了些清冽甘醇的酒味,有時還略帶酸味,這也成為家人和鄰居們諷刺挖苦父親“手色不好”的話由。也許是酒曲產(chǎn)品的質(zhì)量問題導致發(fā)酵不良;或因父親想喝酒想得沒了耐心,時不時搬開稻草揭開缸蓋探看酒的發(fā)酵進度;也或是父親對酒的發(fā)酵時間的精準度把握不夠,根本不知道米和酒曲的配比和酒的發(fā)酵時間,完全是在瞎摸索;再或者因為饞酒,急于觀察酒是否已釀成,反復揭開酒缸蓋子時透了氣或有雜菌進到缸里破壞了酒曲菌,影響了酒的發(fā)酵。
即使這樣,經(jīng)過頭酒、二酒、三酒過濾,大約濾出二三百斤米酒。父親沒有獨享自釀的老白酒,而是讓早已分家的兩個哥哥各扛一壇酒回家慢慢喝。兩個哥哥不僅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喝酒基因,而且青出于藍勝于藍,一壇酒喝完,還時不時地到父親處蹭酒喝。父親喝酒相對文雅,喝在嘴里、咽進肚里,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和微笑,是一種由衷的滿足和享受。兩個哥哥則不然,當他們感到“單打獨斗”索然寡味了無興趣時,便邀在一起喝。這下可好,喝到醉態(tài)朦朧,說話時就扯開了喉嚨了無顧忌,夸張一點說,明明是在海闊天空閑聊,遠遠聽著倒像在吵架,村里人形容他倆的聲音大得可以把房頂掀開。如此豪飲海喝之下,一壇酒便很快喝得精光,父親不得不再做一缸米酒,以備年后款待親朋之用。我雖也遺傳了父親的喝酒基因,但對酒沒有特別愛好,輕易不喝酒,偶爾在逢年過節(jié)時喝上一兩碗,這顯然不是為了滿足酒癮,而是品味酒中蘊含的溫暖和幸福。
這樣的日子才過了幾年,一九八九年的一天,父親挑著一擔蔬菜去鎮(zhèn)上賣菜,那天有霧,在穿過國道時不幸遭遇車禍身亡。父親去世后,兩個哥哥嘗試過幾次繼承父業(yè)自釀老白酒,皆因失敗告終。其時,我已在縣城工作,妻子和女兒也進了城,口糧田收歸集體重新分配,余糧有限且沒有釀酒的條件,也根本不會釀酒,自釀老白酒漸成陳年舊夢,成為永久的憾事!
(作者系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