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雷
黃昏時分,老甲又餓又累,迷糊中聽到砧板叮當響,估摸著大限來臨,慌忙從背殼里伸出小脖子偷聽。是呀,呆在玻璃缸魚池的老甲,其實是一只正待斬殺下鍋的野生老甲魚。
幾個女服務(wù)員也探個頭,悄悄說:阮老板又要發(fā)財了。冷不防阮老板從身后躥出:不守店規(guī),統(tǒng)統(tǒng)炒魷魚。嚇的幾個女服務(wù)做個怪臉散去。
小甲卻裝著沒聽見,若有所思地蹲在那里,嘴巴吐出一圈一圈的煙霧。
廚師小甲除了會炒魷魚,也會做甲魚,紅燒,清燉,水煮,顧客有口皆碑。老顧客說,這小甲做的這道菜,家養(yǎng)的甲魚味和野生的甲魚一樣美。
小甲個子不到1米6,三十剛過,背就有些駝,客人笑談小甲像只駝背的老甲魚。小甲笑,說這是顛勺顛的,祖上沒這個基因??腿擞中?,那多掌勺的為何不駝背。小甲還是笑,只要人正就行唄。
女服務(wù)員不敢公開叫小甲的綽號,連店主阮老板也敬畏他三分。當然,阮老板喜歡他的廚藝,也敬畏他平時好管閑事的耿直脾氣,還有他的家境。父親是退休的老公安,哥哥是刑警,嫂嫂是法醫(yī),能不讓阮老板敬畏嗎?
以上這些事,老甲也是零星聽女服務(wù)員竊竊私語的。
“小甲,快看,老甲不動,是不是要死?”
“阮老板,喂了料,不吃呀!”
“你個豬腦殼,只會做不會養(yǎng),老甲是野生甲魚,你喂點豬肝試試。”
這時,阮老板竊笑對小甲耳語一番。
小甲面有難色,說,阮老板,你這戲唱的一出一出的,我心里慌,現(xiàn)在上面查得緊,我是不當同案犯的。
那阮老板眼一瞪:這月給你漲工資。
聲音盡管小,老甲還是聽出了秘密,于是慢悠悠的接近那塊小豬肝,嘴脖子猛地向前一伸,就把食物牢牢咬住,狼吞虎咽的野性盡顯。
果然是只野生的好貨。阮老板見狀趕忙撥通電話:喂,主任,晚上加班吧,又有野生甲魚。
話音剛落,毛頭小伙闖入:阮老板,你又在騙我年輕不識貨,現(xiàn)在野生甲魚越來越難搞到了。
阮老板笑瞇瞇地遞上煙:我這小店,全靠主任這棵大樹遮蔭哩。
阮老板接著拉著主任到箱邊說:您看,這野生甲魚,甲背又光又平,皮薄均勻,家養(yǎng)甲魚甲背皮厚,粗糙冇光;野生甲魚的爪子尖,家養(yǎng)的環(huán)境周圍是水泥墻,爪子鈍……
那主任盯住玻璃箱一會,道:好像是只野生老甲魚。這樣,你待會四份打包送辦公室,給幾個加班的兄弟補補,提高免疫力。只是這票不好開呀。
阮老板笑:照原來一樣折散,作盒飯開。
主任說,現(xiàn)在管理太嚴,你這發(fā)票連著號碼,一查一個準,吃不了兜著走。
阮老板又道,放心,到時找朋友開幾張打印費發(fā)票。主任說,好,叫小甲做兩樣,爆炒的炒出野香味,要有嚼勁。燉湯的燉長點,把野味燉出來。
果不其然,秘密就公開了。
老甲瞧見那主任剛轉(zhuǎn)背,小甲就迅速抓起箱中一只家養(yǎng)的甲魚,手起刀落,血濺了魚箱一邊,嚇得野生老甲伏在箱底一動也不敢動。
這邊廚師小甲不停地搓手,吧唧吧唧地使勁抽煙,在老甲的玻璃缸魚池邊顯得焦慮不安,那邊阮老板計算器加加加的脆響,自個自言自語:“家養(yǎng)的甲魚60元一斤,野生的360元一斤,兩桌凈賺1200元。”
看到阮老板偷梁換柱,家養(yǎng)的同類作了自己的替死鬼,蒙在鼓里的野生老甲也樂意配合阮老板演戲,在水箱邊使勁撲打,好不威猛。
突然,進來一伙人,還有幾個穿制服的,帶班穿便服的人說:我是市暗訪組的,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們接到舉報……
阮老板做筆錄的那會,廚師小甲終于舒緩一口氣,吐出了一個優(yōu)美的大煙圈,躬著身子輕輕地觸摸老甲的殼背,開心一笑:老甲呀,小甲真想和你說句悄悄話哩。
幾天后,旁邊的幾個店主說,這下阮老板真是發(fā)了。
這話,野外的老甲聽不懂。
城內(nèi)的小甲聽得懂,卻聽不到。他只曉得,阮老板還欠他三個月工資,他也欠阮老板一個“人情”,兩清。
小甲伸展了一下蜷曲的身腰,吐的幾個煙圈,像一只只小眼睛,小甲猛地一吹,裊裊煙霧散發(fā)著憂郁美,融入精靈的廣袤空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