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永燦
1
早上起來,去上學時,我比海峰哥先出發(fā)。
海峰哥是我舅的兒子,比我先來城里念書。
他騎車從后面追上來問我:“那幾個人還認得出來嗎?”
哪幾個人?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心里便豁然一亮,使勁地點頭。他是指搶我錢的幾個爛仔。幾天前,幾個爛仔把我堵在路邊,把我坐公交省下來的30多塊錢一搶而光。
“不能總是點頭搖頭,要說話。”海峰哥說,“嘴是拿來干什么的?一是吃飯,二就是說話?!?/p>
我看著海峰哥,又點點頭。
“你看你看,又點頭?!焙7甯缯f,“他們也沒什么可怕的,他們是人,你也是人,不比他們少胳膊少腿?!焙7甯绲脑挃S地有聲。
“嗯嗯。”我說,“他們?nèi)齻€人,一個紅頭發(fā),一個黃頭發(fā),一個白頭發(fā)……”
海峰哥打斷我的話:“要上學去了,沒時間聽你描述,認得出來就行?!?/p>
我邊點頭邊“嗯嗯”。
海峰哥問:“你是說,他們打你了?”
我低下眼睛輕輕說:“是?!?/p>
“搶你東西了嗎?”
“沒有……”
“沒搶你的錢?”他歪著腦袋,看著我。
我吞吞吐吐說:“我,沒有錢……”
海峰哥沒說話,只是看著我。我不敢看他,趕忙把眼睛移開??此茄凵?,他一定在懷疑我的話。其實想想就知道,那三個人無緣無故為什么打我?我又沒有得罪他們,那三個人又不是瘋子。
果然,海峰哥指著我罵了一句:“孬種!”
我簡直無地自容,真的想哭,但在海峰哥面前我不敢哭。
海峰哥罵得對,我被人搶了,被人揍了,居然還不敢承認。
停了一會,海峰哥說:“如果下次他們再搶你,你就說沒錢,約定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再給他們?!?/p>
我說:“我沒有錢。”現(xiàn)在我真的沒有錢了。
海峰哥說:“有錢也要說沒有?!?/p>
我只好說:“嗯?!?/p>
“約好了時間和地點就告訴我?!焙7甯缙ü梢惶ВT上車走了。
“嗯嗯。”望著海峰哥箭一樣遠去的背影,我輕輕握了一下拳頭。
自從那天被他們搶了以后,每天路過河邊時,我都提心吊膽,生怕再碰到他們。想起他們臨走時說的“下次多帶點”,我就想哭。
有時我也想交幾個朋友,與人結伴而行,可是,誰愿意做我的朋友呢?我又不敢主動接近同學,除了劉子英。可是劉子英是個女同學,我們也根本沒說過什么話。況且,過了橋,她與我還不是一個方向了。
現(xiàn)在好了,海峰哥要幫我出手了。
我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
2
河水黑漆漆的,沒有一點聲音,看著好像不動,其實在流動。這是大河,與我們那里的小河不一樣。我們那里的小河白花花的,一天到晚跳躍不停,歡快得很,老遠就能聽到嘩嘩的水聲。
太陽開始下山了,河面上泛著橘紅的光。有人在撒網(wǎng),手上提著亮晶晶的漁網(wǎng),沿著河邊走走停停。走幾步,看一看,一抬手把網(wǎng)子撒出去,然后慢慢收回,但每次收回都沒有魚。
這片河灘叫“二十七棵松”,因為河邊長著27棵松樹。剛剛漲了一次水,地面被洪水沖刷一新,金黃的銅鼓巖被翻了起來,很漂亮。河灘比河水還要寬,上面全是卵石。經(jīng)過河水千百年的沖洗,那些卵石圓潤而細滑,有的造型十分別致,有的上面還有圖案和文字。
那三個人歪著腿,鷺鷥一樣站在鵝卵石上,一邊抽煙,一邊好像在欣賞風景。
海峰哥怎么還不來呢?望著對面三個人,我開始在心里嘀咕起來。
那天,海峰哥說,如果他們再攔著搶我,就約好他們在某個地方見面。從那天起,每天放學,我便著意尋找他們,希望他們出現(xiàn)。但是,他們偏偏沒有出現(xiàn),好像知道海峰哥要為我報仇一樣。直到昨天,我才遇見他們。
