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犯罪小說中的民族主義

[摘 要] 彼得·坦普爾的犯罪小說《真相》，通過澳大利亞墨爾本市警官維拉尼探索案件真相的敘事，表現(xiàn)了澳大利亞的民族主義。作為一部獲得邁爾斯·富蘭克林獎的文學經(jīng)典，《真相》圍繞警官偵破犯罪的故事反映當代澳大利亞的社會現(xiàn)實，傳達民族主義思想。本文從情節(jié)、語言、人物等三個方面深入闡釋彼得·坦普爾通過描寫犯罪案件偵破，樹立和傳播平等權(quán)利的價值觀，通過使用有特色的本土語言來構(gòu)建澳洲民族身份，通過書寫人物之間的伙伴情誼，彰顯民族精神。

[關(guān)鍵詞] 澳大利亞;犯罪小說;民族主義;邁爾斯·富蘭克林獎;《真相》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志碼]A

民族是人類社會共同體形式之一。[1]1311文學是社會生活在作家頭腦中反映的產(chǎn)物，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2]1文學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民族建構(gòu)有積極的能動作用，因此“澳大利亞努力建立一種蓬勃向上的民族文學，以擺脫作為英國附庸身份的尷尬。”[3]80亨利·勞森（Henry Lawson）19世紀90年代開始在《公報》上發(fā)表詩歌、出版短篇小說集，描繪澳大利亞叢林人的生活，為澳大利亞民族文學奠定了基石，創(chuàng)建了獨具澳大利亞特色的民族身份。這印證了民族主義研究理論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觀點：兩種想象形式——小說與報紙——為重現(xiàn)民族這種想象的共同體提供了技術(shù)手段。[4]23澳大利亞著名女作家邁爾斯·富蘭克林1957年設(shè)立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鼓勵描繪任何階段的澳大利亞的生活并具有最高文學價值的小說，[5]9其本質(zhì)就是鼓勵和引導澳大利亞作家創(chuàng)作具有本土特色的民族文學，建構(gòu)澳大利亞民族這一共同體。葛蘭西（Gramsci）認為，商業(yè)文學是人民-民族文學的一個分支，[6]35而犯罪小說屬于商業(yè)文學，因此屬于人民-民族文學的一部分，所以我們認為，以《真相》為代表的澳大利亞犯罪小說為澳大利亞民族文學史冊貢獻了獨具特色的篇章，犯罪小說蘊含豐富的民族主義內(nèi)容，表現(xiàn)澳大利亞民族主義。

一、探尋案件真相，樹立和傳播平等權(quán)的民族價值觀

平等權(quán)的民族價值觀是民族國家歷史發(fā)展的產(chǎn)物。1771年首位澳大利亞總督菲利普奉命押送流放犯前往澳洲大陸，1788年在新南威爾士登陸，該年被認為是澳大利亞建國的年代。但此時的澳大利亞政治上屬于英國殖民地，文學是對英國文學的模仿和移植，民族及其價值觀沒有形成，平等權(quán)尚無從談起。19世紀90年代開始了獨立、民主、平等的民族主義政治要求，這在文學上也得到了相應(yīng)的反映，人們希望創(chuàng)立具有本民族個性的文學。[7]71以勞森為代表作家響應(yīng)這一要求，開創(chuàng)了民族主義文學的新時期，為澳大利亞作為一個民族在政治上獨立做好了文學和思想意識方面的準備。經(jīng)過民族整體的共同努力，澳大利亞聯(lián)邦于1901年建立。聯(lián)邦的建立就意味著一個新的國家和一個新的社會建立起來了。所謂的新國家、新社會是指擺脫了英屬殖民地地位和結(jié)束了原各殖民區(qū)各自為政的分裂局面。 [8]208“澳洲化”是《澳大利亞聯(lián)邦憲法》的鮮明特征，它立足于澳洲，旨在維護澳大利亞人的公民權(quán)利。[9]95公民權(quán)利首先包含平等權(quán)。平等是指人與人之間在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方面處于同等的地位。平等權(quán)是公民依法享有的與其他公民處于平等地位的權(quán)利。[1]1439澳大利亞憲法對平等權(quán)并未明文規(guī)定。但是澳大利亞屬于普通法系，判例法具有法律效力。利斯訴聯(lián)邦案中法官認為，法律平等原則是憲法必要的含義，該原則有兩個基本含義：所有的人都平等地服從法律，所有的人在法律之下和法院面前都有潛在的、內(nèi)在的和理論性的平等。大量事實證明，憲法是人民自由和平等的協(xié)議，平等的原則內(nèi)在于聯(lián)邦司法權(quán)的平等保護觀念中。[10]37根據(jù)這一判例法，所有的人都擁有平等權(quán)。簡言之，平等權(quán)就是法律化表現(xiàn)的民族價值觀。

