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漫游奇境記》的空間意象和身份認同

陳蓉蓉

《愛麗絲漫游奇境記》是英國作家劉易斯·卡羅爾寫的兒童小說，于1865年出版。小說自出版以來，受到世界各個年齡階層讀者的熱烈歡迎。時間證明，這是一部可以世代流傳的經(jīng)典著作?！洞蟛涣蓄嵃倏迫珪氛J為，卡羅爾的童話把荒誕文學的藝術推到了最高水平。作為荒誕文學的代表作，其荒誕的胡話語言、文字游戲和反常規(guī)的敘事方式是研究者關注的重點。但是，在荒誕的表象下面，小說隱藏著一條邏輯清晰的主線，即愛麗絲的成長和身份認同，而愛麗絲的成長又是在不同的空間進行的，因此小說中的空間敘述和空間意象與愛麗絲的身份認同過程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20世紀末，空間理論發(fā)展起來。?？抡f：“空間成為理論關注的對象并不是新鮮事情，因為我們時代的焦慮與空間有著根本關系?！笨臻g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礎，也是任何權利運作的基礎?？臻g具有物質屬性，也具有精神屬性。關于文學和空間的關系，麥克·克朗認為：“文本并不是單純反映外部世界。相反，文學提供了觀照世界的方式，顯示一系列趣味的、經(jīng)驗的和知識的景觀。文本需要置身于空間之中，本身成為多元開放的空間經(jīng)驗的一個有機部分?！?/p>

身份認同是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愛麗絲從現(xiàn)實世界跌入兔子洞之后，進入一個與現(xiàn)實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間和世界，在陌生的新空間里，愛麗絲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是誰，不止一次地陷入身份焦慮中，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不同空間的轉換，愛麗絲漸漸適應了新的空間和新的世界的構成模式，最后走出了身份焦慮，在新的空間獲得了身份認同。小說的空間和現(xiàn)實的空間也相互映照，折射出現(xiàn)實社會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和身份認同過程。

一、廳堂空間和身份焦慮

愛麗絲跌入兔子洞，跌到洞底時，“她抬頭仰望，只見一片漆黑。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條長長的通道……”“漆黑”象征著愛麗絲此時內心的迷惘，“長長的通道”預示著通往新世界的道路。隨后愛麗絲跟著大白兔來到了一間廳堂?！八l(fā)現(xiàn)自己待在一間長長的、低矮的廳堂里，屋頂上掛著的一排燈正亮堂堂地照著這個地方。這間廳堂四面有許多扇門，不過都是鎖著的?！睆d堂是愛麗絲到達新世界的第一個重要空間。這個空間并不友好，“長長的、低矮的”，許多扇門都是“鎖著的”?！皭埯惤z從一邊一路走過去，又從另一邊一路走過來，每一扇門都試著開過以后，垂頭喪氣地走到廳堂中央，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出去”，這里很好地展現(xiàn)了愛麗絲到新環(huán)境之后的不知所措，映射出現(xiàn)實社會中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英國當時的工業(yè)革命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改變，從思維模式、生活方式到意識形態(tài)，人們都在迷惘中摸索。

廳堂是一個封閉的空間，愛麗絲需要找尋走出封閉空間的路。她嘗試不同鑰匙，終于打開了一扇15英寸高的小門?！皭埯惤z打開那扇門，只見一條小小的通道，小得不比老鼠大多少。她跪下來，望著通道那一頭一座從未見過的最可愛的花園。她多么希望能走出這間黑暗的廳堂，走到那些長著美麗鮮花的花壇中和那些清涼的噴泉邊?！薄昂诎档膹d堂”和“長著美麗鮮花的花壇”形成對比，而發(fā)現(xiàn)“最可愛的花園”象征著愛麗絲在迷惘中找到了目標，使得之后的一系列行動都有了動力和意義?！盎▓@”在整部小說中都是愛麗絲的終極向往，從廳堂空間到花園空間，見證了愛麗絲的成長。

但是發(fā)現(xiàn)目標并不意味著達到目標，有了希望并不意味著希望即刻實現(xiàn)。愛麗絲身形太大，并不能直接通過那條“小小的通道”而抵達花園。于是在封閉黑暗的廳堂里，愛麗絲做出了為了抵達目標的一系列嘗試。她品嘗了不同的食物，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面對這些變化，愛麗絲很不適應，因為在現(xiàn)實世界里，這些變化并不會發(fā)生，于是她開始產(chǎn)生疑問“我究竟是誰呢”，身份認同是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在新的環(huán)境里，愛麗絲對新的世界構成和思維模式都是陌生的，對新的社會文化完全不了解、不適應，由此產(chǎn)生身份焦慮。身份焦慮讓她面對陌生的文化環(huán)境害怕哭泣，讓她質疑自己之前的身份，并尋找在新的環(huán)境中的新身份。