昨天,他們又在拐彎處攔住我。紅頭發(fā)直截了當問我?guī)уX了沒有,我說沒有。紅頭發(fā)眼一橫,馬上露出兇惡的表情。
我故意裝出可憐的樣子說:“要不,明天再給你們?晚上我去想想辦法?!?/p>
他們想了想,說可以,并警告我,別?;ㄕ?,否則對我不客氣。
按照原來想好的理由,我說:“這里人多,怕別人看見,明天這個時候到二十七棵松怎么樣?”他們居然滿口答應了。
晚上,我把計劃告訴了海峰哥,海峰哥只說了一句“知道了”,就睡覺了。他沒說要來幫我,也沒說不來。
現(xiàn)在,他卻沒有來。
也沒有他的同學來。
現(xiàn)在,河灘上是三比一。事實上,即便是一對一單挑,我也沒有膽量與他們過招。我再次回望一眼身后,還是不見海峰哥的蹤影。河邊的樹林里也沒有。
河面上又來了一條捕魚的小船,也有人在對岸釣魚,長長的釣竿伸在水里,釣魚的人半天都不去動它一下。
他們抽完煙,紅頭發(fā)朝前走了幾步,不說話,他把手掌朝上,四個手指勾了勾。我知道是要我拿錢給他,但我假裝不懂。
他們開始不耐煩了,認為我在耍他們。三個人忽然一齊瞪著我,一步一步走過來。六只腳,穿著藍色的運動鞋,一齊踩在鵝卵石上,一步,一步……
我知道大禍臨頭了,不知道該怎么辦。逃跑?河灘上凹凸不平,肯定跑不快。這里周圍沒有房子,也不會有人路過,那個釣魚的人不知什么時候收起釣竿走了,他們就是把我揍成肉餅,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海峰哥,你在哪里?”我忽然歇斯底里大聲喊道,“海峰哥——”
奇怪,我這么一喊,他們居然停下了腳步。他們難道被我的喊聲嚇破膽了?
他們停在那里,目光越過我的頭頂,直直看著我的身后。他們一個個張著口,傻呆呆的,臉上寫滿了詫異。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海峰哥來了!
海峰哥站在水邊,抱著雙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長在水里。
他什么時候來的?為什么不動聲色?
對了,他一定是想關鍵時候才出手,想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后給我一個驚喜。
一定是這樣的。
3
那三個人站在河灘上,木木的,像三個樹樁。他們的目光松散了,都假裝扭頭去看那個打魚人。打魚人的運氣不太好,每一網(wǎng)下去都是空的,連著幾網(wǎng)都一無所獲。
海峰哥跟著那個打魚人,寸步不離。打魚人走的時候他也走,打魚人停下撒網(wǎng)時他便停下來看著??瓷先ニ麄兙拖褚粚Ω缸樱孟癜沓鰜泶蛞煌胂戮撇?,晚飯時父子倆好喝一杯。
海峰哥他這是怎么啦?他要我把他們引到這里來,現(xiàn)在我把他們引來了,他卻不聞不問了。
那三個家伙愣了一會,又把目光聚集到我身上。他們一邊把目光移過來,一邊警惕地看著海峰哥。海峰哥還是一心一意跟著那個打魚人,看都不看這邊一眼。狡猾的他們判斷,海峰哥不是我的人。
他們開始試探著朝我走來。
海峰哥還在看那個打魚人。
他們的步子越來越快。
我一邊退著,一邊眼巴巴去看海峰哥,可海峰哥還在看那個人打魚。
“海峰哥——”我朝他的背影喊道。我的聲音有些抖,是那種求救的聲音。
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紅頭發(fā)走近來,突然給了我一拳。有了上次的教訓,我側身躲了一下,沒讓他打中我的腮幫。他馬上惱羞成怒了,兩只拳頭同時朝我揮來。我左躲右閃,連連后退。腳下的鵝卵石是松動的,踩上去不小心就會摔倒。我跌跌撞撞地躲著,還是有幾拳打在我的胸脯上。
“海峰哥……”我急忙回頭大喊,但他還是沒有理我。打魚人遠去了,海峰哥沒有再跟去,但他又在用石頭打水漂了。
“嚓——嚓——”他把一塊塊石頭扔進河里。
海峰哥!你這是在干什么?
