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
2011年以前,楊芳蘭只是一名賣煙酒的個體戶,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柜臺里給來來往往的客人拿煙遞酒。那時,楊芳蘭的兒子剛上初一,因為每天要寫一篇日記而沮喪抱怨,楊芳蘭便和兒子立下誓約:媽媽陪你一起寫日記,每天完成一篇,不得耍賴。母子倆相互監(jiān)督,相互鼓勵,結(jié)果,兒子如愿考上了建筑學(xué)專業(yè)全國排名前十的重慶大學(xué);媽媽則被推薦到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習(xí),其創(chuàng)作的小說、散文多次刊登于國家級刊物《民族文學(xué)》、省級刊物《安徽文學(xué)》《遼河》等大型文學(xué)期刊上,成了頗有名氣的作家。
楊芳蘭與兒子楊正果
楊芳蘭今年44歲,家住貴州省榕江縣,初中學(xué)歷,在當?shù)刈鰺熅粕?。楊芳蘭從小就喜歡文學(xué),上學(xué)的時候就愛寫作文,每次語文課本一發(fā)下來,她就迫不及待地把要求寫作文的功課提前做完。老師對楊芳蘭的文章也是贊譽有加,常常鼓勵她參加各種作文比賽,還篤定她一定能成為作家??上б驗榧抑凶児?,初中畢業(yè)后的楊芳蘭不得不中斷學(xué)業(yè)開始謀生。從此,當作家的理想幻滅了。
2011年9月,楊芳蘭的兒子楊正果剛上初一,有一天放學(xué),楊正果垂頭喪氣地跟母親抱怨說:“初中老師好嚴格,要求我們每天都要寫日記,這是想把我們累死??!”正在整理貨架的楊芳蘭聽了兒子的話,毫不客氣地回道:“寫個日記能有多累?不就是動動筆的事兒?!钡拇_,在楊芳蘭心里寫文章是快樂的,如果當初不是想幫父母減輕壓力,她肯定會一直寫下去。
“你以為寫日記容易???說得輕巧,你怎么不寫?”楊正果很不服氣。楊芳蘭停下理貨的手,回身看向兒子,有點杠上的意思:“寫就寫,我就不信有多難?!睏钫酝瑯泳髲姷哪抗饪聪蚰赣H:“好,每天寫一篇日記,說到做到,到時候我檢查!”“沒問題!”楊芳蘭應(yīng)答得很干脆。
楊芳蘭最后一次寫作文還是在20多年前,現(xiàn)在猛然拿起筆一下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寫。她便從兒子書柜里翻出幾本《中小學(xué)生作文選》,白天忙里偷閑讀上一會兒。書里一個個熟悉的命題,將她兒時的記憶一點點拉回來。楊芳蘭那顆熱愛文學(xué)的心愈發(fā)炙熱。終于,楊芳蘭在電腦文檔里敲出了第一篇日記。
放學(xué)之后的楊正果照常到煙酒鋪里玩。昨天和媽媽打賭的事,他好像已經(jīng)忘記。楊芳蘭從電腦上把自己的日記調(diào)出來,得意地說:“這是我的日記,你的日記寫了嗎?”楊正果一愣,扭頭看向電腦:“你……你還真寫了?。俊睏钫行┏泽@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楊芳蘭更得意了:“我可是一諾千金。你呢?今天的日記寫了嗎?”楊正果撓撓頭,又羞又愧地說:“現(xiàn)在就寫,馬上就寫?!闭f完抓起書包奔向樓上的書房。
從這之后,楊芳蘭和楊正果每天都會交換日記以達到彼此監(jiān)督的目的??珊⒆赢吘故呛⒆?,約定才過去十幾天,楊正果已經(jīng)沒了剛開始和母親比賽的新鮮勁兒。那天楊芳蘭照例向兒子展示自己的日記,楊正果看了只苦著臉不說話?!澳愕膶懥藛??”楊芳蘭問。楊正果無精打采地埋著頭,低聲說:“不想寫?!睏罘继m見兒子情緒非常低落,便追問原因。楊正果嘆了口氣,滔滔不絕地訴起苦來:“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地理、政治、歷史、生物,做那么多功課已經(jīng)很累了,現(xiàn)在還要每天寫一篇日記,還讓不讓人活了?”
