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從龍
1938年初,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大學由長沙遷至昆明,正式合并更名為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不久,由蔣夢麟、梅貽琦、張伯苓(分別是三所大學的校長)三人組成常務委員會,共同主持聯(lián)大工作。但由于蔣、張二人在陪都重慶另有公職,很難對聯(lián)大進行真正意義上的管理,故而昆明時期的聯(lián)大,只好由梅貽琦一人領銜主持。從這時候起,梅貽琦成為了西南聯(lián)大的實際領導者,一直持續(xù)到1946年北遷復校。
工作中的梅貽琦,始終兢兢業(yè)業(yè),毫不懈怠,于戰(zhàn)火紛飛中勉力維護聯(lián)大的正常運轉。與此同時,他也是一個極富生活情趣的人,比如他對酒的嗜愛。
嗜酒
在《梅貽琦西南聯(lián)大日記》前言中,梅貽琦的公子梅祖彥先生這樣寫道:“例如他喜歡喝酒,酒量很大,這可能是由于當時社交的需要,另外在閑暇時他也常與三五好友品嘗美酒。”事實上,梅祖彥先生這樣的說法相當含蓄,細讀《日記》,會發(fā)現(xiàn)梅貽琦并不是兒子眼中的“喜歡喝酒”,而是嗜酒好飲。根據(jù)筆者的粗略統(tǒng)計,在其1941—1946年的日記中,僅明確寫了自己喝酒的就有240多條,這還不算一些只記吃飯沒寫喝酒的日記。推測起來,以梅貽琦好飲善飲的性情,在這些觥籌交錯賓主俱歡的飯局上,應該都少不了美酒的助興。以此來說,雖則國難當頭,但對于喝酒這件事情,梅校長可謂雷打不動,雅興無減。
梅貽琦為何會如此好飲?筆者贊同梅祖彥先生的說法,即是出于當時社交的需要。主持聯(lián)大工作期間,梅氏可謂日理萬機,而最占用他時間的事情首推各種社交應酬?!度沼洝凤@示,不論是在昆明,還是在重慶,或是抗戰(zhàn)勝利后輾轉南京、武漢、上海、北平等地,幾乎每天都有各種登門來訪者需要接待。聯(lián)大時期的梅貽琦,身居要位,前來求其辦事或尋求救濟者絡繹不絕,亦在情理之中。這些接待,不僅僅是簡單的會客和談話,還包括偶爾的陪飯或留飯,這時候酒便成了必備之需。如1946年2月23日,當晚先是會見一位楊老先生,后又會見鄭嬰,為了款待這位朋友,梅貽琦“略購冷葷與小酌,但益感室內冷寂耳”。
除了會客接待之外,應酬日常中的各種飯局,更是梅貽琦尤為重要的工作之一。這些飯局有的是同事同仁,有的是新雨故舊,還有的是社會賢達,更有當時遷移到昆明的各種機關領導、中央派來的隨員、歐美國際人士等等,且?guī)缀跏蔷撇浑x口、逢飯必飲。如1946年5月7日至15日,幾乎餐餐都是酒肉穿腸,醉意薰薰。5月7日中午,梅貽琦攜夫人韓詠華等赴昆明士紳庾晉侯之約,“先飲云南土產米酒一種,尚好,繼以升酒則殊烈,勉飲一大杯后未敢再進”,晚上又將庾氏贈送的一條活魚烹好,“原約庾等再來家小酌”,看來中午沒有盡興,晚上還要接著喝,可惜左等右等,庾氏都沒有來赴約,乃與章、李、葉等便飯”。8日,中午及晚飯都是赴約,雖然沒有提及喝酒,但推測“小酌”的可能性極大。因該日晚上做東者為龍云長子龍純武,陪坐者為“光旦夫婦、芝生夫婦、范秉哲夫婦”,這樣的飯局,不喝酒簡直不可想象。9日,中午云南“工商巨子”嚴燮成請客,男女賓主共擺了四桌,“菜饌甚豐盛”。晚上,辛亥元老、陸軍上將黃毓成請客,“兩桌,皆滇省耆宿”,席上又遇到庾晉侯,“又為強飲升酒一大杯,而繼而又起者四五起,而既不可卻,又不欲示弱,于是又三四杯矣”,棋逢對手,竟然在耆宿名流面前悍然斗起了酒……
