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紐約行，留學茱莉亞（中）

文/ 孫麒麟

我和茱莉亞的大咖老師們

茱莉亞的老師們個個是精英，要我說，這些偉大的教授們就是學校當之無愧的金字招牌。

我的導師卡普林斯基是茱莉亞的傳奇人物，教出了無數(shù)優(yōu)秀的鋼琴家，作為她的學生，我們都親切地喊她“Veda”—她的小名。16歲在母親陪伴下來到茱莉亞求學的她，這么多年過去，已然成為茱莉亞標志性的人物。她身兼數(shù)職，卻為人低調(diào)，全身心專注于鋼琴教育事業(yè)，大眾對于她的了解總是只言片語，賦予她的標簽卻是層出不窮。老卡是陪伴我一步一步從大學到碩士研究生再到博士研究生的導師。這么多年與她的相處，一時間我竟無法輕易找到合適的辭藻去形容她。

在工作上，她是雷厲風行的理性主義者，日理萬機的她總能一針見血看到事物的本質(zhì)并以最有效的方式解決問題。我每次進她的課室，忙著在電腦前回復郵件的她，總會習慣性地問我：“How are you?”（這星期怎么樣？）而當我問候她的時候，她總是深嘆一口氣，然后說：“別提了，忙得不得了?！鼻安痪梦胰ド险n的時候，她說：“麒麟，今天學校董事會開會我才知道，我已經(jīng)在這個學校干了25年了，真是不敢相信?！?/p>

在生活中，她是一個溫情脈脈、幽默感十足的好母親。老卡的鋼琴旁邊永遠掛著她幾個孩子的全家福，還時不時從手機里給我翻看她孫子的照片，幸福洋溢的樣子跟身邊任何一個熱愛家庭的普通人沒什么兩樣。一般不接電話的她，只要是親人打來的電話她一定會接。有幾次，我彈著彈著，她說：“麒麟，實在不好意思，我要接這個電話?！被貋硭偸敲獠涣肃絿Ｒ痪洹靶『⒆有÷闊蠛⒆哟舐闊?。她說她母親也愛這么跟她說。

兩年前，在我們所有學生的歡呼、祝福和陪伴中，卡普林斯基度過了她70歲的生日，這位優(yōu)雅知性且極具智慧的女性一直是我們的人生榜樣。見過老卡的人都會被她的美麗端莊深深打動，她每日的著裝打扮是茱莉亞二樓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私下里大家都很納悶兒，她每天那么忙，哪兒來的時間去購物呢？有一天，我終于鼓起勇氣問了她，結(jié)果，老卡可是網(wǎng)購達人！她告訴我她從不去商場，偏偏鐘愛網(wǎng)購，特別是打折的時候。我當時恍然大悟地說：“您真是太‘潮’了！”

卡普林斯基在生日當天收到學生們?yōu)樗郎蕚涞臍馇?/p>

已過古稀之年的她，仍保持著一星期六個全天的工作強度，就連她自己也開玩笑地說：“有一次晚上七點走出學校，學校保安不可思議地問道‘今天怎么了，這么早回家？’”全天教課的老卡，唯一的休息時間，就是從中午一點到兩點的午餐時間，這短短一個小時可能是她全天唯一能靜下來的屬于她自己的時間，我一般都不忍心在這會兒去打擾她。有一天，我急需她的簽字，想了半天還是在中午的時間硬著頭皮去找她。敲開門，發(fā)現(xiàn)老卡還是一如常態(tài)在電腦前回郵件，在她簽字的時候，我看到她電腦桌前擺著一盒壽司飯團，這不就是我有時候來不及吃飯，就在街對面超市買的六美金的快餐盒嗎！我對老卡說：“您怎么就吃這個？”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說她經(jīng)常這樣吃，因為方便并且節(jié)約時間。那時，我望著她一邊敲打電腦、一邊嘴里嚼著飯團的背影，心里真是有一些心疼。

對我來說，卡普林斯基最讓我佩服的是她的另一個身份：一位沒有執(zhí)照的心理學家。我佩服她那一顆強大的心臟，也佩服她細致周全的思維模式。在理性和感性的天平上，她找到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平衡點?；厥自谲锢騺嗊@么多年的歲月，難免遭遇各種挫折，每當跟她吐露這些困難的時候，老卡不經(jīng)意間的一兩句話總能給人莫大的慰藉和鼓舞，我相信跟過她的學生都會有此同感。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時而威嚴，時而溫暖，眼神中透露出的強大與堅定總會給人力量。對于我來說，很多時候我還沒開口，她一個眼神就能看透我所有的內(nèi)心活動。

