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梆子《太行娘親》：根旺娘的小家與大愛

王君

【摘 要】一個有些精明、有些自私甚至有些斤斤計較的太行娘親，在殘酷的革命斗爭中，痛斥日寇兇殘、保全八路后代，最終抱著自己的親孫子鐵蛋跳下深井，英勇犧牲。為“紀念建軍90周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80周年”，山西省晉城市上黨梆子劇院創(chuàng)作了大型上黨梆子現(xiàn)代戲《太行娘親》。

【關(guān)鍵詞】上黨梆子;《太行娘親》;根旺娘

中圖分類號：J8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15-0013-02

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仲呈祥說：“《太行娘親》這部作品很好地踐行了習近平總書記文藝工作座談會重要講話精神，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與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革命文化交融整合、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最新藝術(shù)成果，為中國革命畫廊增添了一個嶄新的、別具一格的英雄母親藝術(shù)形象?！盵1]這部劇先后榮獲2018年度全國舞臺藝術(shù)重點創(chuàng)作劇目、2018年度國家舞臺藝術(shù)精品創(chuàng)作扶持工程重點扶持劇目等多項榮譽及2019年第十二屆中國藝術(shù)節(jié)文華獎提名劇目獎。[2]主演陳素琴（根旺娘的扮演者）摘得第29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shù)獎“主角獎”和“文華表演獎”。太行山上的根旺娘用自己的掙扎、成長、犧牲，演繹著千萬太行娘親的縮影，唱到了觀眾的心坎兒上，唱響軍民魚水情深。

一、有血肉有生氣的根旺娘

人物刻畫應(yīng)當是一部戲的靈魂。根旺娘，精明但不尖酸刻薄，強勢但又軟弱，想在夾縫里求生存護好獨苗孫子鐵蛋，但革命的緊要關(guān)頭她舍小家救下大家。她是典型的鄉(xiāng)下人、太行山上的娘親，她潑辣、樂觀、熱心腸，果敢、正義、拎得清，這就是老百姓喜歡看的角色。

根旺娘上場“先聞其聲后見其人”，在孫子鐵蛋的滿月席上所有人七嘴八舌吆喝著根旺娘。她抱著酒壇子大步邁著，大笑仰著，和著高亢的上黨梆子。陳素琴的演繹，自然地搭建起一個場域，仿佛我們正和她一起給鐵蛋過滿月。這種“先聲奪人”的藝術(shù)技巧不是每位演員都具備的，而是源于演員對生活的觀察和感知，這是陳素琴第一個可愛之處。

第二個可愛之處應(yīng)該是陳素琴將唱念做打融為一體和巧妙而生活化的細節(jié)舞臺語言。（一）唱功和做戲結(jié)合的日?；！按騻€噴嚏忙添襖”這句唱詞她真實地打了個“啊啾”代替其中的“噴嚏”二字，別的字照唱不誤，說唱結(jié)合惹得觀眾跟著一緊，接著反應(yīng)過來是戲曲處理手法而捧腹大笑;（二）真實的顫抖讓觀眾跟著心動。換小米進了后山溝卻看到日寇包抄殺小孩，一路驚恐失魂、進門連續(xù)性地摔倒在地，兒媳梨花扶起后她握著梨花和田嬸的手遲疑地看了兩個人，爆發(fā)式地唱出“見親人忍不住放聲嚎啕”，打顫、搖頭、跪步挪移，一句唱腔就引起滿堂彩;（三）唱功著實精湛。張伯墳前，根旺娘盤腿而坐靈魂訴說，起唱清板，一字一句讓全場屏息凝神，“俺當不起英雄，就當個正經(jīng)奶奶勝親娘哪！”直攀高音，唱得清脆，這也是角色的光彩與轉(zhuǎn)折;（四）基本功扎實。為追趕八路軍的后代鐵牛，她用加速擺動臂膀、翻身、劈叉等一連串的戲曲技術(shù)技巧表現(xiàn)人物的急切追趕，表現(xiàn)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婦人的內(nèi)心由掙扎到篤定、從偏狹到大義，也為根旺娘最終抱著親孫子跳下深井被活埋的壯舉做好伏筆。

第三個可愛之處也是陳素琴最獨到的，一部戲把老旦的顫、花旦的俏、青衣的穩(wěn)重新排列組合拿捏得恰到好處。有了之前所有細節(jié)的助推，才有了根旺娘與鬼子反復周旋，而后義正詞嚴地痛斥，怒火攻心地大開腔：“哭你娘，罵一聲鬼子我把悲聲放，哭天哭地哭你娘！”此刻的酣暢淋漓，陳素琴融合自己的能量，用不同的行當去融匯這個角色，把根旺娘的精神世界徹徹底底放大給每一位觀眾看。陳素琴對于角色的深刻挖掘，讓她遇見了“根旺娘”并且把“根旺娘”演活了。