《真相》中的被害人遭到歧視，被犯罪者用暴力剝奪生命，平等權(quán)遭到踐踏。小說開篇以毛骨悚然的一起兇殺案現(xiàn)場營造出墨爾本市警察局面臨的嚴峻形勢。[11]1然而這一案件還沒開始調(diào)查，警官維拉尼就接到另一件更棘手難辦的案件：普洛斯里歐大廈女子被殺案。開篇的案件則轉(zhuǎn)由其他警官負責。維拉尼剛開始調(diào)查，大廈的所有人尤利亞特（Ulyatt）就不配合調(diào)查，一方面動用政府勢力對維拉尼施壓，阻止調(diào)查。一方面找人拉攏維拉尼。維拉尼被邀請參加一場匯集上流權(quán)勢階層的高級別社交晚會，會上政商名流出席，警界高官參與。晚會的主人是商界大佬亨德利（Hendry）及其兒子。會上巴里帶著維拉尼與部長和局長見面。警察局長對維拉尼說，部長歐榮剛剛談到平衡，警方調(diào)查兇殺案件時需要注意平衡，一方面告知公眾信息，另一方面，不要制造恐慌。部長歐榮看著維拉尼，對吉拉姆和巴里說，普洛斯里歐大廈案就是一個例子。不能讓妓女的事情玷污了一個價值數(shù)百萬美元的房地產(chǎn)項目，旗艦項目，選區(qū)的明珠。接著對維拉尼說，不管怎樣，他在普洛斯里歐案件上表現(xiàn)的很負責任，總理很滿意。從這里可以看出，維拉尼追查案件不僅要面對殘忍的犯罪嫌疑人，而且要面對政界和警界高層的干涉。其困難可想而知。但是，維拉尼不顧這些困難，毅然決然繼續(xù)追查。經(jīng)過千辛萬苦精心尋找，維拉尼終于找到被害人的雙胞胎姐妹瑪麗卡（Marica）。她們雙胞胎姐妹是來自歐洲的新移民。瑪麗卡作為目擊證人通過辨別照片來幫助維拉尼查出罪犯。最終，結(jié)局意外：殺人兇手就是阻撓維拉尼調(diào)查的大廈的所有人尤利亞特和向維拉尼提供高薪職位的商界巨富亨德利。兩人在殘酷施暴瑪麗卡的妹妹之后，扭斷了她的脖子。

弱勢群體的平等權(quán)利應(yīng)該得到保障，《真相》樹立和傳播了平等權(quán)的民族價值觀。尤利亞特和亨德利兩人之所以為所欲為蔑視法律，犯下殺人罪刑，就在于一方面他們有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的觀念，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外來新移民女性沒有平等權(quán)利和社會地位，生命毫無價值。另一方面，他們一直以利益為媒介收買政界、警界高層作為自己的保護傘，挑戰(zhàn)法律底線，逃避法律的制裁。這一社會問題讓人覺得社會腐敗黑暗，令人失望。不過警官維拉尼追蹤兇手，查明真相，將罪犯繩之以法，這給弱勢群體以希望。首先，新移民女性并非沒有權(quán)利可言。相反，她們與其他人一樣有平等的權(quán)利，不應(yīng)受到歧視和侵犯。其次，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被害女子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個體。而是社會上的所有弱勢移民群體的代表。當維拉尼看到被害女子時，他還聯(lián)想到自己的女兒?！熬S拉尼看到了她的臉，瞬間感到一陣心跳，他感覺這是利茲，非常像利茲。”[11]4在被害人的雙胞胎姐姐瑪麗卡作證時，維拉尼在她身上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她看起來像利茲，像利茲活著的時候。”[11]375這是維拉尼對這一群體的情感認同的體現(xiàn)。第三，文學應(yīng)介入社會生活，對當前的社會政治事件表態(tài)，從而保衛(wèi)日常生活的自由。[12]27因此，《真相》介入澳洲社會平等權(quán)利問題，借助維拉尼警官的行動表明立場，為弱勢群體發(fā)聲，維護弱勢群體的平等權(quán)利。在維拉尼的努力下，州基礎(chǔ)建設(shè)部長凱尼格被解職，殺人犯尤利亞特和亨德利被繩之以法。文學可以傳播意識形態(tài)，其本身也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它借助語言確立自己的主體地位，自有其理念、價值觀。[13]140坦普爾正是運用犯罪小說這一體裁，依托警官維拉尼探究罪案真相，維護弱勢群體平等權(quán)利，用《真相》建構(gòu)和傳播平等權(quán)利的民族價值觀。