在卡普林斯基的生日派對留影

音樂會后和導師卡普林斯基

大三的時候準備一個國際比賽，那段時間壓力特別大，一邊學業(yè)特別重，選修了很多課，一邊在專業(yè)上遇到瓶頸找不到突破口。有一次我去上專業(yè)課，邊彈邊覺得自己真是太糟糕了，技術(shù)和音樂都很不完善。彈完我靜坐在琴凳上，對自己的價值評估幾乎到了零，心想老師說什么也無所謂了。我記得老卡剛開始還跟我大概說了說哪里有問題需要改進，突然她停下來看著我說：“麒麟，你知道嗎，比賽不是只有這一個，你未來的路還有很長。我知道你堅強，一天天裝作沒事的樣子，其實我知道你心里早就受不了了，這個事情一直壓著你喘不過氣來?！彼倪@幾句話，幾乎沖破了我整個人最后的一道防線和偽裝，我的眼淚唰地一下子滾落下來，止都止不住。我又羞怯又苦惱，許久都難以平復，一臉委屈看著她說：“我是可以做好的，我就是沒有時間了，我來不及準備。”她冷靜地坐在我對面，把我滑落到地上的眼鏡撿起來遞給我：“今晚八點再過來一趟吧?！背鲩T前，我趕緊擦了擦滿臉的淚水，心里埋怨自己太丟人了，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在專業(yè)老師面前哭得稀里嘩啦。

晚上我再一次去見她，老卡還是無比平靜地坐在我對面，她緩緩道來：“要不要繼續(xù)參加這個比賽是你的決定，但是你需要知道，人生的選擇不只有這一個，我只是不希望看著你如此受煎熬?！北緛砗芾潇o的我，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只記得最后老卡跟我說：“快回去好好睡一覺吧，我覺得你現(xiàn)在需要的是睡眠?！蔽尹c頭答應了她，卻轉(zhuǎn)身又去了四樓琴房。如今回想這件往事，倒是覺得那時的自己十分可愛，無比稚嫩卻偏偏要強。

我在茱莉亞的每場獨奏音樂會，老卡都會親臨現(xiàn)場，我最期待的就是在開場之前，她來后臺給我的那個擁抱。每當那會兒看到她輕松愉快的笑容，我總能一下子放松下來。中場休息她也會來后臺給我鼓勵，好幾次她說：“麒麟，你今天真是火力大開??！”簡單的一句話，卻無比振奮人心。老卡很少表揚人，所以她的鼓勵總能讓我開心好久好久。

讓我印象深刻的表揚有兩次，有一次早上十點上專業(yè)課，我彈巴赫的《半音階幻想曲與賦格》，彈完之后她合上譜子，半晌沒說話。以我的經(jīng)驗，彈完之后她的第一句評估總是最重要的。等了許久，她說：“麒麟，我昨天重感冒，昨晚都還在想要不要把今天的課取消了，可我現(xiàn)在特別慶幸我沒取消，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這么高水平的巴赫了，你的進步和改變讓我吃驚，我很開心今早收獲了美妙的音樂。”哦，我的天哪！我當時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表面故作鎮(zhèn)定，內(nèi)心早已開心地飛了出去！上完那節(jié)課后，我?guī)缀跏且宦沸∨?，沖到中央公園，那天的陽光特別溫暖，我抬頭望著萬里無云的藍天一直笑了好久，那種滿足感真是難以忘懷。

還有一次發(fā)生在每周一晚的“教學班大課”（Studio Class），那晚我記得幾乎全班同學都在場，連坐的椅子都不夠，老卡還逗趣地說，要是每晚大家都來得這么齊我就高興了。那晚我演奏的是李斯特的《b小調(diào)鋼琴奏鳴曲》，彈完之后我個人覺得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琴房里練的東西還有一些沒體現(xiàn)出來。我無比期待老卡的評語，而那晚她說的話讓我一輩子都記得。她說道：“麒麟，你知道嗎，你之前跟我說你要彈李斯特的這首作品，我心里想我的上帝啊，你個子小小卻還真是一個喜歡挑戰(zhàn)的學生，這么艱難的作品你恐怕是要吃很多苦頭。因為不忍心打擊你的積極性，我想你就先練著吧，可是我沒有想到，我看著你一點一點堅持不懈地把這個大作品啃了下來，每次回課都讓我驚訝。今晚，我再一次聽你完整地演奏這個作品，我想跟你說，我之前的想法錯了，你完全可以駕馭這個作品，而且你已經(jīng)以一種非常信服的演奏打動了我，你真是一個楷模！”老卡說這番話的時候，我遠遠地望著她的眼睛，內(nèi)心涌動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動，那種心與心的理解和聯(lián)結(jié)似乎讓原本就濃厚的師生情再次得以升華，那個夜晚，我難以入眠……