二、主流意識和個體意識的縫合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繁榮文藝創(chuàng)作，堅持思想精深、藝術(shù)精湛、制作精良相統(tǒng)一，加強現(xiàn)實題材創(chuàng)作，不斷推出謳歌黨、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的精品力作?！盵3]戲劇作為最富現(xiàn)場性、直觀性與互動性的藝術(shù)樣式，其最高藝術(shù)價值在于對人性、靈魂的探尋和精神空間的對話?！短心镉H》作為主旋律戲劇，將主流意識與個體意識縫合，頌革命、樹典型的同時把故事講到百姓的心窩里。這部劇有突出的政治內(nèi)涵，講述了根旺娘舍小家為大家、從鄉(xiāng)村婦人到抗日英雄的偉大事跡，唱響一曲經(jīng)典的生命悲歌。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如根旺娘自己所說“俺就像這寒柳，長在石頭縫山疙瘩里。根苦性子倔，就是個顧家養(yǎng)娃的寒婆娘，哪能當?shù)闷鹩⑿郯　薄Ｋ鸪醪⒉幌氘斢⑿?，是革命改變了她的價值判斷。在戲中從頭到尾也沒有人喊過她的名字，只知道姓陳，兒子根旺是獨苗，孫子鐵蛋是三代單傳的命根子。小米兌水充奶水、東拼西湊喝滿月酒、精打細算且膽小怕事的根旺娘，怎么就能犧牲自我和親孫子鐵蛋也要保護八路軍后代周全？在這一點上，《太行娘親》的整合策略是值得推敲的，較為自然地將主流意識言說與個體意識話語拼貼整合。

（一）題材的縫合

《太行娘親》在劇情設(shè)置上層層體現(xiàn)危機感，在悲劇的籠罩下其實質(zhì)是一部當之無愧的正劇。正劇要讓觀眾追捧需要一個物理支點，這部劇主要在結(jié)尾的縫合上大做文章。“根旺娘”的英勇足以說明人性向善不分老少、不論出身，在這部戲的結(jié)尾處，根旺娘抱著親孫子鐵蛋跳井，一段哼唱聽得人肝腸寸斷。想象著一個婦人在深井下不見光日，還要不停地安慰襁褓里的孩子，那種心酸、苦楚、絕望與坦然顯而易見。這就是題材內(nèi)容上的縫合，在情感高潮（跳井）后附加井下的唱段給觀眾一個緩和空間，縱向來看這是劇情的延展，橫向來看這是關(guān)于歷史、個體、生命的哲理性反思。另外“寒柳”這個意象始終貫穿劇中，直到最后一幕合唱“寒柳根根苦”，根旺娘抱著孩子屹立在山坡上，一動不動的雕塑、漫山遍野的寒柳象征了像根旺娘一樣的千千萬萬的“太行娘親”。

（二）細節(jié)的縫合

《太行娘親》里的根旺娘不是到犧牲之后才受到觀眾喜愛的，觀眾真正接受這個英雄人物是從一次次的細節(jié)化的縫合中放下疑慮的。比如在劇中根旺娘兩次與鬼子當面對峙，第一次面對面，大方應(yīng)對。

根旺娘：“俺家三代單傳，好不容易得了這一個孫子?！?/p>

日本鬼子：“我離開家時，孩子也剛好滿月?！?/p>

根旺娘：“喲，那你還待在這干甚，趕緊回家?guī)Ш⒆??！保▓鰞?nèi)一陣笑）

日本鬼子：“你不懂，我是軍人?！?/p>

根旺娘：“軍人就不是人了？”

簡簡單單的一來一往，最質(zhì)樸的話打動了觀眾。陳素琴演繹得就像隔壁的鄰居大媽，順著鬼子的話茬，追問最日常的事情，因此場內(nèi)才會有笑聲，也為后面鬼子包抄小孩兒讓其記憶深刻做好鋪墊。其實這一幕是十分戲劇化的處理，巧合、悲喜沖撞，在全劇的時間線上已經(jīng)是第一個次高潮。

第二次再做較量，臨危不懼。

根旺娘：“梨花，上回鐵蛋滿月，太君來過咱家，還說他家孩子也剛巧滿月?！?/p>

太君：“你的三代單傳，得了一個孫子?！?/p>

根旺娘：“喲西喲西，太君真是好記性。俺呀，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個孫子?！?/p>

