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墻”所隔斷的世界

黃月

摘要：作為一種次要甚至隱形的存在，“墻”一直是小說《穿墻者》中不太受研究者關(guān)注和重視的對象，然而卻也是最具意蘊與哲理之處。本文從意象分析的角度出發(fā)，圍繞小說中無影無形而又無處不在的墻，嘗試分析“墻”的意象以及被“墻”所隔斷的世界，并進一步揭示作品中“墻”背后所隱藏的深意。

關(guān)鍵詞：穿墻者;墻;意象

走進馬塞爾·埃梅筆下的世界，讀者就恍若置身一片荒誕離奇的幻境之中，目睹一幕幕光怪陸離的場景，（1）然而細細品味之后，卻會發(fā)現(xiàn)，這種種怪誕之處正是日常生活中見多不怪的活生生的現(xiàn)實。而這便是埃梅作品的魅力，以“虛”寫“實”，以“怪”寫“不怪”。（2）《穿墻者》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在這部作品中，凡人不再平凡，擁有了超能力，即穿墻術(shù)，從此世界便再無障礙，多厚的城墻都能出入自如。對于埃梅及其作品的研究較多從作品的怪誕風格、語言的諷刺幽默、（3）虛構(gòu)成分及技巧等角度著眼，（4）本文希望另辟蹊徑，嘗試分析《穿墻者》中并非主角的“墻”的意象，希望借此更深入地解讀埃梅筆下被“墻”所隔斷的世界，以及“墻”的寓意。

在《穿墻者》中，“墻”可謂無處不在。有形之墻，無形之墻，人與人之間，階層與階層之間，男性與女性之間，處處都充斥著“墻”，以及被“墻”所隔斷的不同世界。接下來本文就從自我禁錮之“墻”、階級之“墻”、道德之“墻”這三個角度，來分析作者筆下“墻”的意象。

一、自我禁錮之“墻”

杜蒂耶爾是巴黎政府部門的一名三等小職員，工作上向來規(guī)規(guī)矩矩、按部就班，不曾有過半點逾矩的行為;生活上則千篇一律、單調(diào)乏味，不喜歡任何的變動和冒險。永遠都戴著一副夾鼻眼鏡，留著一小撮山羊胡子，冬天乘公交車上下班，其他季節(jié)步行往返，就連工作信函的開頭也永遠都是“根據(jù)某月某日的貴函，并參照雙方來往信件，我榮幸地通知您……”，（5）二十年來從未改變。

就是這樣一位安分守己、平淡度日的社會底層小人物，永遠都按照自己的習慣日復一日地生活和工作，不希望出現(xiàn)一絲波瀾，不思進取，不愛冒險，拒絕改變，面對任何的變動都不知所措?？梢哉f，杜蒂耶爾有意或無意地在自己面前豎起了一堵無形之墻，一堵自我禁錮之“墻”，深深地禁錮了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在這堵墻的“保護”下，他永遠待在自己的舒適圈中，不敢也不愿意走出來。這堵墻不僅隔斷了自我與他者，也隔斷了任何的可能性，生活在這樣被隔斷的世界，只有乏味枯燥，毫無生氣。

或許正因如此，作者埃梅才希望改變這個小人物平凡的人生，賦予他穿墻的超能力，為他平淡的生活注入不一樣的色彩。從這個角度上講，“穿墻”這一行為本身，便也就象征著穿越禁錮自我的圍墻，突破自己，尋求改變。

這樣一堵自我禁錮之“墻”在我們這個真實世界中也無處不在，它不僅禁錮住了主人公杜蒂耶爾，也禁錮住了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不求變通，在自己的舒適圈中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或許真實的世界不可能存在杜蒂耶爾的“穿墻術(shù)”，然而每個人卻都可以像埃梅一樣，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獨特的“穿墻術(shù)”，從而打破那堵無形的自我禁錮之墻，迎接更多的可能性，擁抱更加多彩的人生。

二、階級之“墻”

在小說的前半部分，杜蒂耶爾之前的頂頭上司調(diào)職離開，由萊居葉先生接任，正是這位新辦公室主任的上任改變了他原本平淡無奇的生活。

萊居葉對這個下屬非常不滿，看不慣他那戴著夾鼻眼鏡、留著山羊胡須、邋遢礙事的樣子，更看不慣他墨守成規(guī)、屢教不改、冥頑不靈的工作態(tài)度。在被他多次惹怒之后，萊居葉先生終于忍無可忍，把他打發(fā)到雜物堆放室里去辦公，而且還因為一封信對他破口大罵，并將信揉成團摔到他臉上。杜蒂耶爾深感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決心好好戲弄和教訓上司一番。于是便利用穿墻術(shù)把萊居葉先生嚇得魂不護體，日漸消瘦，最終直接被送去療養(yǎng)院了。