我的另一位導師是來自芬蘭的瑞卡里奧（“RAEKALLIO”）教授，之所以大寫他的名字，是因為他是一位大寫字神，他所有的手寫字體全是大寫字母，就連老卡都說，他的字最好認，全系就他一個人提筆就是大寫正楷。期末拿評語的時候，他的評語是唯一一個我不需要找美國同學辨認的，因為就跟印刷體沒有兩樣。瑞卡里奧長得高大魁梧，好幾次他做強奏示范時，我都感覺鋼琴有些許移動。作為演奏家出身的他，錄制了全套貝多芬和普羅科菲耶夫，每回我只要彈貝多芬給他聽，都覺得自個兒后背一陣陣發(fā)涼，完全沒有自信。

瑞卡里奧不僅專業(yè)能力強，還是一位精通學術(shù)的人物，只要是關(guān)于音樂藝術(shù)的，幾乎沒有他不知曉的方面，每次上專業(yè)課的時候，我覺得也像在上文化課，隨時寫下幾本書讓我讀，或推薦幾個電影讓我看。特別是我讀博了之后，他總是時不時問我：“哎，麒麟，你應該讀過這本書吧？這里面講了瓦格納歌劇的悲情與德國浪漫時期悲觀主義哲學家們的聯(lián)系。哎，這個學者你知道吧？他筆下的李斯特是推動現(xiàn)代音樂發(fā)展的大功臣……”一但看到我一臉狐疑的樣子，他就趕緊把這個書名和作家寫給我，當然，還是大寫的正楷。有一天，我特別興高采烈地告訴他，寫李斯特傳記的著名作家Alan Walker新發(fā)了一本肖邦的傳記，我打算去買呢。沒想到他說：“哦對，我已經(jīng)讀完了，里面好幾個有意思的章節(jié)我正想跟你討論呢?！蔽蚁氩煌ǎ刻鞆脑绲酵斫虒W生，哪里來的這么多時間讀書。

說起教學生，他的新學生最大的挑戰(zhàn)應該就是聽力吧，瑞卡里奧因為自己腦子太好用，說話速度總是超出常人三倍，我們私下都說要當他的學生，首先得有很好的英語水平。除此而外，最讓我折服的就是瑞卡里奧超群的記憶力，只要是有關(guān)音樂的，他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最近一次我給他彈斯克里亞賓的《練習曲》（Op.8），其中第十首是出了名的雙三跳音練習曲，技術(shù)上特別別扭。我第一次彈給他聽，有些磕磕巴巴，他拿著我的譜子說：“麒麟，這個版本的指法我不是很喜歡，你去看看Peters版本，我沒記錯的話它里面用的是1、3指，我覺得比這個2、4指要科學?！比缓?，他把所有的指法從頭到尾用手寫改了一遍。下課我去圖書館，找到Peters版本，一對比，發(fā)現(xiàn)跟瑞卡里奧寫的一模一樣。我驚呆了，很少有哪個人會把指法這種容易被忽略的小事情記得如此清楚。

鋼琴系里還有一位不得不提起的人，就是深受大家愛戴的羅文塔爾教授。私下里我們都逗趣地稱他“老頭兒”，不僅是因為他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卻還馬不停蹄地在學校教課，更是因為他的親切與博愛讓大家都覺得他就像是街坊里的老爺爺，凡是接觸過他的人一定都會被他高尚無私的人格魅力所打動。羅文塔爾一直是我非常尊敬的音樂家，他的音樂品位總是帶著一種“高級感”，每年他的獨奏音樂會，都會吸引學校一大幫粉絲親臨現(xiàn)場。我有幸跟他學了三年的室內(nèi)樂，時不時他也會鼓勵我彈獨奏作品給他聽，雖然我從不曾是他的正式學生，可每當我有彈琴的問題想請教他，他總是慷慨地為我留出時間，甚至邀請我在他的教學班上演奏。羅文塔爾對每一個學生無私的愛和奉獻，以及對世俗利益的不屑一顧，實在是讓人難以忘懷的！