太君：“一個孫子？”

根旺娘：“一個！”（村民們呼喊：“根旺娘你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呀！”）

太君：“哈哈哈哈哈哈……”

根旺娘：“一個就是一個！天地良心，俺要是敢欺騙皇軍，全村人都不得好死！”（邊說邊面對著老百姓，雙手不停地往外推）

這樣反其道而行之充分體現(xiàn)了太行娘親的大智慧：她想救孩子，但不想連累整個村子。當然看似聰慧，卻是根旺娘最終抱著親孫子跳井前最后的掙扎，是全劇最高潮的前引。她試圖讓太君明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家也有新生兒;她力爭和太君周旋，孩子的生命是無辜的;她為了拖延時間讓孩子多活一秒，讓自己和兒媳多考慮一下保誰;當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指著太君的鼻子痛快地罵一場，雖敗猶榮。這才是一個人，一個觀眾可以理解的農(nóng)村婦人，一個觀眾可以崇敬的英雄偉人。真正的愛國主義不靠說教，靠的是普通人、普通事潛移默化地扎在每一個中國人心底。

一部主旋律戲劇通過精致的藝術(shù)手法不媚政治之俗，讓看過的人沉思，這才是真正地把主流意識言說和個人意識話語縫合，也是現(xiàn)代戲劇迫切需要的。

三、追問與思考

該劇故事情節(jié)趨近于古典戲曲《趙氏孤兒》，與張曼君導演的《母親》也有很高的相似度。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李偉說：“《趙氏孤兒》里的程嬰選擇犧牲自己的兒子以保全忠良之后，這個做法在春秋時期乃至宋元之際等級觀念、血統(tǒng)觀念、忠義觀念很盛行的時代，是可以被接受的。但在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的今天則受到了普遍的質(zhì)疑……”[4]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存在相似，除了故事情節(jié)的雷同，我想是在角色的人性考量上缺乏戲劇性與現(xiàn)實性的對照與平衡。其一，兒子的死不能一筆帶過。既然全村老少都稱她“根旺娘”，而且這個人物自己都只知姓不知名，可見子孫的重要性。在根旺娘的血脈里流淌著固有的封建迷信，但劇中對兒子根旺的死描述得過于弱化，倘若在實際生活中遭遇喪子之痛，那不是簡簡單單死得光榮就不會悲痛的。這樣看來，似乎為了把重點聚焦在八路軍后代鐵牛身上，而遺忘了根旺母子之間的血脈深情。其二，八路軍對兒子不能不管不顧。劇中王營長多次拒絕去看自己的孩子，從張伯那兒聽到孩子存活也并沒有喜出望外。再如根旺娘讓根旺去接孩子給王營長看看，王營長與根旺娘說了幾句話后就“敬禮！出發(fā)！”，急匆匆地結(jié)束了這段戲份。也許是角色的符號化導致王營長的臺詞和唱腔有些樣板戲的痕跡，表演中傳統(tǒng)戲程式動作過多，略顯僵硬。其三，張伯的舉止有些疏遠。本就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張伯的臺詞“這就是我的本分”盡顯生冷。根旺娘的母性、王營長的父愛、張伯的鄉(xiāng)情，在這部劇當中處理得有些粗糙，使人物表現(xiàn)有些不合常理。

看完整個戲，我們真切地感受到根旺娘一路的艱難、成長、抉擇，重新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漫天炮火，也向像她一樣的無數(shù)太行娘親致敬。主旋律題材要在歌頌性的溫暖光照下，踐行藝術(shù)自覺，要與人學緊貼前行，發(fā)掘人的命運，展現(xiàn)人物性格，豐富人物形象，找到人生哲理，創(chuàng)作出有溫度、有情懷的表達方式。[5]縱觀全劇，《太行娘親》給予我們一個全新的、震撼的、特殊的英雄母親形象，支起一個窺見歷史的望遠鏡，供人們回憶、展望。

參考文獻：

[1]資料來源：戲劇網(wǎng)，黃河新聞網(wǎng)，張文娟，2017.09.01.

[2]資料來源：山西綜合廣播.

[3]《十九大報告輔導讀本》編寫組，黨的十九大報告輔導讀本[M].2017.10.01.

[4]李偉，李世濤.從傳統(tǒng)婦女到英雄母親——關(guān)于《太行娘親》的討論[J].上海藝術(shù)評論，2018（06）：24-27.

[5]張曼君.戲曲現(xiàn)代戲?qū)а菟囆g(shù)漫談——從閩劇《生命》說開去[J].福建藝術(shù)，2019（0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