通讀《日記》,會發(fā)現(xiàn)有關梅貽琦喝酒的記載俯仰可拾,伴隨了其主持聯(lián)大工作之始終。在筆者看來,這么多的酒局中,固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緣于公務應酬,屬于不可不喝之酒,但也有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由于梅貽琦落拓豪爽、喜歡縱酒買醉的獨特性格所致。
知酒
梅貽琦不僅好酒,從《日記》中多處記錄來看,他還是一個資深饕客,就像我們今天點了外賣會刷評價一樣,梅貽琦在日記中對自己每天吃過的酒飯幾乎都會進行點評,儼然一位品酒大師或美食家。每次喝的酒好與不好,《日記》中多有記錄,如“酒甚好”“酒尚好”“酒甚烈”“頗烈”等,而如果某次和朋友們吃飯,酒和飯食都比較好,他就會打好評,寫上“酒肴頗好”“飲食甚歡”“酒則頗好”之類的評語;如果一般般,就會打中評,寫上“尚可”“酒飯亦簡單可口”等;而如果酒也不好,菜也不好,那肯定就是差評,寫上“酒菜皆不好”“惜蝦不甚新鮮”“酒菜及同座皆無意味”“菜頗不佳,酒尚好”“菜甚多而不佳,酒亦劣”等。如1946年6月22日,梅貽琦與客人吃飯,喝到了假葡萄酒,“甚壞”,勉強只飲了兩三杯。
更有趣的是,為了能喝得開心,在和一些關系比較好或者場合隨意的飯局中,梅貽琦還會親自攜美酒而去,如1941年11月3日晚飯后見月色甚好,便“攜酒一瓶至靛花巷與羅、鄭、舒閑談”;1942年9月16日晚上,因近來學生注冊問題甚多而約楊石先、李輯祥、沈履等人開會,“攜威士忌一小瓶以饗諸君”,開會也不忘喝酒;1946年1月8日與眾人相約去看茶花,結果迷了路,后轉至一山坡草地上臥游,午后下山到友人家中包韭菜餃子吃,“攜酒快飲,頗饒逸趣,韭菜包餃尤為適口,任性吞食,總在二三十之間矣”。
酒逢知己千杯少,在飯局中遇到了同樣的酒中豪杰,喝得痛快,歸來之后,梅貽琦便會在《日記》中記“暢快”“痛飲”“快飲”等語,或者干脆當場斗酒,毫不避讓。又或者對座中善飲者時常流露出惺惺相惜之情,如1945年9月1日,大贊陳雪屏“頗善飲,共消十余斤,暢快之至”。在梅貽琦所有的酒友中,楊振聲、陳雪屏可能是少數(shù)能與之一比高下的人,《日記》中多次記載他與楊、陳二君喝酒之事,且每次都盡興而歸,可謂真正的“酒肉知己”。
而如果座中無人善飲,或者沒喝開心,則會流露出滿滿的遺憾。如1943年2月19日晚請客,“出李希堯所贈陳紹饗之,惜善飲者不多耳”,翌日,聯(lián)大同事十七八人聚餐,“約余夫婦參加,頗歡洽,亦有酒興不差者”,據(jù)此推測仍舊是沒有喝開心。1944年7月23日晚,因吃飯的時候“又復落雨”,導致“諸人咸有戒心,未能暢飲”。1945年11月6日晚約衛(wèi)、關、邱、袁諸將官及夫人便飯,“惜無人能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