通過穿墻術(shù)，杜蒂耶爾成功整垮上司，并在此后擁有巨額財富，還贏得心上人的青睞，從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職員成功走上了人生巔峰，實現(xiàn)了自己多年的夢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杜蒂耶爾所穿過的正是階層與階層之間厚重的很難逾越的“墻”，而“穿墻”這一行為，似乎也就意味著打破了階層障礙，融合了被這堵墻所隔斷的世界，使得平民與權(quán)貴之間擁有平等的地位。

其實，上下級之間的恩恩怨怨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層出不窮，盜竊銀行、惡意整人、私會情人的故事也并非罕見。埃梅正是深諳于此，成功地將怪誕的形式與現(xiàn)實的內(nèi)容做了一次巧妙的結(jié)合，通過作品中的荒誕現(xiàn)象反映了生活中見怪不怪的活生生的現(xiàn)實。唯一不同的是，在真實的世界當中，面對上下級之間、窮富人之間所橫亙著的那堵堅實的階級之“墻”，我們很難像杜蒂耶爾那樣通過一己之力去跨越。而被這堵階級之墻所隔斷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上層人士有著下層平民所渴望卻不可及的生活，下層平民則過著富貴階層無法想象的日子。或許打破這道墻正是作者埃梅美好的愿望，希望通過特殊的“穿墻術(shù)”去填滿階級的鴻溝，使較低階層的人也能穿越鴻溝，實現(xiàn)人生夢想。

三、道德之“墻”

雖然杜蒂耶爾擁有完美的穿墻術(shù)，但是對于如何施展、在何處施展這一高超本領(lǐng)，他卻永遠缺乏新的靈感?？偸峭嬉环N把戲，自然容易生厭。因此，他到處尋找新想法，越來越不滿足于普通的穿墻，在施展穿墻本領(lǐng)整垮上司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盜竊銀行、珠寶店，自由出入監(jiān)獄、戲弄典獄長，穿墻私會情人……正所謂欲壑難填，杜蒂耶爾早已無法冷靜理智地使用自己穿墻的超能力，從最初那個從不逾矩的小職員一步步變成了無所不為的偷竊犯，試想誰又能抵擋穿墻背后那無窮無盡的誘惑和利益呢？正如杜蒂耶爾自己所說，“仿佛墻后有什么東西在召喚他”。（1）

正是這樣，我們的主人公杜蒂耶爾利用穿墻術(shù)一再逾越道德之墻，法律之墻，一步步走向道德的深淵。雖然作者最終并沒有將杜蒂耶爾繩之以法，但卻巧妙地通過設計（誤將醫(yī)生所開的治療穿墻術(shù)的藥物當成頭疼藥服下），使他在某次與情人幽會后穿墻返回之時失去穿墻本領(lǐng)，永遠地留在了墻心里，與石墻融為一體，徒留一腔幽怨和哀嘆。

而這或許正是埃梅所設計的穿越道德之墻的后果，擁有超能力固然無可厚非，但利用超能力為所欲為，甚至違背道德、觸犯法律就實不應當了。杜蒂耶爾穿越了道德之墻，因此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也正是給廣大讀者的警示：這道無形之墻太具誘惑力了，也太容易跨越了，杜蒂耶爾在這堵“道德之墻”里面的世界，雖然普通平凡，但卻自由無比，而一旦跨越道德之墻，便也同時跨進了“終身監(jiān)禁自己的圍墻”，永遠地失去了自由甚至生命。被這堵墻所隔斷的兩個世界截然不同，善與惡，自由與囹圄，全在一念之間。

總之，埃梅筆下的“墻”并非僅僅是由鋼筋水泥所砌筑的有形之墻，同時也暗指無處不在的無形之墻，其寓意豐富無比：有些墻，我們完全可以跨越，而且必須跨越，正如自我禁錮之墻;而有些墻，雖然人人都想跨越，但卻很難遂愿，一如階級之墻;還有些墻，是我們絕不能去碰觸的，正如道德之墻。與此同時，由“墻”所隔斷的世界，或繽紛樂土，或罪惡深淵，好壞全在一念之間。希望埃梅筆下的“墻”和“穿墻術(shù)”能給我們這個時代以警醒，人人都能理性冷靜地面對“墻”，正確合理地使用“穿墻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