二、運用澳洲特色語言，構(gòu)建民族文學身份

首先，《真相》無論在人物對話、犯罪現(xiàn)場、心理活動、人物外貌等方面，都采用簡練的語言、樸實無華的民族主義風格。以維拉尼接聽電話為例：“Gavan Kiely， 兇殺重案組副組長，在此崗位上二個月。‘在普洛斯里歐大廈發(fā)現(xiàn)一個死亡的女子，在多克蘭，他說。‘德福需要幫助。‘為什么？‘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我過一會兒要去奧克蘭但是我能去?！挥茫S拉尼說。‘我來負責?！盵11]3短短幾句簡潔對話，把兇殺案件的復雜和難度、維拉尼的勇敢干練、不懼困難的形象充分地展現(xiàn)給讀者。在描寫兇殺案件現(xiàn)場時“他走過通道進入臥室，一張床大到足夠四個人睡，床墊裸露，枕頭上沒有枕巾。法醫(yī)完成了這部分工作。他用指尖拿起枕頭，聞了聞。輕微的香水味。又深深的聞了一下。另一個枕頭。不同的香水，氣味稍濃。他穿過化妝間走進浴室，看到玻璃浴室，旁邊從地上伸出一支銅的手臂，上面放了一塊香皂。她在塑料袋上，瑜伽休息的姿勢，手掌朝上，紅色的指甲，長腿，頭發(fā)稀疏。他的視線被跪著的法醫(yī)擋住。維拉尼走到側(cè)面，看到她的臉，退了回來。有幾秒鐘他心跳不止，他想到了利茲，非常像?！盵11]4這些描寫刻畫出維拉尼鎮(zhèn)定自若，但又對受害人心懷同情。在描寫維拉尼等待與巴里見面時的心情：“維拉尼坐在外面的辦公區(qū)，手機關(guān)機，眼睛閉著。 巴里正在接聽重要電話，秘書說。維拉尼不介意，享受著平靜?！盵11]61寥寥數(shù)語，描畫出維拉尼的心境泰然。在描寫凱尼格的前顧問的外貌時，“一個穿灰色衣服的男人走進酒吧，環(huán)顧四周，不安，黑邊眼鏡，不是來喝酒的人。他三十歲左右，普通身高，幾乎禿頂?！盵11]198頓時顯現(xiàn)澳大利亞民族主義文風格的特點：用字經(jīng)濟，句式簡短。[14]75

