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最驚心動魄的風(fēng)景

@山東省威海市文登區(qū)文昌中學(xué)

在每年的6月5日左右，太陽到達黃經(jīng)75°時即為芒種。據(jù)《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記載，“五月節(jié)，謂有芒之種谷可稼種矣”，意指小麥等有芒作物種子已成熟，搶收十分急迫；同時，晚谷、黍、稷等夏播作物也正是播種最忙的季節(jié)，故又稱“芒種”為“忙種”。當(dāng)然，芒種之后最驚心動魄的風(fēng)景，即麥?zhǔn)樟恕?/p>

麥?zhǔn)罩蚯簳r刻準(zhǔn)備著

舊時，臨近麥?zhǔn)眨腥藗兙烷_始忙著準(zhǔn)備麥場了。不管是老場、新場，都要先用鋤或耙耪一遍，除去叢生的雜草，將場面盡量弄平整些，用碌碡干壓一遍后，再用水潑至半透，晾到不粘腳時，撒上麥糠，人就像小毛爐一樣拉著碌碡一圈又一圈地碾壓。有趣的是，壓場時碌碡后面要拴上一把草，搞得我們小孩子很是好奇，原先是搶著拖碌碡，后來是追著這把調(diào)皮的草一個勁地跑。把大人惹惱了，就換來一聲怒吼：“別在這里幫倒忙！”瞬間，就把我們葳蕤如野草的興致全都嚇跑了。可別說，跟在碌碡屁股后的這把不起眼的草真的很神奇，可以把撒到地上的麥糠撫得很均勻，直至把場面壓得很堅硬。據(jù)說壓后的麥糠也不用清除，留著它們還能保持場面濕潤，防止裂出蚯蚓似的口子。有意思吧？

爹白天忙著用茅草打苫子，打簸。那時沒有擋雨的器具，它們就成了麥子最實用的蓑笠，可以確保搶到手的麥子不被風(fēng)雨侵蝕。夜里，爹就在油燈下磨鐮刀。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家里竟藏有那么多的鐮刀，有半月形，有新月形的，都被爹蘸著水在磨石上一下下磨得锃亮，閃著凜凜的寒光，就像地上的小月亮。我試圖用小手試探一下快不快，卻被爹一聲斷喝嚇成了泥塑，爹是那么緊張，眼睛都充斥著血絲，好像我的手一觸上去，就會留下一道血口子似的——事實上，確實如此。

除了這些，還要準(zhǔn)備小車、鍘刀、繩子、叉子、掃帚、木锨等。女人們還會提前蒸上一鍋窩頭，熥一盤小干干魚兒，條件好的還會烙幾個大餅，煮一盆雞蛋，或者是烀一鍋菜角子，以備麥?zhǔn)諘r食用。麥?zhǔn)?，活兒最重，男女老幼齊上陣，各家各戶都會吃一些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好飯，甚至添點酒和葷，以補充體能。不少大閨女，在麥?zhǔn)涨氨簧a(chǎn)隊派到麥田里去看麻雀。麻雀真多，鋪天蓋地的。它們像學(xué)了《孫子兵法》，膽子大得很，對地里豎起的稻草人也熟視無睹，還和人搞起了“游擊戰(zhàn)”，累得身姿矯健的大閨女嗓子喊啞了，腿也跑細了，也無濟于事。

歲數(shù)大的人，還會偷偷上上香，祈求麥?zhǔn)掌陂g都是響晴的天，保佑百姓們順利地收，順利地曬，順利地把晾干的好麥子運回家……

麥?zhǔn)罩叱保蝴溊藵L滾搶刈麥

農(nóng)諺說：“蠶老一時，麥?zhǔn)煲簧巍！绷胰昭籽祝巷L(fēng)一起，有的麥子清晨去看還青著呢，下午竟就熟了，第二天就熟過頭了。所以，民間用“爭秋奪麥”來形容麥?zhǔn)盏木o迫性和艱巨性。麥?zhǔn)?，就是一場空前絕后的搶奪戰(zhàn)。自始至終，都以“搶”為主旋律。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fēng)起，小麥覆隴黃。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唐代白居易的《觀刈麥》，生動地驗證了農(nóng)民搶收麥子的艱辛和忙碌，堪稱“全家總動員”。