楊芳蘭一聽,兒子還是嫌累。于是,她轉(zhuǎn)身指了指店里滿墻滿柜臺的煙酒,說:“正果,你數(shù)數(shù)媽媽這里有多少煙和酒?!睏钫麛?shù)了一會兒,有點厭煩又不解地看向媽媽。楊芳蘭慢條斯理地說:“對媽媽來說,這里的每一瓶酒每一包煙都是一門功課,它們的細枝末節(jié)我都要熟記。還有搬貨理貨那些總也干不完的體力活,媽媽每天都要從早上七點忙到深夜十一點。另外,你的一日三餐和家里的各種家務(wù)也是媽媽負責(zé),你說媽媽辛不辛苦,累不累?”楊正果原本底氣十足,聽了媽媽的話腦袋漸漸低垂,一言不發(fā)。
“正果,媽媽是初中學(xué)歷,你也是初中,咱倆水平差不多,所以媽媽寫日記不會比你輕松。不過,媽媽有信心能堅持下去,你能嗎?”楊芳蘭目光殷切地看著兒子。楊正果點點頭,臉上焦躁的情緒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對成年人艱辛生活的理解。
從那之后,每當楊正果產(chǎn)生放棄的念頭,只要一看到媽媽忙碌奔波的身影,就會乖乖地拿起紙筆。大約過了一個月,楊正果不再需要媽媽監(jiān)督,開始非常自覺地寫日記。只是在日記的創(chuàng)作靈感上,楊正果和楊芳蘭又遇到了瓶頸。
“唉,我一個學(xué)生,每天除了上學(xué)就是放學(xué),哪有那么多事寫日記?。俊睏钫沃X袋,唉聲嘆氣。兒子的苦惱楊芳蘭感同身受,她也厭倦了每天只是簡單地記錄生活:“要不咱們換個方式,想寫什么就寫什么?!睏罘继m提議說。楊正果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老師說的是日記,那樣就不是日記了,要被批評的?!睏罘继m卻不以為然:“老師讓你們寫日記主要是為了提高文字水平,不用那么刻板地拘泥于形式,你就照我說的寫,老師真要批評你,我去幫你說?!眿寢尩墓?,讓楊正果一下卸掉了包袱,他身形輕快地跑上樓,讓靈感在紙上自由發(fā)揮。
果然,老師看到楊正果不是日記的日記非但沒有批評,反而表揚了一番,還號召同學(xué)們像楊正果一樣靈活不刻板地寫日記。這件事徹底扭轉(zhuǎn)了楊正果被動寫日記的心態(tài),作為班級的模范帶頭人,楊正果之后寫日記完全出于自覺自愿,每一篇都飽含了真情實感且經(jīng)過反復(fù)雕琢打磨。很快,楊正果的作文水平突飛猛進,直至名列前茅。與此同時,楊芳蘭也迎來了自己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的小高潮。
2013年,楊芳蘭試著把自己的散文投到當?shù)亍豆胖菸乃嚒窌?,沒想到居然順利發(fā)表了。信心倍增的楊芳蘭,不斷地將自己的文稿投遞過去,結(jié)果很是喜人。一個季度后,楊芳蘭收到了樣刊和稿費。
那天兒子放學(xué)回來,楊芳蘭特意請鄰居照看店鋪,自己帶兒子去了平時很少光顧的餐廳。“今天隨便點,媽媽請客!”楊芳蘭嘴角掛著抑制不住的微笑。楊正果好奇地問:“媽,你遇到什么好事啦?”楊芳蘭臉上的笑更是藏不住了:“我的文章在雜志上發(fā)表了,今天發(fā)稿費了!”“啊?”楊正果驚得目瞪口呆,趕緊追問:“什么雜志啊?”楊芳蘭洋洋得意地說:“《古州文藝》。”楊正果撇撇嘴:“肯定是沒人看的雜志,所以你一投就中了,換個暢銷點的雜志你肯定不行?!?“誰說的,好多人給這個雜志投稿呢,媽媽的文章是因為寫得好才能發(fā)表?!睏罘继m樂得合不攏嘴。楊正果看著渾身洋溢著自信的媽媽,忽然有一種被趕超了的感覺,他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是時候全力以赴了。
楊正果開始像媽媽一樣,不僅寫還看大量的書籍,力求穩(wěn)扎穩(wěn)打。努力之后的收獲是,楊正果中考時語文考了130多分,順利進入當?shù)仨敿飧咧小_M入高中后,楊正果不再寫日記,而楊芳蘭卻陷進文字里不能自拔。她先是在縣級、州級刊物發(fā)表散文、小說;后被評為優(yōu)秀通訊員;2015年,她的中篇小說《濱江花月》更是登上國家級刊物《民族文學(xué)》。同年,她被直接推薦進入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
楊芳蘭給在校寄宿的兒子打電話報喜:“正果,媽媽進貴州省作協(xié)了!跨過縣作協(xié)市作協(xié),直接進省作協(xié),厲害吧?”楊正果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媽媽喜不自勝的樣子,現(xiàn)在的他是真心佩服媽媽:“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怎么感覺一不留神你又跑到我前面去了,不行,我還得加把勁?!彪娫捘穷^的楊芳蘭呵呵呵地笑個不停。
