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一點點

湘東北有座大山，名叫相思山。山高路遠，林深泉幽，風景秀麗。據民間傳說，漢代張良功成身退，曾隱居于山中。

小時候，我住在山下的外公家。

外公種了很多紅薯。一年秋天，外公帶我到地里收紅薯。那么一大片紅薯，密密麻麻，多得讓我吃驚。

外公用鋤頭小心地挖出紅薯，堆在地上。我看了一會兒，擔心地問：“這么多紅薯，什么時候挖得完呢？”

“今天挖一點，明天挖一點，就挖完了?！蓖夤煌５赝?，挖出一個，又一個。

兩天后，外公把地里的紅薯全挖出來，洗干凈，運回家里。

在家里，外公開始刨紅薯絲。我看到那小山一樣的紅薯堆，焦急地問：“這么多紅薯，什么時候刨得完呢？”

“今天刨一點，明天刨一點，就刨完了?！蓖夤煌５嘏?，刨掉一個，又一個。

兩天后，外公把一大堆紅薯全刨成了絲，做成干紅薯絲和紅薯粉。

外公讓我吃驚！看起來很難的事情，一點點，一點點，不知不覺全干完了。他樸素的話語，他從容的神態(tài)，他不緊不慢的動作，深深地印在我的腦里。

上小學三年級了，我回到自己家，離外公的村子有十多里。

從村小畢業(yè)那年，我12歲。父母親帶著妹妹和弟弟，背井離鄉(xiāng)，到城里謀生計。我能夠照顧好自己了，一個人留在鄉(xiāng)下，上相思鄉(xiāng)中學。

中學離我家近，走路不超過二十分鐘。學校宿舍緊張，優(yōu)先安排離家遠的學生住校，我只能走讀。我在學校搭餐，晚自習后回家。

每天一大早，我背著書包，拿著一只碗，提著一袋米和一瓶咸菜，趕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在碗里倒一些米，放進食堂的蒸籠。早自習后，同學們一窩蜂地涌進食堂，找到自己那碗飯。

一天三餐，餐餐如此。每個同學都這樣生活，我習以為常，從來沒有覺得苦。

有一天中餐，在食堂的蒸籠里，我找不到自己的碗。我著急了，找啊找啊，別人的飯都拿走了，蒸籠里空空如也，我的碗不見了。

沒有飯吃，我只能餓肚子。餓得難受了，到井旁舀水喝，把瓶中的菜倒出來吃。

我跑回家拿來一只碗，放在食堂蒸飯，晚餐不會挨餓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半，我學會了獨立生活，學會了吃苦耐勞。父母在城里安頓下來，我也轉到岳陽市三中讀書。

我的英語基礎差，連老師上課都聽不懂。我著急了，拼命記單詞、背課文。今天補一點，明天補一點，不久，我的英語考試竟然能得滿分了。我學的是“啞巴英語”，不會說，幸虧那時不考口語。

我攻克了英語這個難關，成績突飛猛進。大大小小的考試，我的各科平均分總要比同班的第二名高出10多分。每次開家長會，母親樂得合不攏嘴。父親打聽到一個好消息，初中畢業(yè)可以考師范，不要學費，有生活費，一畢業(yè)就分配工作。

世界上還有這么好的學校呀？我下定決心，報考師范。

全市初中畢業(yè)會考，我的總分名列榜首。接著，我參加了面試，一開口說話，主考的老師就笑了：“呵呵，小孩，還沒有變聲呢！”

14歲的我個子不高，瘦筋筋的，有點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我被湖南第一師范錄取了。第一師范位于長沙城南，古色古香，莊嚴肅穆，好像一幅國畫。

開學了，我發(fā)現，同學們都是學霸，非常厲害！這個是某某縣第一名，那個是某某區(qū)第一名……師范生免費讀書，免費吃飯，每天充實而快樂。幾個月以后，我長高了，長胖了，變聲了，從小孩變成了小伙子。

進一師的新鮮勁兒過去了，思維活躍的學霸們經常討論一個話題：師范四年，畢業(yè)后我們都是小學教師……很多男生自命不凡、不甘心，或者說，不打算把自己的人生定位于此。

一天傍晚，我和三個男同學一起散步，談到畢業(yè)后的職業(yè)。

第一個同學說，打算復習功課，找機會參加高考，上大學。

第二個同學說，打算專攻繪畫，當個美術家。

第三個同學說，打算買一些實驗器材，做科學實驗，當個發(fā)明家。

最后，大家問我，將來干什么？

“我當個作家吧！”我思慮良久，這樣回答。為什么呢？我想，重新考大學不現實，學繪畫很費錢，做實驗太麻煩……當作家成本低，有筆和紙就夠了，不會給家里增加負擔。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從此，我就為這個理想而努力。

第一年，我廣泛閱讀。一有空余時間，我就去圖書館借書，去閱讀室瀏覽報刊。今天讀一點，明天讀一點，不知不覺讀完了很多書報刊。

第二年，我練習寫詩、寫科幻、寫小說……今天寫一點，明天寫一點，不知不覺寫出了幾大本習作。我按照報刊上的地址，偷偷地投稿，一次又一次。結果，要么退稿，要么石沉大海，無一成功。

第三年，我16歲，那是1985年。第一個教師節(jié)前，學校組織征文比賽。我寫了一篇，落選了。在閱覽室，我看到一則征文啟事，《中國教育報》和《中學生》雜志舉辦“我的老師”聯(lián)合征文活動。我把那篇落選的作文改了一遍，標題換成“時間老人”寄出去。結果，我的作文獲得了一等獎，刊登在1985年12月《中學生》雜志。

這個意外的驚喜，給我極大的鼓勵。此后，我不斷地發(fā)表作品，出版圖書……

30多年來，我當老師、當公務員、當編輯，職業(yè)在變，但是，理想不變。我堅持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就像外公挖紅薯、刨紅薯，不慌不忙，一點點，一點點……

皮朝暉 湖南岳陽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著作有《面包狼系列童話》《安安小弟弟成長故事系列》等40多本。曾獲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全國優(yōu)秀少兒讀物獎、全國戲劇文化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等獎項。

插圖 趙 芳

責任編輯 陳土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