其次，《真相》每章篇幅短小，充滿活力，語言有強烈的澳大利亞特色?！墩嫦唷饭?6章組成，但是坦普爾并沒有像傳統(tǒng)的長篇小說那樣給每一章命名或者使用序號。坦普爾以排版的方式，區(qū)分各章，在每一章結(jié)束后，另起新的一頁開始下一章。每章篇幅最短的1頁，最多的13 頁，平均每章3頁左右。每一章聚焦一個瞬間或場景，篇幅短，就像短篇小說一樣。描寫場景對話、刻畫人物、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扣人心弦，充滿活力。這種敘述模式正是勞森所創(chuàng)立的敘述模式。澳大利亞學者指出，用松散連接的故事——最出名的是由米歇爾（Mitchell）和喬·威爾森（Joe Wilson）所講的故事——勞森建立了一種模式，這種模式介于連貫的長篇小說與獨立的短篇小說之間。這通常被稱為‘間斷敘事模式。[15]43由此可以看出《真相》繼承發(fā)揚了澳大利亞民族主義文學的敘事風格?！墩嫦唷返恼Z言富有澳大利亞特色。2002年接受采訪時他談到，他讀過一些別的作家為美國讀者市場改寫的小說，其中一些小說已經(jīng)美國化，喪失了它們曾經(jīng)有的地方特色。他認為這是一個錯誤。他不理解為什么要創(chuàng)作一個漢堡包小說——一個沒有地方風味的東西。[16]在另一次訪談中，坦普爾談到，他不會為美國讀者而改寫作品。他會為《真相》美國版本增加詞匯表，因為《真相》中有大量的美國讀者不太理解的澳洲方言俚語等。[17]在2010年的采訪中，坦普爾不僅提及《真相》美國版本增加詞匯表，而且提到把《真相》翻譯成其他語言對譯者構(gòu)成挑戰(zhàn)。他說，《真相》很難翻譯。法文版譯者雖然在澳大利亞生活過，還是問了他很多問題。意大利文版譯者在西澳的珀斯翻譯，常常發(fā)郵件給他，有的時候一天發(fā)三次或四次問問題。譯者說，意大利語中根本沒有這種表達，沒有人這樣說話。[18]翻譯成其他語言非常之難，對譯者構(gòu)成極大的挑戰(zhàn)，也從一個側(cè)面證明了《真相》語言有濃郁的澳大利亞特色。

最后，語言表達思想，傳承文化，建構(gòu)身份，而民族語言必然建構(gòu)民族身份。犯罪小說中獨具特色的澳大利亞英語變體發(fā)揮的重要的功能是構(gòu)建澳大利亞民族身份。德國學者Johann Gottfried Herder在《語言的起源》中率先提出語言與民族存在關(guān)聯(lián)。Herder 指出，人們世世代代用語言表現(xiàn)思想、感情、偏見，講同一種語言的人正是通過語言的傳承而擁有相同的歷史傳統(tǒng)和心理特征，以共同的語言為基礎(chǔ)組成的民族是人類最自然最系統(tǒng)的組合方式，而語言就是各個民族最神圣的屬性，也是它們彼此之間最重要的區(qū)別性特征。[19]6雖然Kedourie[20]49，Hobsbawm[21]1065，Barbour[22]1相繼指出語言多樣性是民族國家的特征之一，語言、文化、民族完全一致的例子很少。然而必須指出，在民族建構(gòu)中，共同的語言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以澳大利亞為例，雖然最初來到澳大利亞的是英國軍官和囚犯，通用英國英語，還有其他國家移民也使用各種變體的英語。但隨著時間推移，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地域氣候不同、風土人情差異，在澳各國移民所說的英語漸漸與英國英語出現(xiàn)差異，漸漸形成形成澳大利亞口音，形成澳大利亞英語變體，而澳大利亞人共同的語言——澳英語變體成為凝聚澳大利亞民族的紐帶，成為建構(gòu)民族的有力武器。在這一過程中，澳大利亞民族主義作家以文學書寫反映這一語言變遷，例如《真相》中廣泛使用澳大利亞方言俚語，幾乎每一章中都有方言俚語出現(xiàn)，例如mate（伙伴），arvo（下午），bloody（非常，用于強調(diào)），bush（鄉(xiāng)下、農(nóng)村），coldie（啤酒），ciggy（香煙），dunny（廁所），hard yakka或haka （困難的工作），No worries（沒問題），reckon（確定），stuffed（疲憊不堪的）。《真相》中這些方言俚語的運用起到了刻畫典型澳洲人物，建構(gòu)澳大利亞民族身份的作用。正如法國學者John West-Sooby指出，語言在坦普爾的犯罪小說中起到關(guān)鍵作用，成為構(gòu)建獨特澳大利亞身份的手段。[23]190

