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美永
甘蔗命賤,容易種。
春天,母親整好地壟,鋪上牛欄糞,用鋤頭把糞和土拌勻,牛欄糞有一股陳舊的霉味散發(fā)出來,吸引來一些蚊子,圍著母親轉(zhuǎn),嗡嗡地,不停。母親把上年留著做種的甘蔗切好段,每段都留有芽胚,甘蔗種按一定的距離放入壟溝,覆上糞土,澆了清水,過幾天,甘蔗苗就破土而出。甘蔗的生長期大約八九個月。我有時去菜園摘菜,看到一叢叢甘蔗長勢喜人,扁長的葉子在風(fēng)中搖曳,總會想到那蜜一般的甜。待它們長到一人高的樣子,就得給它們剝掉最底下的葉衣,露出嫩白的蔗節(jié)。母親說,剝了蔗衣,它才會長得快,才會甜。
霜降前,甘蔗一根根壯實(shí)豐滿,暗紅色的稈鼓鼓的,似乎一掐就能流出糖來。這時候是最佳的收割期,再遲,就打霜了,一打霜,甘蔗就不易保存。斫甘蔗,是有趣的活兒,不是干活兒有趣,而是斫下來的甘蔗,可以先滿足自己的口欲。母親先砍下一根,溜去蔗衣,用鐮刀刨去甘蔗表層的外被,截成小段,讓我嘗鮮。甜甜的甘蔗激發(fā)我的干勁,我?guī)湍赣H砍蔗,去葉,捆扎,挖好溝壟。母親把一捆捆甘蔗埋進(jìn)整好的溝壟,覆上厚厚的泥土保溫,這些甘蔗得在泥土里冬眠一段時間,到年下圩才挖出來賣。
客家人有一習(xí)俗,年三十中午吃蘿卜。一大鍋的蘿卜和雞,鴨、豬肉墳上大半天,香氣撲鼻,直沖云天。中午不吃飯,光吃蘿卜,熱乎酥爛的蘿卜吃下兩碗,過年的前奏曲到了高潮。炆蘿卜若能放些油頭,在早年我們家鄉(xiāng)是很客氣的??图以挕翱蜌狻庇迷诖颂?,就不是禮貌用語,而是指講究的意思。油頭,又叫盤菜,學(xué)名“蕪青”,有點(diǎn)像蘿卜,更像長胖了的白盤子。無論炒、煮、炆均可,其特殊的濃郁的香味,能引出洞中仙。無奈,油頭嬌貴,對氣候土壤有特殊的要求,一般地方長不出來,桂坑圩四鄰八村,唯有一個叫“應(yīng)侯”的小村子可種植,且產(chǎn)量極少,便十分珍貴。
我有個親戚,叫她七伯婆,便是應(yīng)侯人。七伯婆長得高高瘦瘦的,每次見到她,她都穿著側(cè)面襟外衣,系著圍身裙,頭發(fā)梳成髻子,戴著很有客家風(fēng)格的頭帕。桂坑逢農(nóng)歷四、九日圩天,??匆娖卟盘粜┪锲穪碣u,都會來家喝茶歇腳。
農(nóng)歷十二月十九、二十四兩圩,母親一大早便去菜地,挖取埋了多時的甘蔗,擺在家門口賣。說來奇怪,桂坑村周邊不少村莊,總是種不了甘蔗,當(dāng)然也包括應(yīng)侯。母親種的甘蔗很好賣,沒多久,便賣完了。但母親每年都會留一小捆,那是給七伯婆的,照例,七伯婆也會送一些油頭給我們家。
每年過年,我們家總會飄著油頭那特別的味道,那些小玩伴兒,也會循著香氣來我家玩,趁機(jī)多吸幾口誘人的空氣。
母親和七伯婆是有血脈親情的。甘蔗和油頭,風(fēng)馬牛不相及,當(dāng)沾上了這樣的緣故,便也成了親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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