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旺
神叉龍,龍姓,家中排行第七,小名七崽,外稱之龍七崽,一生未娶,背有點佝僂,渾身皮膚漆黑,鼓起的筋脈似條條黑色的蚯蚓,褲頭上常年吊個小小的藥葫蘆,里面裝著秘制的蛇藥。因使得一手魚叉捉鱉絕技,亦稱他神叉龍。
龍七崽不耕種,以打魚捉鱉為生。別的漁夫都是使條小船或撒網(wǎng)或鸕鶿捕魚。龍七崽則冬天沿河放排釣,夏秋季是最好的時光,下河摸魚,魚塘捉鱉,神仙般的日子。
他那摸魚絕技秉承一放排師傅的真?zhèn)?,受用一生。對當?shù)睾拥篮哟?,魚兒的活動規(guī)律了如指掌。在水下如同浪里白條,一個猛子扎下去足可屏氣大半個時辰。專找彎道漩渦淤泥處下手,被他盯住的魚兒十有八九逃不出手心,摸條一兩斤重的河魚也是常事。
他河里逮到的魚一般都賣到縣城南門街。他一到便會圍上一堆街坊,大家你挑我選,根據(jù)魚的品種各取所需。河魚比塘魚鮮美,尤其是那鯽婆、翹嘴鯧和鯇鯤,均是魚中極品。龍七崽人實在,也不會有意去抬價。
小時候,為了上學方便,我便住在城里的外公外婆家,正是那條南門街,一條古城街,全是二層的木板店鋪屋,石板道。外婆很喜歡買七崽的河魚,不舍得買大的,專挑小條的買,便宜些,外婆有她的道理:“這魚大小都好吃?!?/p>
收攤時也就剩幾條最小的魚了,孤寡老人王阿婆有時會在這時出現(xiàn)?!鞍⑵?,這幾條小魚拿去吃吧!”龍七崽常會送她幾條小魚,也不收錢,阿婆感激。
龍七崽賣魚,從不用秤,就估下:“這條呀,就八兩吧。”有心人真還回去過下秤:“差不離,七崽眼力準呀!”
賣完魚,他抓著一把錢便會快步奔向一家小飯店,店主很快會為他燙上一壺熱酒,上道下酒菜,這便是他七崽最開心的時刻。我在店里見過他,好像每次只炒一道葷菜,很少吃飯,有時會來根油條或一塊粽糕,酒才是他的命根子,活脫脫的酒神仙。
一壺老酒下肚,油嘴一抹,搖晃著身子,便灑家般地出了店門。嘴里不時地哼幾句小曲,也聽不明白他唱的是哪一出。晚風吹散了他的頭發(fā),那件破舊的褂子也在涼風下瀟灑地飄動。
江西贛南農(nóng)村,有一種身懷飛叉捉鱉絕技的人,龍七崽就是其中的高手。每逢暑熱天氣,他會去魚塘邊盤腿而坐,取出旱煙袋,一邊叼著旱煙斗一邊觀察水面情況,時不時對著水面雙手拍掌,“啪啪啪”的掌聲很有節(jié)奏,聽得悅耳。
緊接著定神觀望水面冒出的水泡,他能辨出哪是塘魚蚌類冒出的水泡,哪是水底甲魚冒出的泡兒。如果認準是甲魚換氣,便會“噌”的一聲起身,“嗖”地飛叉擲去,那魚叉準準地在冒泡地方扎落下去,七崽飛身鉆進水中,順著魚叉往下鉆,不一會抱只大鱉上來,岸上的人看得眼呆連聲稱奇。
后來,魚塘歸了生產(chǎn)隊管理,魚塘里的甲魚一般視為野生魚,生產(chǎn)隊沒人管,也不視為偷魚,遇上他前來捉鱉,還會招來一些社員的觀看。徒手捉鱉的絕技他不傳人,龍七崽專其利大半輩子,不亦樂乎。
常年野外與魚鱉打交道,免不了遭遇毒蛇的攻擊。有次龍七崽被一條鋤頭把粗的眼鏡王蛇咬傷踝部,先紅腫后發(fā)紫,人很快倒地不能站立,“快來幫幫我!”他向田間收割稻子的村民呼救。
“龍七崽可能被蛇咬了!”幾個村民快步奔了過去。
“快把鐮刀遞給我!”他接過鐮刀,手起刀落,立馬在傷處割了個小口,擠出一堆污血,急忙解開褲頭上的小藥葫蘆,倒出蛇藥撒在傷口,再在褂子上撕了一布條包扎好了。
村民們把龍七崽送回家中。翌日,大家見他沒事,又捉魚去了。他那秘制蛇藥真是神效!
年復一年,龍七崽就這樣像個人物似的活在大家心中,街坊們茶余飯后也常說起他。冬天是他難熬的日子,印象中,大冷天氣他也只穿一條單褲,從未見他穿過鞋子。
寒冬天下不了水,全靠河里放排釣弄點魚,氣溫太低時魚也不會進食咬釣,沒弄到魚,為了不挨餓,他便會寒抖著身子,走進那家小飯店賒個賬:“師傅,幫記上,開春后再還。”
酒是少不得的,但菜就叫便宜的,辣椒蒜蓉素炒蘿卜干。店主信得過他,師傅可憐他,偷偷剁點豬油渣放在蘿卜干里,龍七崽嗦得津津有味。
一九八三年,我去了省城上大學,后來就沒再見過他了。他膝下無兒無女,也不會料理生活,平時的蚊帳被單都是一同宗寡婦嫂子幫襯縫補清洗,“老七,把被套拿來幫你洗了。”被套床單洗好后,她會用稀米湯漿一下,曬干后有股米香味蓋得甚是舒服。老七心存感激,當天便會留兩條上好的鮮魚為嫂子送去。同宗嫂子有一兒一女,管他叫七叔,鄉(xiāng)下人淳樸,無人閑話。
他的歸宿,后來幾次問過兒時的發(fā)小,皆不知其終,真希望他老了下不了河塘時,哪天一覺睡過去罷了。君不聞,酒后酣睡,乃人生之小快活,覺不復醒,乃人生之真快活!
(作者單位:廣東醫(yī)科大學順德婦女兒童醫(yī)院)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