除了這些了不起的專業(yè)老師，茱莉亞還擁有一批德高望重的學術(shù)教授。永遠西裝筆挺，不茍言笑的穆勒教授是我在茱莉亞的第一位音樂史老師，他一身三件套西裝的穿衣風格這么多年從未改變過。記得大一選課的時候聽說這位教授的課很難，好奇的我卻非常想嘗試一下。殊不知，從上他的第一節(jié)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我?guī)缀跎狭怂械恼n，他也成了我在茱莉亞最喜愛的教授之一。記得我上大一那一年，也是穆勒教授第一次教大一的新生（一般他都是只教研究生的課程）。穆勒的教學嚴謹詳細，結(jié)構(gòu)清晰。眾所周知，他每四個星期的小考試是非常磨人且很難過關(guān)的。我當時剛進校，盡管英文還可以，但聽穆勒教授的每堂課總有很多高級的專業(yè)名詞怎么也不懂，這樣造成聽課效率低下，令我十分苦惱。

后來，我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學習方法，也是我父親一直教導我的，那就是：預習、上課、復習。每堂課之前，我會把老師即將要講的章節(jié)從頭到尾讀一遍，里面所有的生詞或?qū)Ｓ忻~我都會提前批注。這樣一來，上課的時候，思維變得一下子清晰多了，很多內(nèi)容老師一點就通。下來后，我再把課上的筆記加以整理，圈出重點部分，再回到原文章節(jié)復習一遍，就像給記憶加固一樣，這樣學起來既有意思效率也更高。按照這個方法學習后，產(chǎn)生了很好的效果。在學期中后期的考核當中，我連續(xù)兩次拿到了100分，一次95分，看著穆勒教授在分數(shù)旁邊特意畫的笑臉，我也開心得笑了。記得那學期的最后一次課，穆勒教授有一絲動容，他幾乎哽咽地對我們說：“這是我第一次教大一的孩子，我不知道我能為你們做什么，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幫助你們在未來走得更遠更好?！蹦且豢蹋已劬σ矟駶櫫?，在他那不可褻瀆的威嚴背后，我看到了一顆溫情而柔軟的心。從那之后，穆勒教授就像是一位老朋友，時不時在走廊上總會問起我的近況，每次看到他，我就會回想起大一時的自己，那個青澀卻執(zhí)著的自己。如今，我成了他的助教，這是我在八年前，完全沒有想象到的……

和羅文塔爾教授在音樂會后

每一個在茱莉亞讀書的人，一定都做過一件事，那就是參觀圖書館（Library Tour）。我們的圖書館長是一位個子矮矮的、聲音微弱卻權(quán)威性極高的女性楷模，不僅如此，她更牛的頭銜還是我們博士委員會的“頭頭”。說起這個還真有點兒尷尬，我以前一直以為她就是個圖書管理員，畢竟老是在圖書館看到她的身影。一直到博士考試面試的當天，我還在納悶她怎么會跟面試官們坐在一起，等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才知道她原來是茱莉亞博士委員會的“終極大Boss”??！全學校，她是唯一一位全年只教一門課的老師，這門課就是博士第一年的必修課“音樂文獻”（Music Bibliography），我只想說，上這堂課的那學期，圖書館就是我的家，要不是因為圖書館不允許通宵留宿，我們幾個博士班的同學都準備合伙買睡袋來著。

我和我目前的兩位鋼琴導師

在我音樂會后的博士班合影

在茱莉亞的博士音樂會現(xiàn)場

說起博士生導師，不得不提的就是眾所周知的拉瑟大神，走起路來都帶風的他，曾經(jīng)是法國傳奇人物娜迪亞·布朗熱（Nadia Boulanger）的晚年弟子。雖然我大學和研究生都上過他的課，期間無數(shù)次被他出眾的才華和迷人的教學風格所傾倒，但直到我讀了博士，才知道原來他的“大招”一直都是保留在最后才用。也是到了他的博士班，我才體會到對一個老師愛恨交織是一個怎樣的心理狀態(tài)。沒有哪一個博士生可以輕松翻越拉瑟的這一座大山，可怕的是這座大山不僅高，而且龐大。每星期平均兩百到四百頁的閱讀材料，加上帶詳細批注的閱讀筆記，是我整個博士歲月最難以忘懷的經(jīng)歷。從古希臘的經(jīng)典著作到近代音樂體系的著名文獻，拉瑟帶領(lǐng)我們一起討論每個音樂家的獨特論點和主要貢獻。在那個學期，每周三的下午就是“死亡期限”，好幾次我在上課前一秒都還在整理我的閱讀筆記。而每次上完課之后，腦力消耗已經(jīng)為負數(shù)的我們，都只能丟盔卸甲地感慨：音樂太偉大了！拉瑟太強了！盡管一學期都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對他的積怨終會轉(zhuǎn)換成一種崇拜，無力發(fā)泄……

