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彩玲
恥文化是日本人特有的文化體系,規(guī)范著他們的精神世界和行動舉止。集團主義下的日本人通過壓抑自我達到與周圍人的一致,避免名譽受損。本稿意將細讀小說《非色》,結合時代背景,分析作品中關于恥文化的具體表現,以期增強對日本恥文化的理解。
1 前言
《非色》是日本女性作家有吉佐和子(1931-1984)創(chuàng)作的社會問題系列的一部長篇小說,因前期大量的調查基礎,所以此作品被認為具有一定的紀實性質,是一部揭露人種歧視這一深刻問題的小說。故事是以主人公笑子的視角描寫的,主要講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四位日本女性和當時的美國進駐軍結婚,并渡美生活的故事。根據文章內容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發(fā)生在日本,主要是女主人公笑子和美國進駐軍大兵托姆之間的故事;第二部分是圍繞著四位日本女性,笑子、竹子、志滿子、麗子她們渡美之后的生活展開描寫。在第一部分中,日本女性笑子與美國進駐軍托姆戀愛和結婚,最后生下孩子,但是過程中遭受了同事的嘲笑以及家人的強烈反對,從中我們能夠看出日本人的恥意識作用的發(fā)揮,在第二部分中,四位日本女性因為自己的外國丈夫的人種低下的原因,她們的渡美生活可謂是苦不堪言,麗子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嫁給了種族地位最低的波多黎各人,因為自身的虛榮和名譽,不斷地撒謊,最后,在妊娠面前她知道謊言終將破碎,選擇了自殺來避免遭受恥辱。本稿將通過對小說《非色》中恥文化的表達的剖析,來增強對于這種特殊文化的理解。
2 淺析日本恥文化
在日本民族發(fā)展進程中,彌生時代,產生了稻作文化,這種農業(yè)活動需要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合作和協(xié)調。另外,日本是由眾多島嶼組成,四面臨海,屬于地震多發(fā)國,因此人們生活條件十分險惡,集體的力量是生存下去的保證,這時就形成了共同體意識。在這種意識下,他們傾向于與身邊人保持一致,不愛凸顯自己,十分重視所屬集體的利益。一旦做出有損集體利益的事時,自身名譽便會遭受破壞,自己內心也會產生恥辱感,人們通常使用各種手段來避免或消除恥辱感,當其無法消失且被放大時,他們甚至會選擇自殺,這樣就會不再被世人所追究。
儒教自公元5世紀傳入日本,直至江戶時代作為一種獨立的意識形態(tài)發(fā)展起來,并進入其全盛期。日本人對儒教道德范疇中的“知恥”尤為看重,最早是在鐮倉幕府被明確提出,被視為生活準則。自古以來,日本是等級制度非常嚴格的國家,發(fā)展至江戶時代,國民身份被分為“士農工商”四個等級,各階層的言行舉止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 , 每一戶的家長必須在門口張貼有關其階層地位和世襲身份的標志,衣食住行都需按照身份等級來執(zhí)行,可以說這種外在約束導致了日本恥文化的發(fā)生,因此違反自身所屬身份等級規(guī)定的行為都被視作恥辱。將羞恥感作為自身行為規(guī)范的標準,受到恥辱時往往會選擇極端的方式來消除,武士的切腹自殺是這一文化現象的最好體現。如今的日本雖說沒有了等級制,但是關于恥的意識以及這種文化得到了繼承和發(fā)展,滲透在了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
近代,《菊與刀》的作者著名文化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首次提出,日本文化是一種恥的文化。她認為,日本人做事不以好壞來定義,而是以恥辱的感覺的判別,當他們做了不好的事時,比起自我良心的懺悔更重視周圍環(huán)境的反應,因此,如果不被人所發(fā)現的話,他們就覺得沒有做不好的事一樣,絲毫不會認為羞恥;但是如果遭到批判時,他們便會感到十分恥辱,這種恥辱感比肉體上的懲罰會更讓他們難受,當這種感受達到一定程度時,甚至會選擇自殺來消除恥辱感。這種文化的特征可以認為是重視他人的心情和想法,以及重視自身名譽的行為模式。
3 《非色》中“恥文化”的具體表達
