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簡平

我最喜歡的野草大概就是狗尾巴草了。

狗尾巴草太可愛了，毛茸茸的，真的就像小狗的尾巴。小黑皮很厲害，他會把兩株狗尾巴草的稈子咬在嘴里，左邊一株，右邊一株，然后不斷地晃腦袋，兩株狗尾巴草也就跟著晃動，就像兩只搖著尾巴追逐著的小狗。

我們男孩子喜歡在長滿狗尾巴草的草叢里玩耍。

狗尾巴草可長到一米來高，躲進(jìn)里面，影影綽綽，恍恍惚惚，很隱蔽，也很隱秘。我們在草叢里鉆來鉆去，你抓我，我抓你，抓到了，就用狗尾巴草去刷彼此。被狗尾巴草刷到后，皮膚會癢得不得了。小黑皮一抓到我，馬上將狗尾巴草向我臉上刷過來，我奮力抵抗，也將手里的狗尾巴草回刷過去。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小黑皮手里的狗尾巴草永遠(yuǎn)比我長，所以，每次都是他得手，而我卻夠不著他。小黑皮把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我臉上刷來刷去，當(dāng)刷到我耳朵時，真是奇癢難忍，于是我禁不住大笑，而且笑得喘不過氣來。

有一天，小黑皮叫我和他一起去大鐵橋那里玩。大鐵橋的河岸邊有一大片的狗尾巴草，夏日的風(fēng)吹過，狗尾巴草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恍然間，像是許許多多的小狗在玩捉迷藏。我答應(yīng)了小黑皮。

小黑皮是個騎自行車的高手，他騎著騎著就雙手脫把了，騎著騎著就直立起來了，騎著騎著就張開雙臂了。我們都非常佩服小黑皮，說他本事真大?？墒牵野职謰寢寘s一再地跟我說：“你千萬不能坐他的自行車！”

可當(dāng)小黑皮騎著自行車來載我去大鐵橋時，我卻不想拒絕，甚至還躍躍欲試。不過，我還是對小黑皮說：“你可不要嚇我哦，不能雙脫手，也不能站起來?！毙『谄ず呛切χf：“知道了，你上來吧?！?/p>

我坐上了自行車的后座。

小黑皮大喊一聲：“飛機(jī)起飛啦！”

我緊張得兩只手緊緊地抓住座位架子。

騎過車來人往的大馬路后，就是一條條的小街小巷了。自行車悠悠地朝前駛著，忽然，我看見小黑皮的頭微微一仰，兩只手臂垂了下來，我想，這不就是脫了車把了嗎？于是，我嚇得一下抱住了他的腰，他掙扎著扭動身子，自行車也劇烈地?fù)u晃起來，他大叫道：“別撓我癢癢呀！”我只好放下手來，心臟怦怦亂跳。

不一會兒，小黑皮就站立了起來，他筆直地站著，腳踏踩板，吹著口哨。我連忙躲在他的身后，閉上眼睛。

驀地，我感到有風(fēng)吹來，睜開眼睛一看，小黑皮呼啦啦地張開了雙臂，嘴里還發(fā)出飛機(jī)的轟鳴聲。是啊，這哪里是自行車，真的就是一架飛機(jī)！我受到鼓舞，也從后座上直起身來。我把手搭在小黑皮的肩上。此時，涼爽的風(fēng)朝我撲面而來，耳邊風(fēng)聲呼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的刺激、爽快，真希望自己變成一只大鳥自由地飛翔起來。

自行車一路向前，車后落下我和小黑皮的一陣陣歡呼聲和笑聲。

大鐵橋那邊的草叢長得非常茂盛，我和小黑皮一跳下自行車，就鉆進(jìn)了草叢里，摘下一大把狗尾巴草，你追我，我追你，追到后就用狗尾巴草刷彼此的眼睛、鼻子、耳朵、脖子，癢到不行了，就憋不住大笑。我和小黑皮玩累了，便鉆出草叢，躺在河岸邊。我們的嘴里都咬著一株狗尾巴草，靜靜地看著從遠(yuǎn)處飛來的海鷗圍繞著大鐵橋，一圈圈地盤旋，飛起又落下。

忽然，我問小黑皮長大后想做什么，他說，他想當(dāng)一名植物學(xué)家，把全世界的植物都看個遍，最好自己再培育出一個新品種。

我望著無垠的天空，想象著全世界的植物都蜂擁而來，草木蔽天，漸漸地，它們?nèi)炕没闪私鹕墓肺舶筒荩诓氏紳M天的空中隨風(fēng)搖曳。

小黑皮問我：“你以后長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說：“我要把你看見的全世界的植物都用文字記下來?！?/p>

回去時，小黑皮依然興致勃勃地展示著他的車技，脫把，直立，像大鳥一樣張開雙臂。我也不害怕了，快到家的時候，我一下子從后座站立起來，揮舞雙手。不料，我太得意忘形了，結(jié)果從車上摔了下來，把手腕摔骨折了。

小黑皮嚇得臉色發(fā)白……

等到拆去綁著的石膏后，我很想去看看許久沒見的小黑皮。

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黑皮——他趴在窗口，看著外面。我向他揮起了手，但他看到我后，卻把頭壓了下去，只露出兩只眼睛。

我蹬蹬蹬地沖到他家，可他就是不開門。我把門拍得震天響，他終于打開了一道門縫。

“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我答應(yīng)了你爸爸媽媽的?！?/p>

“那你想跟我一起玩嗎？”

“我想的?！?/p>

“那好吧，我們現(xiàn)在就出去，我不會告訴我爸爸媽媽的。”

小黑皮好一陣猶豫。他問我去哪里玩。我說去大鐵橋。小黑皮的眼睛一下亮了。趁他不備，我一把將他拉出門外。

小黑皮問我：“怎么去那里呢？”我說：“騎你的自行車啊。”他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去，他說，他爸爸媽媽怕他再闖禍，已經(jīng)將他的自行車給賣掉了。

我和小黑皮走在路上，原先他是那么好動、活潑，可現(xiàn)在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鐵橋下的那片草叢還在。

我和小黑皮并肩坐在河岸邊，看向大鐵橋，看向河對岸。

我說：“這片狗尾巴草看上去沒有去年那么高那么密了?！?/p>

小黑皮說：“狗尾巴草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也就是說，它的生長時限只有一年，上一年我們見到的狗尾巴草，已經(jīng)枯萎了。”他說這話時，神態(tài)有些木然。

我隨手折了一把狗尾巴草，遞給小黑皮。沒有想到，他害怕得一下扔掉，跳了起來，朝前飛奔兩步，一下子跳進(jìn)了河里，向?qū)Π队稳ァ?/p>

他用力地劃著手臂，還回過頭來，對我大聲說：“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吧，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答應(yīng)你爸爸媽媽的話要算數(shù)的！”

我拼命地大喊：“小黑皮！你游回來啊！”

但是，已游到對岸的小黑皮卻始終不肯再回過頭來。

很久很久，我默默地站起身，獨自回家去。

我從地上拾起那把被小黑皮扔掉的狗尾巴草，一路走著，一路回想上次小黑皮騎著自行車載我來這里的情形，我想起了在耳邊掠過的呼呼的涼爽的風(fēng)，想起了小黑皮張開雙臂吹起的歡快的口哨，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