接下來還不得不提起的一位是我們都無比愛戴的格里菲爾（Griffel）老爺爺，永遠笑瞇瞇的他，可是學術(shù)界德高望重的音樂學家。他熱衷于研究19世紀的浪漫派音樂，尤其是他寫的關(guān)于舒伯特的學術(shù)著作，在各個刊物出版發(fā)行，已成為學術(shù)界的一桿旗幟。不僅如此，他還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文字編輯，無論什么大小論文交給他，不出幾天總會收到他批注得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見，就連標點符號和字體、字號也不放過，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一邊拿著放大鏡，一邊伏案閱讀我們的論文。格里菲爾教授擁有如此強大的文字功底，和他多年來的寫作習慣密不可分。這么一來，他也成為大家最受歡迎的博士論文指導。只要是經(jīng)他審核修正之后的畢業(yè)論文，一定是經(jīng)得起推敲和考驗的。生活中的格里菲爾教授更像是我們大家的老爺爺，性情慈祥溫和，我一有什么想法，第一個想要傾訴的人就是他，跟他談話總是那么愉快。每次見到他，格里菲爾爺爺都會張開那寬大的雙臂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所有的煩惱都會立馬被拋之腦后。他笑瞇瞇的神態(tài)，不緊不慢的樣子總讓我想起成都的大熊貓，用一句話來概括他就是：慈祥而溫暖的學術(shù)大神！

一回想起我考博的那段日子，必須要特別感謝的就是我們歷史系的懷特（White）教授。我曾經(jīng)在研究生的時候上過他一門關(guān)于莫扎特歌劇的課程，他深入淺出的詳細講解使我對莫扎特及他的歌劇創(chuàng)作有了更加深切的領(lǐng)悟。我曾把他的課推薦給了很多身邊的朋友，我所有關(guān)于莫扎特的知識都是跟懷特教授學到的，他幾乎知道關(guān)于莫扎特的一切。更重要的是，懷特教授不僅僅是傳授了我知識，還以身作則地讓我看到了一位教師背后的魅力。在準備考博期間，我一直在復習歌劇的發(fā)展史，有一次在走廊里碰到懷特教授，我告訴他我把之前課上的筆記做了一個梳理，目前正在復習莫扎特時期的歌劇創(chuàng)作及特點。沒想到我這順口一提，懷特教授立馬說：“你哪天有時間，直接來我的辦公室，我們當面討論。”

后來我真的去了他辦公室，一坐下就是小半天，快要八十歲的老人全程滴水未沾，從頭到尾給我開了一個私人的講座，把整個音樂史都講解了一遍。我坐在他面前，完全懵了，無法相信他腦子里怎么能裝下這么多東西，只有快速地拿著筆和紙記錄下只言片語。更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晚十一點半，我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懷特教授打來的，我無比疑惑地接了電話，沒想到他開口便說：“麒麟，我睡覺前突然想起，今天下午還有兩三個點我忘記跟你說了，你趕緊拿筆和紙記一下?！蔽抑缓昧ⅠR打開書桌燈，一點一點記錄下懷特教授的話語。掛電話之前，懷特教授語重心長地說：“你是我教過最好的學生之一，所以我想盡全力幫助你，考博真的很難，但是我對你有信心?！睊炝穗娫?，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我一個人呆坐在書桌前，心情久久無法平靜，有這樣的貴人相助，我怎么能辜負他的期望。當我拿到博士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把喜訊傳達給了懷特教授，他立馬給我回了郵件，上面只有一句話：“祝賀你，祝賀你，祝賀你！我由衷為你開心！”

今年，已經(jīng)在茱莉亞教了大半輩子的懷特教授正式退休了，身為作曲家的他想留出更多的時間搞音樂創(chuàng)作。學期結(jié)束前一個星期，我在圖書館見到他，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麒麟，你知道嗎，我剛剛教完在茱莉亞的最后一節(jié)課，講的還是莫扎特?！笨粗_心的笑容，我能深深體會到他對學生的那一份厚愛，我也為自己曾是他班里的一員而感到無比幸運和驕傲。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