“麥天無閑人。”我幼時還幫不上什么忙，就硬被派去送午飯。我很犯怵，對所謂的什么壃什么夼什么山的地方一無所知，就硬著頭皮順著大人指的方向一路尋尋覓覓。飯簍子越來越沉，有飯有菜還有水，沉甸甸的，壓得我的胳膊彎生疼，但也不敢歇息片刻，怕爹和哥餓壞了。還好，山路上到處都是收麥子的人，只要硬著頭皮去問，人家就告訴，終是找到了爹所在的地頭，我也沒遇到想象中的壞人，就暗自慶幸起來。

狼吞虎咽吃完飯，咕咚咕咚喝完水，我操起一把鐮刀，跟在父親身后，也想試著割麥子。爹不讓，把我的鐮刀沒收了。他說我使勁沒數(shù)，說不定會被鐮傷著腿，有幾個愣頭小子就吃了虧呢！我也不好意思閑著，就把爹和哥扎好的麥子向外運，咬著牙拖了幾捆，渾身就像散了架子一樣，不想干了——小小的人兒方知大人是多么的不易！爹割麥神速，像一路小跑，很快就割到了那邊的地頭，我遠遠地望著他，很是佩服——爹不愧為生產(chǎn)隊最能干的10分勞力！爹的臉被曬得黝黑，好像有油向外滲。娘掐著累著酸疼的腰，笑爹黑得就像一塊炭。哥初生牛犢不怕虎，干脆脫了汗衫光著膀子干，一天下來，后背一片通紅，還冒出亮晶晶的水泡，密密麻麻地羅列著，有些瘆人。哥拿來針，讓我?guī)退阉萏羝?，我感覺那就是扎我自己，怎么也不忍下手。哥嘆了口氣，走了，去找別人了。

爹、娘、哥，每個人身上都是紅色的疹子。我的胳膊上也是，娘說是麥毒，過幾天就好。我實在想不通，麥子面那么好吃，麥子怎么會有麥毒？……

夜晚，麥場上燈火通明，打麥機的轟鳴聲沸騰了整個星空。搬麥的，鍘麥的，掀麥的，打麥的，揚麥的，裝麥的……人們互相幫襯著，幾天幾夜都顧不上睡覺，儼然機器人一般。爹說，有人太累，睡在麥堆里，差點被填進打麥機，真是驚險！

麥?zhǔn)找淮瓮藢悠ぁ?/p>

麥?zhǔn)罩猜暎壕刺熘髻n

吃上新麥了，白、香、甜、糯，農(nóng)人們的欣喜溢于言表。

樸實善良的農(nóng)人，對上天心懷感恩，便有了敬天的習(xí)俗。把第一場打下來的新麥子篩選子粒飽滿的，磨成面粉，用頭羅面包水餃，有的還湊份子錢殺豬、買香、紙等供品。選取日子，擺上桌子，供上水餃和菜，然后焚香、燒紙、磕頭，并由村中德高望重的長輩祈禱祝?！?/p>

我想起了海子《答復(fù)》中的詩句：

麥地

別人看見你

覺得你溫暖，美麗

我則站在你痛苦質(zhì)問的中心

被你灼傷

我站在太陽 痛苦的芒上

……

我是農(nóng)民的女兒。現(xiàn)在的我仍喜歡看麥浪，喜歡聞麥香，更喜歡看步履輕盈的收割機，唱著詩意的情歌，讓我的父老鄉(xiāng)親打著傘兒，站在田間地頭，談笑風(fēng)生之間完成麥?zhǔn)?，好不愜意?/p>

這，是我記憶中最驚心動魄的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