三、刻畫伙伴情誼，彰顯民族精神

伙伴情誼是澳大利亞民族主義傳統(tǒng)。[24] 432伙伴情誼是艱苦叢林生活中的不離不棄。[3]80它為澳大利亞民族所特有，有著悠久的歷史，豐富的民族文化內(nèi)涵，代代相傳，作為澳大利亞的民族精神在《真相》中得到刻畫和彰顯。從歷史的角度講，伙伴情誼可以追溯到早期流放犯時代。流放犯和新殖民者所生存的艱苦環(huán)境意味著，男人和女人必須緊密依靠給予各種幫助。在澳大利亞，伙伴不僅僅意味著朋友。這個詞暗含著分享經(jīng)驗、互相尊重和無條件的幫助。[25]伙伴情誼的理想的同義語是無私的兄弟主義，但根據(jù)Russel Ward的觀點，它從務(wù)實的男性之間的紐帶發(fā)展而來，以完成一個人無法完成的任務(wù)，應(yīng)對內(nèi)陸生活環(huán)境的嚴酷和孤獨。[26]467在民族主義文學中首次描寫出現(xiàn)在勞森在《公報》上發(fā)表第一篇短篇小說《他父親的伙伴》中。[24]165勞森開創(chuàng)了以文學描寫歌頌伙伴情誼的先河?；锇榍檎x是理解澳大利亞民族性格和精神特征的關(guān)鍵詞。它含有患難與共、永不背叛對方的意思。[27]243伙伴情誼是適應(yīng)開拓荒涼遼闊的澳洲的需要而形成的一種道德規(guī)范，也是那個提倡工會主義、社會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時代的產(chǎn)物。它在19世紀90年代廣泛流行，成為衡量個人品格的一個重要標準，社會共同恪守的道德信條，同時也是澳大利亞民族精神的一個核心內(nèi)容。[7]74這一澳大利亞民族精神的核心內(nèi)容薪火相傳，傳承至今，在《真相》中彰顯：維拉尼對同事充滿人性關(guān)懷，對家庭充滿關(guān)愛，對陌生人充滿博愛，對伙伴不離不棄的伙伴情誼這一民族精神，是孕育于澳大利亞民族主義價值觀的肥沃土壤之中，傳承發(fā)揚，歷久彌新。

首先，伙伴情誼意味著對同事充滿人性關(guān)懷，對家人充滿關(guān)愛。德福是維拉尼手下的一位土著警官，是第一個在執(zhí)勤時被槍擊的土著警官。一天，維拉尼把德福叫到辦公室，關(guān)切地與他交談，問詢他的健康狀況，問他是不是頭疼，因為頭疼是一個普遍的創(chuàng)傷后壓力癥狀。問他是不是經(jīng)常有閃回，就是重復回想被犯罪嫌疑人槍擊的那一幕，是不是有壓力等等問題。德福也反問維拉尼是否被槍擊過，是否有閃回，能不能看看維拉尼的病歷，并想看過病歷之后與他討論。[11]25-26通過簡單明了充滿情感的對話，生動形象地描寫了維拉尼關(guān)心愛護德福，德福也關(guān)心維拉尼。維拉尼與德福之間的“伙伴情誼”躍然紙上。其次，對家庭充滿關(guān)愛。維拉尼童年時沒有得到父母的關(guān)愛，被送到祖母家住了3年。但他被接回后，沒有記恨父母，卻幫助父母養(yǎng)育照顧自己弟弟。那一年維拉尼13歲，每周都和弟弟馬克在家，維拉尼做早餐、泡茶、做好弟弟上學帶的三明治，洗衣物、熨衣服。[11]37維拉尼不僅關(guān)愛弟弟，還關(guān)愛自己的父親。在他追蹤案件嫌疑人的時候，墨爾本近郊發(fā)生叢林山火，維拉尼父親的老家位于塞爾伯恩，就在位于維多利亞州丘陵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地帶，農(nóng)場就在山火的威脅下面臨被吞噬的威脅。威脅他家園的大火貫穿了整個故事——維拉尼和他的兩個兄弟也回來幫助他們的父親。非常幸運的是，在兄弟們的共同努力下，在加上幸運，火災對房產(chǎn)造成的損失很小。寫叢林火災其實是現(xiàn)實主義描寫。就是作家寫作當時發(fā)生的事件，在2009年1月叢林大火橫掃維多利亞州南部，奪走了173條生命。他和弟弟們主動趕回家園，保護父親，保護了他與父親共同種植的一片樹林。共同種植樹林是他們伙伴情誼的起點，共同保護這片樹林不受毀損其實更具有象征意義。因為樹林或叢林是澳大利亞民族精神的發(fā)源之地，共同保護了樹林就意味著民族精神之林依然常青，充滿活力。

