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電車的月票帶好沒有?……帶好沒有?……帶好沒有?……帶好沒有?……帶好沒有?……”
每天早晨上學前,在一百個“帶好沒有”之后,媽媽就會問我“爸爸帶好沒有?”
我從橡皮、家庭作業(yè)開始檢查,檢查到第一百零一件——爸爸,確定放在我的口袋里了,媽媽這才放心地讓我上學去。
我的爸爸確實只有拇指那么大,一天到晚坐在我的上衣口袋里,督促(這是媽媽的用詞,其實是監(jiān)視)我的一舉一動。爸爸過去其實和其他人的爸爸一樣大,一樣壯,是個胖子,可后來是怎么變小的呢?
據(jù)說爸爸和媽媽結(jié)婚的時候,還是體壯如牛。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我上小學一年級,也就是爸爸和媽媽結(jié)婚八周年的時候,情況發(fā)生了急轉(zhuǎn)直下的變化:
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媽媽和爸爸發(fā)生了我出生以來的第一次爭吵(嚴格地說,是媽媽在訓爸爸)。媽媽指著爸爸的鼻子呵斥道:“你瞧瞧人家陳雪虎的爸爸,比你小五歲,文憑也不如你,現(xiàn)在被提為總公司的董事長了。看看你,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小職員。你不如撒泡尿淹死算了……”
爸爸被說得面紅耳赤,身體頓時矮了一截。正好第二天他們單位體檢,爸爸量身高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短了十厘米。
過了一段時間,一天晚上,爸爸在洗碗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盤子,正在看電視的媽媽勃然大怒,雙手叉腰訓斥爸爸: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除了吃飯還會干什么?看看人家周亞琴的爸爸,和你是同學,現(xiàn)在是清華大學著名教授,住的是三室一廳的房子。看看你,到現(xiàn)在還讓我們娘倆住筒子樓……”
爸爸慚愧得恨不得腦袋低到地上去。這場風波以后,過去比媽媽高一頭的爸爸只有媽媽肩膀那么高了,和媽媽說話時,腳下必須先墊上兩塊磚頭。
又有一天晚上,夜很深了,我剛剛迷迷糊糊地入睡,被隔壁媽媽分貝極高的聲音吵醒了。媽媽又在訓斥爸爸……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爸爸竟跟我一樣高了,戴著圓圓的眼鏡,國字形臉上長了一圈絡(luò)腮胡子。說話的聲音倒沒變,還是和從前一樣聲如洪鐘,不過有些底氣不足,垂頭喪氣的。
再后來,媽媽的訓斥更為頻繁,從每月一訓,變?yōu)槊恐芤挥?,又變成每日一訓……說的話也越來越刻薄難聽。爸爸每挨一次訓,身體就縮小一些,一直縮到像玩具熊那么小了,媽媽這才有所警覺,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朝爸爸發(fā)火。
可是,不知為什么,媽媽只要離開家出門兜一圈,就會有生不完的氣。終于有那么一天,她又一次發(fā)火了,熊熊的火焰從她的頭頂直沖而上,將天花板上寫著“抬頭見喜”的紅紙(據(jù)說是爸爸和媽媽結(jié)婚時貼上去的)都給燒著了。她將爸爸托在巴掌上破口大罵。爸爸只有干瞪眼之功,沒有還嘴之力。等媽媽罵得口干舌燥,頭上的火焰漸漸熄滅之后,爸爸就縮得只有拇指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