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畫

朱俊

女子畢業(yè)那天就稱自己為女子。

女子覺得這個自稱很有內(nèi)涵，女子來自北方，南方的寢室閨蜜說，你這個女子叫起來都是一股陳醋味，女子捋著頭發(fā)白了閨蜜一眼。

女子的微博簽名是：這世間，唯夢想與好女子不能辜負(fù)。是的，女子就是那么自戀，甚至在這條小河上蹲著的時候，都喜歡看著水中的自己，宛若開在水底的一朵花。女子喜歡這個地方，青瓦土墻吊腳樓，小河淌水輕悠悠。

這是第二個年頭，除了上課，女子都會來到河邊，支著畫架，桃花、垂柳、炊煙都畫在女子的心上。女子喜歡這里的四季分明，北方那座城市，沒有這些。除了每天晚上媽媽的電話，她想不出，自己還對那個干燥的城市有什么回憶，仿佛都清空了一般。

收到畫展邀請的那天，她正在給孩子們說徐悲鴻的故事，這些孩子，大多數(shù)都對這個名字如此陌生，在一片嘈雜中，她突然覺察，這些孩子還不能理解這些事。恰好鈴聲響了，她說，下課吧。畫展邀請函在未讀郵箱里，她點(diǎn)開，心里微微顫抖了一下。

畫展在東部一個城市舉行，她在電視的新聞里看見了一晃而過的鏡頭，居然有一幀給了自己的畫，兩平尺的畫被裝裱得整整潔潔，心里有點(diǎn)小小的成就感。媽媽的電話把這點(diǎn)喜悅沖刷得一干二凈，催她回北方的城市。

接到陌生號碼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在河邊的小橋上，不知怎么，就是這么一座小橋，居然會讓她想到西湖那座橋，畢業(yè)那天晚上，在那座橋上坐到了天明。

我向組委會要了你的聯(lián)系方式。電話線那邊的男聲，就像從遠(yuǎn)山傳來的聲音，撞擊著女子的心。

我正在畫中。女子說。

桃花凋謝的季節(jié)，女子看見了這個男人。清秀的面孔，頎長的身材，修長的手指。

女子說，我以為你是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大叔。

結(jié)果呢？

果然是大叔。

好吧，我接受你的贊美。

女子低頭撩撥著清涼的河水，你為何而來。

想看見站在畫中的你。男人壞笑了一下，確切地說那是不帶一絲猥瑣的壞笑。女子在河水的倒影中端詳著男人的臉。一只在不遠(yuǎn)處撲騰的水鴨，把男人清晰的倒影輕輕蕩開，就像這一刻女子的心。

男人支起畫架，對岸，女子靜坐在岸邊，垂柳被風(fēng)吹起，一會兒揚(yáng)起，一會兒垂在水里。男人說，這里可以得到畢業(yè)作品，景就是取的女子棲身的那一段河岸。男人收工的時候，女子湊過來瞄他的畫作。景就是那段景，人卻沒有。

女子嘟囔著，我呢？

你?。吭诋嬛新?。

你騙人，辛苦了我在那兒坐了那么久。

男人牽起女子的手，奔跑在岸邊的時候，吊腳樓青瓦上炊煙已經(jīng)裊裊。

女子的簽名更新成：愛是一場偶然的月光，在河面上唱歌。

男人拍拍女子的頭。再來的時候，我?guī)阋黄鹱摺?/p>

女子笑了。我就喜歡在這里，我不走。

男人走的時候，天下著細(xì)雨。霧氣在河面上像鋪了一層棉花糖。男人沒有把那幅畫帶走。

梔子花開完的季節(jié)，男人說，名額下來了，等我。

女子在電話中笑了，你來了就把那幅畫完成吧。

已經(jīng)完成了。男人笑了。

我呢？

在心中呢。

女子的幸福就像漂在河床上的棉花糖。

女子在小河邊等著，等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河中。

約定相見的那天，天下著雨，就像男人走那一天。直到天暗下來，依舊沒見男人的蹤跡。

女子的微博簽名換成了：總有一段風(fēng)景在你的世界里，而自己卻沒有在風(fēng)景里。

來到男人的城市時，初秋的天沒有一絲涼意。暖暖的陽光下，女子翻著當(dāng)?shù)貓蠹?，頭條上是號召向一個優(yōu)秀支教生學(xué)習(xí)的標(biāo)題，配著男人坐在輪椅上的照片，男人依舊笑著，這笑印在女子的心上。

女子的個人畫展在男人的大學(xué)舉行，畫展的前言上，有一行字：如果我在你的世界，也會是一株桃李，幾樹繁花，可愛子女，一起走過人生冷暖的歲月。

其中一幅畫，叫“心畫”，一段小河，垂柳依依，河邊端坐著一個女子。這女子，怎么看都是后來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