其次，伙伴情誼意味著對陌生人充滿博愛，對伙伴不離不棄，并肩戰(zhàn)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吮划斔紭寶?，其母親無人照顧。維拉尼主動承擔起照顧其母親羅斯的責任，幫助她照看花園和種地。羅斯問維拉尼，你是那種警察，維拉尼回答道，我不僅僅是一名警察，我也是一個人。[11]86-87代代相傳的人與人之間互相關(guān)心和幫助的伙伴情誼是人性之光充分彰顯。辛格爾頓是已經(jīng)去世的兇殺重案組前組長，維拉尼的朋友和導師，他幫助維拉尼在警察職業(yè)生涯中不斷成長成熟。在面對復雜的兇殺案件時，維拉尼進入了回憶，想起了辛格爾頓：“兇殺吃你。你的家人得到有齒痕的骨頭。辛格爾頓告訴他們不要多想，但他用他們花費多少時間在兇殺案件上，花多少時間在家里來判斷他們。不能通過HCF測試（Homicide Comes First兇殺案件第一）就不能過關(guān)。維拉尼想，他現(xiàn)在是另一個辛格爾頓，必須知道每一件事，不相信任何人可以把事做好，介入，試圖管理一切。忘記辛格爾頓。這個人應(yīng)該在監(jiān)獄中去世，而不是在養(yǎng)老院。但事實是，一旦你習慣了，為辛格爾頓工作是舒服的。他對人嚴厲，訓斥的狠，一針見血。但是他會照顧你，信任你，替你代班?！盵11]71-72追隨辛格爾頓后，他全身心投入到犯罪案件的偵破工作中，并逐漸成為頂尖的專家。他僅僅通過鼻子一聞就可以從一個場景獲取信息——他知道在一個可疑的房子里有兩個女人，因為她們有不同的氣味。辛格爾頓教會了維拉尼這些技術(shù)和方法。在神秘的汽車爆炸現(xiàn)場，他發(fā)現(xiàn)了一部手機。手機雖然已經(jīng)損壞但其中一部分還可以由技術(shù)專家解碼;他堅持要重訪一所可疑的房子，之前在那里其他警察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維拉尼堅持不懈，用嗅覺發(fā)現(xiàn)了奧克利謀殺案的兇器隱藏在了烤肉的脂肪當中。辛格爾頓把堅持到底直到破案的精神傳給了維拉尼，在兩人工作的“伙伴情誼”中，維拉尼不斷成長。辛格爾頓去世后，維拉尼把這種“伙伴情誼”傳遞給其他伙伴。

四、《真相》獲邁獎，歷史性突破

《真相》獲得邁爾斯·富蘭克林文學獎之前，坦普爾創(chuàng)作的其他小說曾多次在國內(nèi)獲獎，也曾在國際上獲獎。1997年《壞賬》獲得澳大利亞犯罪作家協(xié)會（Australian Crime Writer Association， ACWA）頒發(fā)的內(nèi)德·凱利獎（Ned Kelly Awards），之后他的四部作品再次獲得該獎，分別是2000年《射星》， 2001年《死點》，2003年《白狗》，2006年《破碎的海岸》。不僅如此，坦普爾的創(chuàng)作還獲得了國際認可，2007年《破碎的海岸》 獲得英國鄧肯·羅利匕首獎（Duncan Lawrie Dagger）。該獎是英國頒發(fā)的年度最佳犯罪小說獎。坦普爾是第一位獲得該獎的澳大利亞作家。不過坦普爾獲得的以上獎項全都是犯罪小說獎、偵探小說獎。無一項為純文學類的獎項。這表明他的作品還僅僅局限于在犯罪小說界得到承認。2010年則是轉(zhuǎn)折的一年。當年4月坦普爾的《真相》與其他五位作家的作品一道入圍邁獎短名單。其他五部作品也非常有實力，它們是阿歷克斯·米勒（Alex Miller）的《情歌》（Lovesong），布萊恩·卡斯特羅（Brian Castro）的《浴賦》（The Bath Fugues），克雷格·西爾維（Craig Silvey）的《雅斯貝·瓊斯》（Jasper Jones） ，黛博拉·福斯特（ Deborah Forster）的《埃米特之書》（The Book of Emmett） 和索尼婭·哈特尼特（Sonya Hartnett）的《蝴蝶》（Butterfly）。最終，《真相》擊敗其他五部提名作品而獲獎。擔任評委會主席的莫拉格· 弗雷澤（Morag Fraser）稱其為“令人吃驚的表現(xiàn)”和“一項激進的文學實驗”。[28]之所以稱之為吃驚的表現(xiàn)，是因為之前從未有犯罪小說等通俗小說類型獲獎，并且同時提名的還有曾兩次獲邁獎的米勒，曾經(jīng)獲得提名的卡斯特羅，競爭激勵。之所以稱之為激進的文學實驗，是因為《真相》超越了經(jīng)典派犯罪小說和硬漢派犯罪小說這類傳統(tǒng)犯罪小說的寫作范式，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剖析了當代澳大利亞社會，達到了文學經(jīng)典的高度。