我憤怒了,對他們,也是對海峰哥。我想跟他們拼了!海峰哥說過,他們有胳膊有腿,我也有胳膊有腿,一樣都不少??墒?,可是……我還是不敢,我從來沒有打過架,何況這是在縣城,何況他們有三個人。
又一個人沖上來對我拳打腳踢,是黃頭發(fā)。我連連躲著,可是腳下忽然一滑,跌倒在石灘上。他和紅頭發(fā)馬上俯身把我按住。討厭的紅頭發(fā)騎在我背上,“駕!駕駕……”他一邊喊一邊拍打我的屁股,居然把我當馬騎。
河灘上的鵝卵石被暴曬了一天,每一顆石頭都像一個火球。我趴在地上,極力地把頭抬起來,否則我的臉會被燙成疤臉。大腿、肚皮則像貼在燒熱的鐵塊上,頓時汗如雨下。
可是我剛一抬起頭,白頭發(fā)就把我的頭按下去。
這時我看見了海峰哥,他還在打水漂。
可惡的海峰哥,見死不救,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白頭發(fā)把我的書包搶了過去,直接翻到上次的夾層??墒?,里面一分錢也沒有。
“沒有?”白頭發(fā)瞪大眼睛,大感意外,“居然沒有?不是要你多帶點嗎?”他嘩啦啦把我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本子、書、文具散了一地,可是真的沒有一分錢。
他們更加憤怒了,簡直就是惱羞成怒,就是氣急敗壞!他們撲向我,拳頭雨點一樣砸在我身上。
我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護住頭部?!鞍?、啊、啊——”嘴里發(fā)出一種本能的、恐怖的嚎叫。
叫聲在河面上傳出很遠,但再遠也沒有人聽到。河邊沒有一個人,打魚人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我看到,海峰哥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他抱起一塊大石頭,狠狠砸進河里。
“轟……”河水濺了起來,在河面上飛成一片耀眼的水花。
4
紅頭發(fā)他們罵罵咧咧走了。
我坐在石頭上,眼淚一大顆一大顆掉下來。
海峰哥走過來,看著我。我把頭偏到一邊,不理他。我開始滿以為他會為我報仇的,誰知……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挨這頓打。
他是在捉弄我。
太陽下山了,河面上慢慢暗下來。這里雖是縣城,但周圍依然是山,只是河兩邊蓋滿了房子。
我站起來,開始垂頭喪氣地回家。我覺得我的腳很疼,手也疼,身上也疼。
回到家里,我還是沒理海峰哥。
晚上洗澡時,海峰哥過來看我的傷,我一犟,躲開了。哼!貓哭老鼠假慈悲。
家庭作業(yè)有一篇作文,題目是“我最敬佩的人”。本來我最敬佩的人是海峰哥,但現(xiàn)在我一點也不敬佩他了,我甚至恨死了他。
直到上床睡覺,我也沒跟他說一句話。睡到床上,他又放了一個屁,我也沒有笑。要是以前,不管誰放屁,我們都會笑好一陣。
“還在生我的氣?”熄了燈,海峰哥忽然說。
廢話!我摸著被他們打疼的胸脯,還有膝蓋和手臂。但我假裝睡覺,沒有應他,反正屋子里黑黑的,誰也看不見誰。
他說:“我知道你還沒有睡。”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我沒睡我也不理你。
他忽然又問:“你知道姑父為什么要你來縣城讀書嗎?”他管我爸叫姑父。
這還要問?他對我不滿意,總說我膽小怕事,像個大姑娘……但我還是沒有應他。
海峰哥說:“一個男人,必須要有力量,要有勇氣,要舍得流汗、敢于流血。”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現(xiàn)在很討厭他,討厭他那張臭嘴。
“而勇氣和力量都是來自自己,來自內(nèi)心?!焙7甯缋^續(xù)說,“只有發(fā)自心里的力量才是無比強大的力量。”
我不覺翻了一下身。他人很討厭,但他的話似乎有點道理,我好像聽懂了一點。
“一個人必須要靠自己,尤其男人?!焙7甯鐝拇采献饋恚f,“比如今天,我?guī)湍阋淮沃皇且淮?。你自己不動手,這次我打敗了他們,下次呢?再下次呢?我不可能天天幫你,不可能一輩子幫你。記住,誰也不可能一輩子保護你,能一輩子保護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不知不覺也坐了起來,低聲說:“可是,我打不贏他們?!?/p>
海峰哥說:“打架是這樣的,力氣小的怕力氣大的,力氣大的怕不要命的?!?/p>
我說:“他們有三個人,而且,是城里的?!?/p>
“城里人怎么啦?城里人照樣吃飯拉屎,照樣有膽小鬼。今天那三個人,三只瘦猴一樣,我一拳能把他們打到太平洋去!”