小說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美國大量派兵進駐戰(zhàn)敗國日本。戰(zhàn)敗后的日本處于大混亂狀態(tài),本土會社也都處于停業(yè)狀態(tài),只有和進駐軍相關的工作在招工。女主人公笑子家是三口之家,有母親和妹妹。她們因為戰(zhàn)爭失去了家,于是從都內中心搬離到遠親的一棟被戰(zhàn)火燒的殘缺的房子里居住。就當時整個日本社會來說,只要會說英語的人,哪怕是只言片語,也能夠非常容易地找到工作,笑子為了找工作,擠進一家暫時是美國進駐軍經營的酒館入口處,隨便說了句yes,no,就被雇傭為物品寄存服務員。這家酒館的管理者是一位名叫托姆的黑人大兵,在接觸的過程中,他愛上了笑子。剛認識不久,托姆約笑子去一個叫歐尼.派爾的劇場看秀,在看的途中,托姆突然把笑子的手緊握在他肥大的手掌中。
“我感到發(fā)窘,險些喊出聲來。舉目四顧,才注意到我一直疏忽了的事實,----劇場里都是成雙成對的,女人大多都是日本人,似乎每一對都手握著手。興許這就是美國的風氣,我始終找不到拒絕托姆的理由,就像老鷹捕捉在手的小鳥,動也不敢動一下?!?/p>
被握住手時,從笑子的發(fā)窘和險些喊出聲來可知她是發(fā)自內心地反感托姆這一行為,但是,在她環(huán)顧劇場一周后發(fā)現都是手握手時,她選擇了同周邊一樣。這一行為可以說是恥意識下驅動的。彌生時代,日本出現稻作文化,種稻子需要人們的協(xié)力合作;從地理環(huán)境來看,日本由眾多島嶼組成,四面臨海,是地震多發(fā)的國家,從這些客觀因素來說,當時的生活條件可謂是險惡,為了更好的生活,逐漸形成了集團型的社會,這種模式下,日本人產生了共同體意識。這種意識使得日本人傾向于與周圍人保持一致,不喜好突出,害怕損害所屬集團的利益和自身名譽。“恥感文化下名譽被推崇為道德標桿后,為了迎合社會評價,個體可能就要以壓抑為本心,做出不情愿的事情做為代價”。笑子決定不拒絕托姆握手的這一行為充分地體現了日本人的共同體意識,就是想要和周圍人保持一致,不愿成為突出的那個,這正是生活在集團型社會中日本人特有的性格。
在笑子和托姆交往期間,托姆不斷地往笑子家送去當時對日本人來說彌足珍貴的生活用品,如食物、服裝等。隨著兩人關系的加深,托姆向笑子求婚了,當她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時,遭到了更加激烈的反對。
“你為什么動了這種念頭?不行!媽不答應”
“笑子,你爹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哩。林家也是個士族(士農工商)啊。盡管窮,可不是讓人家在背后指責的人家。怎么能嫁給黑人?還有臉見人嗎?對得起祖宗三代嗎?要是個美國人,倒還說得過去,現在,女兒嫁了個外國人,而且還那么黑,媽可不許你開這種玩笑!”
根據笑子媽媽的話,可知媽媽極力反對女兒和黑人托姆結婚,甚至說出,“...你跟那個黑家伙睡在一起不感到討厭,倒叫媽覺得可怕哩。為什么笑子不覺得惡心呢?”如此輕蔑人的話,但是在笑子向其商量這件事之前,母親對兩人交往之事毫無反對之意,并且非常歡迎托姆。母親的這一巨大轉折明顯地體現了日本人等級制度觀念的根深蒂固。日本是等級制度十分嚴格的國家,在江戶時代,國民被分為“士農工商”四個等級,他們將恥作為日常行為規(guī)范的標準,無比重視自身的名譽。戰(zhàn)后的日本雖說早已沒有等級制度,但是對于家世門第的意識被繼承下來,對于老一輩的人來說尤為講究。因此,當笑子提到要和托姆結婚時,母親的第一反應就是強調林家是士族這一點,完全無視了此前托姆對自己家的恩惠,甚至一直說著“黑鬼”這種人種歧視的話,這是母親的階級意識的作用,認為同黑人人種結婚是給自家身份丟臉蒙羞,是非常恥辱的一件事。之后,笑子執(zhí)意和托姆結了婚,母親拒絕出席婚禮。再到笑子懷孕,將此事告知母親時,母親更是態(tài)度強硬地命令其墮胎。
笑子在生下梅麗后,托姆接到歸國通知,因為當時政策規(guī)定不能攜帶外籍人員入境,所以托姆便一人回到了美國。后來,由于政策的改變,托姆來信讓笑子和女兒梅麗來美生活。其實,在此之前,笑子并沒有想過離開日本去美國,反而做好了同托姆離婚的打算,準備獨自撫養(yǎng)女兒,促使她最終渡美生活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母親知道這封來信后,勸笑子打消離婚這種不安定的念頭,說是為了因為皮膚是黑色而遭到周圍人欺負的女兒梅麗好也應該去美國??墒且幌蚴桦x孫女梅麗,且將其存在視為家庭幸福的累贅的母親是真心地為了梅麗好嗎?這一謊言最終在笑子堅持留日的想法下破裂了,
“可是,我不光你這么一個女兒呀,也不能不替節(jié)子著想啊”
...
