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
“生死學”是廣州大學的一門選修課,政治與公民教育學院的胡宜安老師已經(jīng)講了20年,仍一座難求。上大學之后,親戚中高齡的時有逝去,我想跟著這門課探索生死之道。
開課第一天,胡宜安老師讓我們模擬為自己立下遺囑。過去的回憶、現(xiàn)在的喜惡與未來的期許都朝我蜂擁而來,如果現(xiàn)在就是臨死一刻,我最為關切的是什么?
有些人的遺囑寫得幽默風趣,“我的遺囑是希望我家的貓能每天吃頂級貓糧!”有些人的則很嚴肅,“以下是我的財產(chǎn)相關事宜?!庇行┤俗x著讀著就哽咽了,“我想把當年寄給好友的信找出來再寄一次,哪怕她現(xiàn)在收不到了......”這堂課,讓每一個人因為假想的死亡提前突然感到了不可挽回的失去之痛,變得動情起來。我們得以想象與仔細觀察死亡的真面目,它會從我們這兒帶走什么?而我們希望留下什么?
正如胡宜安老師在接受采訪時所說,“寫遺囑其實是通過文字的方式向死而生的一種體驗。假設自己將要死去,如何安排后事。把自己置于將死的狀態(tài),回過頭來感知到生之可貴?!?/p>
在胡老師之后的講解中,我們通過圖片、視頻和文字,以科學、客觀的角度知曉了從古至今人類與“死”的交手,喪葬禮俗的演變、疾病譜系的更改、臨終關懷的專業(yè)化等等。模擬立遺囑這個作業(yè)曾遭到部分家長的質(zhì)疑和反對。“家長會覺得寫遺書、墓志銘這些不吉利,不想讓學生寫,那我就允許學生不寫,也不算進考核里。” 胡老師說。
2019年的11月23日下午,胡宜安老師帶著我們做第二個“作業(yè)”:參觀殯儀館。胡老師對這個活動早有設想,直到最近才真正實現(xiàn),他曾在一段采訪中說道,“自設情境往往能讓學生重新認識親情、愛情,自我反省,這種形式是這門課最好的實踐方式?!?/p>
在這個活動開始報名時,胡老師不做篩選,讓所有同學都可以自愿報名。班上的同學都很踴躍,但也有同學遇到了阻力。其中有一名女生因為媽媽覺得“不吉利”,只好取消了報名。我報名則是本著“生命必死”的事實,覺得不如提前了解,學習如何面對與接納自己和他人的逝去。我的家人雖然有所忌諱,但沒有干涉我的決定。另外,我了解到“生死學”的本名其實是“死亡教育”,但因為“死”一直在中華文化中是比較忌諱的字眼,所以胡老師最終將課程名稱改為生死學。
這次活動共有接近100個學生報名,大家分成了3批,分別乘坐大巴前往廣州市番禺區(qū)殯儀館進行參觀。殯儀館位于大夫山的周邊地段,抬眼可以望見郁郁蔥蔥的樹木。那天剛好是灰蒙蒙的陰天,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相信科學的人,在此刻心里也不由得有些顫抖。而和我同行的女生卻表現(xiàn)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在我看來甚至還有一絲無敵的氣概。
大家有序地進入殯儀館之后,首先安安靜靜地聆聽工作人員的講解,隨后才跟隨他們參觀殯儀館的內(nèi)部。工作人員讓我們特別注意,全程一定要保持肅穆的態(tài)度,并對歷年殯儀館的發(fā)展進行了簡單科普。接下來他便帶著我們一行人簡略地模擬了一遍舉辦和參加葬禮的全過程,全面講解了從如何辦理出殯、火化手續(xù),如預定告別廳和選購棺木、戴孝用品,到如何舉行告別儀式,如確認遺體、檢查遺容與花圈、默哀以及扶靈儀式,最后到如何領取骨灰等等,胡老師不時在一旁進行一些補充。工作人員在講解時主要側重于科學、規(guī)范的喪葬流程。
喪葬服務我們平常幾乎接觸不到,讓我出乎意料的是有了許多新型的喪葬形式,這折射出幾代人對“生死”觀念的變化。從工作人員的講述中,我得知從上一輩人對火葬的抗拒,認為人要“入土為安”,到這一輩人愿意樹葬、揚灰入水,甚至是把骨灰做成鉆石和雕塑,這樣的觀念變化讓我震驚不已。
隨著新一代人如80后、90后對生死觀念的逐漸放開,社會服務中的喪葬儀式發(fā)生了許多改變,這不僅僅是人們對如何“死”有了更多元的答案,更是對如何“活”有了更深度的思考。我回想起胡老師在線上慕課所講到的“向死而生”。“向死而生”是由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在其存在論名著《存在與時間》里面提出的概念,是一種“生命意義上的倒計時法”。用倒計時過一生,意味著“我們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時,甚至每一分鐘,都是走向死的過程?!边@種逆向思維讓我在面對死亡時,反觀我的生命,如果我就在這一天死去,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有什么錯誤?我還沒來得及完成什么事?我應該如何規(guī)劃我的生命?對于有限的生命長度我又該如何實現(xiàn)價值的最大化?
在課上立遺囑、在殯儀館聽課,這些活動我最大的收獲是“活在當下”,并“重生順死”。這意味著我要對仍然可以把握的生命作出努力,以珍惜的態(tài)度學會道謝、道歉、道愛和道別。“破除死亡的神秘感,才能構建敬畏生命的態(tài)度?!边@是胡宜安老師常掛在嘴邊的話。在高校甚至是中小學從科學的角度開展生命與死亡的教育是十分有必要且迫在眉睫的。據(jù)我所知,目前國內(nèi)開設的與生死學相關的課程還有浙江傳媒學院的“西湖生死學”和北京師范大學的“影像中的生死學”等。
胡宜安老師把“生死”寫在課本上,讓我們在生之時看死之境,在青春之日品衰老之味?!暗惨粋€人,他就會面對生死問題,它不應該是少數(shù)人在特殊時空環(huán)境下的話題,應該是我們對生命的共識性、常識性的一種東西才行?!彼谜n堂為學生們提供了一個可以自由討論“生死”的空間,也為個別正在經(jīng)歷生離死別的同學“找到一個釋懷的通道、一個出口”,讓他們“把對死亡的焦慮,轉化為對生命動力。”。
責任編輯:宋明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