愛麗絲的身份焦慮不僅體現(xiàn)在自身身體的變化，還體現(xiàn)在她與周圍動物不和諧的相處當中。當她掉入自己的淚水池時，她碰見了一只老鼠，她和老鼠談論會逮耗子的貓和會咬死老鼠的狗;后來碰到了一些禽類，她又談論她可愛的貓會抓鳥，還能吃鳥，結果這些小動物們全都離開了她。對新環(huán)境和新文化的不了解，致使她冒犯對方而不自知，可以理解為現(xiàn)實世界中的文化沖突，不能融入新的文化中，從而失去朋友，引發(fā)身份焦慮。

封閉黑暗的廳堂不僅是愛麗絲進入新環(huán)境的第一個空間，也是愛麗絲自我沖突和與周圍環(huán)境沖突最嚴重的一個空間，廳堂的封閉黑暗象征著愛麗絲第一階段內心的迷惘和焦慮，但也正是基于這樣一個空間，愛麗絲才提出質疑，進行反思，為后來的突圍奠定心理和認知基礎。

二、樹林空間和身份認同

愛麗絲和小動物們游出淚水池，游到了“岸上”，但是“岸上”具體指哪里，文內并沒有清楚交代?！按驈乃谀浅刈永镉斡疽詠?，好像一切已經(jīng)改變了。那座大廳、那張玻璃桌子和那扇小門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薄耙磺卸家呀?jīng)改變了”不僅指周圍的物質環(huán)境改變，也指愛麗絲的心理和認知發(fā)生改變。隨后在大白兔屋里發(fā)現(xiàn)食物，愛麗絲就預先知道她可能會變大或者變小，并且她開始嘗試運用這些食物來控制自己身體的大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此時的愛麗絲已經(jīng)漸漸熟悉新世界的規(guī)則，并開始學會適應規(guī)則，進而運用規(guī)則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從大白兔房屋逃出后，愛麗絲來到了樹林。樹林不是她的目的地。但此時她不再像在廳堂里那么迷惘和焦慮，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兩件事：第一，恢復原來的身材;第二，找到去花園的路?；謴驮瓉淼纳聿模笳髦鴲埯惤z在新的環(huán)境下要找回自己。另一方面，花園這個目標，貫穿于愛麗絲的整個歷險，激勵愛麗絲走出封閉的廳堂，適應新世界的規(guī)則。

在毛毛蟲的指引下，愛麗絲找到一種蘑菇，咬左右不同的邊，可以讓愛麗絲控制自己的身體大小。不過在吃蘑菇恢復身材的過程中，愛麗絲碰到了一些曲折：或者把自己變得特別小，或者把自己的脖子變得像蛇一樣長。但是愛麗絲并沒有不知所措的哭泣，而是利用手上的蘑菇碎片，小心地咬食，不斷地調整自己的高度，“直到她成功地使自己降低到原來的高度”。這是一個在熟悉規(guī)則后學會應用規(guī)則的過程，也是身份適應的過程。這個過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但是愛麗絲有了心理和認知的基礎，運用現(xiàn)實世界的邏輯，知道自己一定能夠達到自己想要的模樣，因此不再焦慮和恐懼，而是耐心地去調整自我的行為方式，來適應新世界的規(guī)則。

經(jīng)歷過身材恢復的曲折過程之后，愛麗絲已經(jīng)學會精準地控制自己身體的大小了。當需要縮小或變大時，她只要咬食適量的蘑菇碎片，就可以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之后在樹林里，她又遇見了豬娃、忽隱忽現(xiàn)的柴郡貓、瘋帽匠、三月野兔等，但是愛麗絲已經(jīng)不再感到驚訝，對于這些奇怪的事情，她已經(jīng)漸漸習以為常。

樹林的空間是一個開放的空間，象征著愛麗絲心理空間的開放，接納新事物和新規(guī)則，并適應甚至學會應用新的規(guī)則。在樹林空間，愛麗絲完成了身份認同的過程，讓自己融入這個新的環(huán)境中去。她的身份認同，不僅表現(xiàn)在她能自如地控制自己身體的大小，還表現(xiàn)在她對周圍環(huán)境的認知以及和周遭的關系。她習慣了周圍奇奇怪怪的事情，還學會使用新世界的話語方式與周圍的生物進行對話交流。