我不禁笑了,差點笑出聲來。
海峰哥說:“打架,少對多的時候,不要全面開花,照準一個打,往死里打,其他人就害怕了?!?/p>
我扭頭看著海峰哥,盡管一點也看不見,但我還是看著他:“我不知道打誰。”
海峰哥說:“誰離你最近打誰。只要不打?qū)Ψ降念^和眼睛,有多大力使多大力?!?/p>
我囁嚅著說:“我……還是怕。打在身上,好疼……”
海峰哥說:“一個男子漢怕疼?真沒出息!男子漢,什么都不怕!”
我羞愧地閉上眼睛。幸好是晚上,海峰哥看不見。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要我來縣城讀書,主要是海峰哥在縣城讀書。他想要我向他學習?!盎鹛晾镬胁怀龃u”,一個人必須走出去才能成長。為此,父親為我制訂了一個計劃,叫“男人計劃”,他要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5
2路車在我面前停了下來,前面的車門“哐”一聲打開了,好像在叫我上車似的。
我回頭看了看站牌:岔路口。我沒多想,一抬腿登了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前面是一位叔叔,我學著他的樣,把錢遞給那個頭發(fā)卷卷的阿姨。頭發(fā)卷卷的阿姨給了我一張票。我學著父親的樣,把票粘在嘴唇上。
“往后一點往后一點?!彼緳C一邊喊,一邊開動車子。
我夾在人群里,摸著椅子靠背,搖搖晃晃朝后面走去。我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里坐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坐公交,我覺得坐公交也沒什么了不起。
到了校門口下車,時間還早,操場上才稀稀拉拉幾個人。到教室一看,劉子英也還沒有來。
上課的時候,陳皮又故伎重演,把他的課桌突然往后一挪,我差一點向后倒去。
我“呼”地回過頭去,看著他,不說話,但我知道我的眼睛圓睜著。
“看我干什么?”陳皮大聲說。
我沒應他,依然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
“你看著我干什么?”陳皮又問,他的語氣軟了許多。
我瞪他一眼,回頭坐好,不再理他。
下午放學,因為劉子英沒坐公交,我也沒有坐公交。
劉子英也是農(nóng)村來的,只不過在縣城上學幾年了。她媽媽在一家餐館洗碗。但我不敢跟她說話,我們每次說話,都是她主動跟我說。
“楊明遠,你的家在哪里?”
“楊明遠,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楊明遠,你為什么不說話?”
劉子英的問題總是一個接一個。
這天,她沒有問我問題,而是直接夸我說:“楊明遠,你好厲害!”
我受寵若驚:“我……厲害嗎?”
劉子英說:“當然啊,你敢那么看著陳皮?!?/p>
“看著陳皮?”我記起來了,“陳皮怎么啦?”
劉子英說:“陳皮是個無賴,他有哥們,我們大家不敢惹他?!?/p>
“什么是哥們?”
“就是校外有壞朋友,常常來學校找他玩?!?/p>
我知道了,就是紅頭發(fā)他們那樣的人。
“楊明遠你好厲害!”劉子英的話,給了我一種神奇的力量。
過了橋,劉子英往河的上游走了,我大踏步朝下游走去。
轉(zhuǎn)了彎,走出樹林時,紅頭發(fā)他們又在前面攔著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進還是退。
他們?nèi)拥魺燁^,吐一口嘴里的煙渣,徑直朝我走來。
我的身體有點抖,我很快想起了劉子英,想起了海峰哥。他們也是人……逮住其中一個狠狠揍……今天我選誰呢?紅頭發(fā)走在最前面,每次都是他打頭陣。對,就是他了。
我捏了捏拳頭。紅雞冠,今天我要讓你嘗嘗嘴角流血的滋味!
他們越來越近,我感到一股冷風朝我嗖嗖刮來。
我的手心出汗了,手掌濕漉漉的。我知道,我這是……害怕了,但我已無退路。
“怎么樣?”紅頭發(fā)陰陽怪氣地說,“是不是又去二十七棵松?”
“去就去,誰……怕誰?”