邁獎評委認為《真相》是一部極有魅力的小說，描寫了當代澳大利亞人的生活，充滿了最難忘的文學所具有的復意（ambiguity）和道德復雜性。[29]之所以說充滿復意和道德復雜性有兩點原因。一個原因是從道德角度講，維拉尼是復雜的人物。另一個原因是小說的題目《真相》具有多重含義。關(guān)于第一點原因，坦普爾在獲獎后接受訪談時表示，維拉尼是他迄今為止塑造的最復雜的人物，他的復雜性出現(xiàn)在寫作的過程中，這對坦普爾是個新的體驗。[30]事實上，維拉尼善惡兼具，確實復雜多面。一方面，他是維護秩序的英雄，道義上的楷模，他追拿兇犯，主持正義，維護弱勢群體平等權(quán)利。他對同事、弟弟、陌生人、伙伴等富有伙伴情誼。但另一方面，他自己在道德上存在很多缺點。首先，他對妻子不忠，出軌電視臺女主持人。其次，他曾賭博欠下賭債，警局上司當思給他現(xiàn)金幫他還債。當思槍殺無辜時，維拉尼在場。當思要求維拉尼為他作證是正當防衛(wèi)開槍。維拉尼應(yīng)允，當思最后無罪。維拉尼實際上是知法犯法，涉嫌作偽證。第二點是關(guān)于小說的題目《真相》的含義。初看，犯罪小說中主人公找到兇手，偵破案件就是發(fā)現(xiàn)真相。但是真相一詞還有另一層含義。雖然坦普爾會解釋故事情節(jié)，但坦普爾也會讓這些情節(jié)暗示出對他當代社會的更多焦慮。小說最后描述了維拉尼記憶中的焦慮。其中維拉尼的記憶可以追溯到坦普爾上一部小說的主人公杰克·愛爾蘭，追溯到一匹他很喜歡的賽馬，不過它已經(jīng)死去。賽馬的名字叫真相。這在一定意義上似乎暗示著真相已經(jīng)死亡。

《真相》2010年獲邁獎，是犯罪小說在澳大利亞文學史上的歷史性突破。同時《真相》獲邁獎也對邁獎遭到的“商業(yè)化、機構(gòu)化、政治化”的非議做出有力回應(yīng)，具有重要的意義。之前獲得邁獎以歷史題材、地點在鄉(xiāng)村、作者為英裔白人的作品占絕大多數(shù)。[31]177與此相反，《真相》的題材、地點和作者都不屬于上述類型，它寫的是當代，地點是大都市墨爾本，作者是南非裔，不屬于之前大多數(shù)獲獎作品的類型。不僅如此，邁獎歷史上，也還從未有過犯罪小說獲獎。邁獎歷史上僅有的一次犯罪小說被提名是坦普爾的小說《破碎的海岸》。因此，《真相》獲獎是歷史性突破。在坦普爾獲得邁獎后，Stephen Knight認為，坦普爾具有天賦技巧，作品融合了澳大利亞反權(quán)威和景觀描寫的傳統(tǒng)，敢于提出問題。他引領(lǐng)澳大利亞犯罪小說登上了世界舞臺。[32]71評論家、作家Peter Pierce 說坦普爾改變了澳大利亞犯罪小說的面貌，他在30年中用犯罪小說對澳大利亞社會做了最精細的解剖。[33]進一步而言，《真相》獲得邁獎還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有研究者認為邁獎有“商業(yè)化、機構(gòu)化、政治化”趨勢，不考慮作品真正的文學價值。邁獎在“商業(yè)化、機構(gòu)化、政治化”中迷了路。但《真相》獲獎則是對這一批評的回應(yīng)。首先，坦普爾的作品深受讀者歡迎，在獲獎之前，坦普爾的其他作品就深受讀者喜愛，并且有的還被改編搬上銀幕，坦普爾是名副其實的暢銷書作家，不需要邁獎的商業(yè)化運作為《真相》做廣告打開銷路。其次，以之前邁獎獲獎作品標準來衡量，《真相》完全屬于邁獎中的另類，根本不可能是為迎合評委口味進行的創(chuàng)作?！墩嫦唷帆@獎是坦普爾堅持自己風格，把犯罪小說寫到了極致，才達到了文學的巔峰。再次，《真相》的創(chuàng)作并沒有考慮政治正確性，沒有去迎合政府政策。相反，坦普爾用《真相》批判社會現(xiàn)實，揭露政府官員腐敗?！墩嫦唷帆@獎其實是邁獎反商業(yè)化、反機構(gòu)化、反政治化的體現(xiàn)，具有重要意義。