三、花園空間和自我超越

在適應了新世界的規(guī)則之后，愛麗絲終于找到了夢寐以求的花園。她看見樹干上開著一扇門，走進去后，“她又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待在那間長長的廳堂里，靠近那張小小的玻璃桌子……她著手拿起那把小小的花園門鑰匙，打開那扇通往花園的門。然后，她開始工作，把那片蘑菇放在嘴巴里咬，直到自己的身高縮到一英尺左右。然后，她沿著那條小小的過道走去。然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走到一座美麗的花園里，四周是五彩繽紛的花壇和清涼沁人的噴水池”。這一段關于進入花園的描寫，蘊含著幾層意義。第一，愛麗絲重新回到廳堂，回到讓她迷惘和焦慮的空間，也是讓她看到希望的空間。那么，目標的實現(xiàn)，也要從這個空間開始。第二，此時的愛麗絲和之前的愛麗絲已經(jīng)截然不同。之前的愛麗絲有身份焦慮，不知曉新世界的文化和規(guī)則，此時的愛麗絲，在新秩序下游刃有余。所以，之前的愛麗絲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穿過那條小小的過道到達美麗的花園，而此時的愛麗絲可以輕松自如地抵達花園。第三，從最初的抵達廳堂，到此刻的抵達廳堂，中間隔著樹林空間的身份認同過程，正是因為這個過程，才讓愛麗絲有機會到達心中的目的地。第四，“花園”之所以成為愛麗絲的目標，是因為“美麗”，有“五彩繽紛”的花壇和“清涼沁人”的噴水池，這些美麗多彩的景觀和封閉黑暗的廳堂形成強烈對比，也表現(xiàn)出愛麗絲內心對美麗陽光的開放空間和對生活的向往。

來到花園后，愛麗絲來到了撲克牌組成的王國，有士兵、園丁，還有專橫跋扈、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的紅心王后。王國里面幾乎所有人都害怕紅心王后，而經(jīng)歷了一連串荒誕事情的愛麗絲，有了冷靜思考的能力。她對自己說：“她們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副撲克牌罷了。我用不著害怕他們?！碑斔龥]有很好地回答王后的問題，王后尖叫起來要把她的頭砍掉時，愛麗絲堅定地大喊一聲：“胡說八道！”此刻的愛麗絲，比較樹林空間的愛麗絲，進一步成熟了。樹林空間的愛麗絲在不斷努力尋找身份認同并最終實現(xiàn)身份認同，從而使自己在新環(huán)境下游刃有余，花園空間的愛麗絲則結合現(xiàn)實世界的身份，開始反思自己在地下新世界的身份，并對新世界的規(guī)則提出合理的質疑。小說最后有個情節(jié)是對杰克的審判，當王后說先判決后裁定時，愛麗絲立馬反駁道：“多么無聊的廢話！竟然想得出什么先判決！”愛麗絲對王后的挑釁和質疑，體現(xiàn)了她對這個新世界秩序和規(guī)則的反思和質疑。雖然經(jīng)歷了一系列荒誕的事情，但是現(xiàn)實世界存在的公平正義在新世界里依然需要存在。此刻愛麗絲跳出新世界的規(guī)則，從更廣闊的層面，即公平正義的層面，來審視這個新世界是否合理，如果不合理，她便要指出，甚至改變。

在花園空間，愛麗絲完成了自我超越和升華。在這個美麗多彩的空間里，盡管遇到的還是荒誕的事情，愛麗絲不僅不再害怕，而是能很好地接受和習慣這些荒誕，但是當公平正義受到挑戰(zhàn)時，愛麗絲能不畏懼權威，反思、質疑甚至反抗，此時的愛麗絲，應該也是她心目中完美的自我形象。正如花園空間是她的目標空間，完美的自我形象也是她內心的目標形象。作者通過愛麗絲的自我超越和升華，也表達出對英國現(xiàn)實世界的美好期望，無論社會發(fā)生何種變革，正義公平是永遠不變的存在。

《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雖然是荒誕文學作品，但在荒誕的表層下，隱藏著邏輯清晰的主線。作品中不同空間發(fā)生的事情，見證了主人公愛麗絲的成長過程。愛麗絲在地下新世界接觸到的第一個空間是廳堂空間，封閉黑暗，奇怪陌生，愛麗絲迷惘驚慌，產(chǎn)生了身份焦慮，同時也為之后的突圍奠定了心理和認知基礎;第二個空間是樹林空間，這是一個開放的空間，愛麗絲學會了適應新世界的文化和規(guī)則，并能自如地應用新世界的規(guī)則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獲得了身份認同;第三個空間是花園空間，這是愛麗絲的目標空間，開放美麗而多彩，愛麗絲在這里敢于質疑并反抗權威，伸張公平正義，完成了自我超越和升華。通過愛麗絲在地下新世界的成長，作品折射出當時英國社會在變革時期人們所經(jīng)歷的迷惘和焦慮，但是無論發(fā)生什么改變，公平和正義都應該得到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