我們朝二十七棵松走去。
他們怕我中途生變,紅頭發(fā)在前,黃頭發(fā)和白頭發(fā)在后,把我夾在中間?!把航狻保液鋈幌氲竭@個詞,在心里笑了一下。這么煞有介事,有必要嗎?我要跑,早就跑掉了。
河灘上,上次漲水翻出來的石頭還在,只是變了一點顏色,沒有原來亮麗了。被水沖倒的一些柴草重新站了起來,地上也多了一些垃圾,不知是誰扔下的。
讓我稍感意外的是,他們這回沒有問我要錢,而是一到河邊,紅頭發(fā)就給了我一拳。我沒有防備,被他打了一個趔趄,不過很快就站穩(wěn)了腳跟。當他第二拳打過來時,我側身一躲,同時順勢給他一拳,借力打力。紅頭發(fā)顯然也沒有防備,被我打得嗷嗷直叫,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黃頭發(fā)和白頭發(fā)一時傻了眼,他們?nèi)f萬沒想到我會還手,而且打得這么準、這么狠。他們?nèi)酉录t頭發(fā)不管,直接朝我撲來。
我一邊后退,一邊伺機反擊。
但白頭發(fā)太有經(jīng)驗了。他忽然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沒等我的拳頭打出去,他便緊緊抱住我的上身,連同我的雙臂也一起抱住。他的力氣真大,像鐵鉗,我原來低估了他。配合默契的黃頭發(fā)彎腰抱住我的雙腿,一使勁,我又被他們放倒了。
這時,紅頭發(fā)已經(jīng)站起來了,見我倒在地上,他哇啦哇啦叫著,馬上沖了過來,像上次一樣騎在我的身上。
我趴在地上,暗暗為身體攢著勁。
我想,等他們再騎到我背上把我當馬騎時,我就身體一拱,把他拱翻在地,然后趁機爬起來。只要我一站起來,我就又有機會了。
可是,紅頭發(fā)沒有像上次一樣“駕、駕”把我當馬騎,而是,動手解我的褲子!
他們想干什么?
好在我的褲扣在前面,紅頭發(fā)解了幾下沒有解開。
白頭發(fā)抱著我,忽然在地上打一個滾?,F(xiàn)在他躺在地上,而我躺在他的身上了。我的腳還被黃頭發(fā)抱著,我蹬了幾下,沒有蹬開。
盡管我鼓著氣,盡量把肚子脹起來,但紅頭發(fā)還是解開了我的褲扣。我的皮帶一下子松開了。
紅頭發(fā)二話沒說,捉住我的褲頭往下褪。
原來他們想脫我的褲子!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發(fā)瘋似的扭動著身體,阻止他們,但一切都是徒勞。
紅頭發(fā)抓住我的褲頭往下褪,黃頭發(fā)抓住我的褲腳往下拉。我的褲子很快被他們拉了下去。
我的屁股露出來了。
我的大腿露出來了。
我的膝蓋露出來了……
“哇哇哇哇!”我一邊掙扎,一邊拼命大叫,歇斯底里。
但都無濟于事。
我的褲子被他們脫下來了。
紅頭發(fā)提著我的褲子,在沙灘上轉(zhuǎn)著圈兒跑起來。黃頭發(fā)和白頭發(fā)跟在后面,興奮地叫著:“噢,噢,噢——”我去追,卻根本追不著。
跑了一會兒,他們停了下來,嘀嘀咕咕,不知又在說些什么。
然后,他們不懷好意地朝我走來,邊走邊哈哈大笑。
我感到了某種新的危險,我想跑,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白頭發(fā)的長臂又一把抱住了我。
該死的紅頭發(fā)和紅頭發(fā),他們居然伸手就來扯我的褲衩。
他們居然要脫我的褲衩!
他們合力又把我按倒在地,死死按住,鵝卵石硌得我渾身生疼,但我還是把我的下身緊緊貼在地上,以增加他們脫下褲衩的難度。
我的褲衩是松緊帶的,不知是誰把它長長地拉了起來。
我感到一股涼風鉆進了我的褲襠。“啊啊啊?。 蔽掖舐暤亟兄?,絕望無比。
忽然,我看到一只腳伸到了我的面前。是一只穿著藍色球鞋的腳,鞋尖上有一個三角形的洞,就是大腳趾那個地方。
我沒有多想,順手撿起一塊鵝卵石,朝那個三角洞狠狠砸去……
只聽到“啊”的一聲慘叫,我身上立刻輕松了。他們?nèi)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都嚇壞了,一齊松了手。
我騰地爬起來,仍然把石頭朝他們舉著,怒目圓睜。
他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立即落荒而逃。
跑在最后面的是紅頭發(fā)。他一瘸一拐的,剛才砸中的正是他。
我朝他們繼續(xù)追去。他們沒命地跑。
他們逃跑的樣子原來也很狼狽,像一群殘兵敗將。
他們倉皇上了河堤,跑到馬路上,我才想起我只穿著一條褲衩,不得不停止追擊。要不是我沒穿褲子,我一定要追上他們,把他們的褲子全扒下來,讓他們一個個光著屁股回家。
回到家里,看到海峰哥時,我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發(fā)稿/沙群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