楊芳蘭每上一個臺階,都會給楊正果帶來壓力,但壓力很快又會變成動力,因為楊正果總感覺到有人在他身后不停地追趕,讓他一刻也不敢松懈。不過也多虧了母子倆有你追我趕的競爭意識,2016年高考,楊正果考上了建筑學(xué)專業(yè)全國排名前十的重慶大學(xué)。
兒子高考結(jié)束,楊芳蘭被推薦到北京魯迅文學(xué)院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為期37天。楊芳蘭不禁躊躇起來,37天,煙酒鋪怎么辦,家里大人孩子吃飯怎么辦,真要不管不顧地走嗎?楊芳蘭的丈夫楊俊寬慰妻子說:“去吧,機會難得,店鋪什么時候都能開,但文學(xué)院不是什么時候都能去的。吃飯這事,我和兒子隨便怎么著都能解決?!睏罘继m還是放心不下。這時,楊正果抱著籃球回家了,一聽說媽媽要上培訓(xùn)班,便拍著胸脯許諾:“媽媽,你放心去上學(xué),店鋪交給我,我肯定給你看好店?!睏罘继m仍有些遲疑:“你們能行嗎?”“行,肯定行,不行也行?!备缸觽z齊聲回答。楊芳蘭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心里像灌了蜜似的,去往北京的腳步輕松不少。
媽媽不在的日子,18歲的楊正果挑起了看管店鋪的重任,他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拿著記事本對著貨架上的煙酒一一比對,哪件該進貨了,哪件斷貨了,哪些漲價了,事情繁瑣細碎,一干就要大半天。期間,門外不時走進光顧生意的客人,一次次打斷他的思路,整理的工作便要重頭再來。下午,從農(nóng)業(yè)局下班的楊俊從食堂里打上兩三個菜,和兒子窩在柜臺里湊合著吃幾口。食堂飯菜的味道與楊芳蘭做的相比差距太大,父子倆食之無味。吃完晚飯,楊俊接力看管店鋪,兒子上樓看書,少了女主人的家陡然清冷許多。晚上楊芳蘭給家里打電話,父子倆卻配合極默契地讓楊芳蘭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有顧慮,家里一切正常。
楊芳蘭不在家的37天,對楊俊父子倆來說格外漫長。楊芳蘭回家的前幾天,楊正果就急不可耐地在QQ上倒計時:“最后一天,終于可以吃到媽媽做的菜了!開心!”楊芳蘭看見兒子發(fā)的說說才知道,原來父子倆過得并不好,這些天報喜不報憂也全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剎那間,一股幸福的暖流在楊芳蘭的內(nèi)心蔓延伸展。
上了大學(xué)的楊正果時間更加充裕自由,讀書成了他閑暇之余最愛做的事。而媽媽楊芳蘭的作品他自然不會落下,總是第一時間讀完。有一次,楊正果看媽媽的小說,因為有幾處讀起來有點別扭,他立刻給媽媽打了電話,一邊點明不足之處,一邊把修改后的語句讀給媽媽聽。還有一次,楊正果直接給媽媽寄了幾本國外小說,原因是他覺得媽媽的文章有點淺顯,不夠有深度。楊芳蘭態(tài)度很謙卑。她知道如今兒子的閱讀量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自己,真要較起真來,自己的文學(xué)素養(yǎng)不一定高于兒子。所以,對于兒子的意見,楊芳蘭視若珍寶。
因為有兒子這個特殊又挑剔的讀者,楊芳蘭腦中始終繃著一根弦,時刻提醒自己要更加謹慎細心地選擇小說中的每一個字。無形中,兒子促進了小說變得完美,也讓楊芳蘭有機會走上更廣闊的平臺。
2019年9月,楊芳蘭又一部小說《七街來客》在《民族文學(xué)》上發(fā)表。截止到目前,楊芳蘭已有5個中短篇小說相繼在國家級刊物《民族文學(xué)》上發(fā)表,4個中短篇小說在省級公開刊物發(fā)表。時至今日,楊芳蘭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兒時的愿望,成為了一位名副其實的作家。而今年即將畢業(yè)的楊正果也在積極備戰(zhàn)雅思,為學(xué)習(xí)世界一流建筑學(xué)知識厲兵秣馬。
責(zé)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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