五、結(jié)語

平等權(quán)的民族價值觀是民族國家歷史發(fā)展進步的必然產(chǎn)物。所有的人都擁有平等權(quán)。簡言之，平等權(quán)就是法律化表現(xiàn)的民族價值觀。警官維拉尼探索案件真相，表現(xiàn)這一民族價值觀。語言是民族最神圣的屬性，是民族之間最重要的區(qū)別性特征?！墩嫦唷芬院喚毜莫毦咛厣恼Z言、樸實無華的民族主義風格，刻畫人物，表達思想，傳承文化，以犯罪小說中獨具特色的澳大利亞英語變體發(fā)揮構(gòu)建澳大利亞民族身份的重要使命?；锇榍檎x起源于早期流放犯時代，發(fā)展于民族主義時期，繁榮于當代澳大利亞社會，伙伴情誼意味著不離不棄，并肩戰(zhàn)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墩嫦唷窂亩喾矫姹憩F(xiàn)了伙伴情誼。雖然坦普爾喜愛美國小說作品并受到多位美國作家，包括偵探小說家的影響，但其創(chuàng)作并沒有美國化，相反卻更加澳大利亞化?！墩嫦唷纷鳛榈谝徊揩@得邁爾斯·富蘭克林獎的犯罪小說已經(jīng)成為文學經(jīng)典。它圍繞警官偵破犯罪的故事，反映當代澳大利亞的社會現(xiàn)實，傳達民族主義思想，它是犯罪小說中的杰作，有著豐富的民族主義內(nèi)涵。其獲獎的價值和意義在于，在解剖澳大利亞社會的基礎(chǔ)上，它借助偵破犯罪案件向世人傳播弘揚了澳大利亞平等權(quán)利的民族價值觀，運用澳洲本土語言幫助建構(gòu)澳大利亞民族身份，從多側(cè)面描寫伙伴情誼，彰顯當代澳大利亞民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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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甄 欣

Nationalism in Contemporary Australian Crime Fiction

——With Miles Franklin Award Work"Truth"as an Example

ZHANG Geping1，2

（1.Law School，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200042，China;2.School of Applied English，Mud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Mudanjiang，Heilongjiang，157011，China）

Abstract：Peter temple's crime novel Truth shows Australia's nationalism through the narrative of Villani，a police officer in Melbourne，Australia， who explores the truth of the case.As a literary classic that won the Miles Franklin prize，Truth reflects the social reality of contemporary Australia and conveys the nationalist ideas around the story of police officers' crime detection.This paper，from such three aspects as crime plot，language characteristics and character relationship，explains that Peter temple，by describing crime detection，promoting the values of national fairness and justice，by using characteristic native spoken language to portray characters，building Australian national identity，and by showing the mateship between characters，demonstrates the national spirit.

Keywords：australia;crime fiction;nationalism;Miles Franklin Award;Truth

[收稿日期] 2020-01-06

[作者簡介] 張戈平（1971-），男，江蘇徐州人，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法律史專業(yè)2017級博士研究生，牡丹江師范學院應(yīng)用英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英語文學、法律翻譯、法律史研究。

[基金項目] 牡丹江師范學院國家級課題培育項目（GP2019008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6ZDA200）

文章編號：1003-6121（2020）02-007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