“聽說她和公司的男子交朋友,對方一問起家庭,她就啞口無言了。...她哭哭啼啼地說,一旦同什么人好起來,要是讓人家知道了底細,該如何是好?”
“所謂底細,指的是什么?”
“還不是梅麗!盡管你們是明媒正娶,如今一旦分手,人家就懷疑你做過梆梆女郎”
...“梅麗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請您轉告節(jié)子,我們可以斷絕關系。..”
“你說什么斷絕關系,可你人在這里,怎么斷得了呢?”
母親一直將笑子和托姆結婚視作為給自家丟臉蒙羞的事,孫女梅麗也是這樣的存在。因此,母親認為如果笑子能帶著梅麗去往美國生活的話,這種恥辱感能夠得以消解,自身和小女兒節(jié)子也能夠幸福。從母親的話中可知,恥對于日本人來說極其重要,為了沒有避開這種“恥辱感”,母親從來沒有將梅麗當作孫女看待,即使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女兒笑子,還是選擇把她們趕出日本。令笑子更驚訝的是妹妹節(jié)子恨著自己,節(jié)子害怕梅麗的存在被周圍人知道,從而懷疑自己姐姐做過梆梆女郎,認為這樣會破壞自己的名聲,這也是她自笑子和托姆結婚后,便再沒見笑子一面的原因。盡管此前是多虧了托姆的幫忙,母親和節(jié)子才沒有生活困苦,節(jié)子才進的女子學校,在社會共通的恥意識下,她們?yōu)榱讼@種“恥辱感”,義理人情可以完全置之不顧,不得不說日本的恥文化真是不可思議。
麗子也是一位同進駐軍結婚的日本女性,麗子出身商人家庭,家境優(yōu)越,她的交往對象是個白人,因此獲得了家庭的支持,順利去到美國生活。但是,渡美之后,發(fā)現白人丈夫是是比黑人地位還低的波多黎各人,在美生活可謂十分艱苦。盡管如此,麗子選擇不告訴家里自己在美國的遭遇,還拿出自己微薄工資的一半用來買奢華的衣服和首飾,然后穿戴著照相,將相片寄給家人。這些可以看作是麗子虛榮心的驅使,不想自己丟臉,因為以麗子的家境,她完全可以寫信給家人讓他們寄來交通費回日本。再到后來,麗子懷孕了,她無比地慌張,就想著墮胎的事,但當時的美國,墮胎是違法犯罪的行為,就算找偏遠的小診所墮胎也需要一筆巨大的費用,因此墮胎一事根本不可能,最后,麗子自殺了。如果麗子生下孩子的話,那么自己賺的工資在養(yǎng)活孩子上就已經很緊迫了,自然是沒有錢再繼續(xù)購買奢華服飾的,那就意味著至今為止向日本家里撒下的謊言將破裂,同時意味著自己將遭受巨大的非議嘲笑和莫大的恥辱,因此她選擇了自殺這種極端的方式來保全自己的自尊和避免遭受恥辱。這一行為可謂將日本人對于恥的態(tài)度表現得淋漓盡致。
4 結束語
“知恥”這一儒教道德極大地影響了日本人,自鐮倉幕府時代明確提倡“知恥”以來,日本人就一直將恥作為日常行為舉止的基準,關于恥的意識根扎于心。正是因為他們將是否受到恥辱來規(guī)范自己行為,所以非常重視周圍人對自身言行舉止的惡反應,無論如何都不想丟臉。一旦有覺得恥辱的時候,他們又會想方設法來消除,在無法挽回自身名譽的時候,甚至走上自殺之路。
《非色》這部小說中深刻地反映了日本恥文化的表現,共同體意識使笑子在被異性男子握住手的時候盡管反感卻沒有反抗,害怕與周圍人不同會讓自己丟臉。笑子媽媽和妹妹節(jié)子盡管受到托姆很多恩惠和幫助,但是得知兩人要結婚一事時,認為會給自己家族抹黑,一反常態(tài)地對托姆表示厭惡,甚至稱呼其為黑鬼,最后也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后來,托姆來信讓笑子帶著女兒梅麗來美國生活,笑子本來不愿意離開家鄉(xiāng)日本,打算和托姆離婚獨自一人撫養(yǎng)女兒。母親她們害怕因為梅麗的存在,周圍人會懷疑笑子做過梆梆女郎,從而殃及自身名譽,以及給家族蒙羞,為了避免可能發(fā)生的恥辱,寧可冒著再也見不到笑子的風險,也還是驅趕式地將笑子她們勸出日本。與一位白人結結婚了的日本女性小麗在赴美后才知,自己丈夫雖膚色為白,實則地位還不如黑人,她為了自身的虛榮心以及不想丟臉,沒有告訴家人,而是編織著自己的謊言。之后,麗子懷孕了,無法墮胎以及生活的窘迫等原因昭示著謊言終將破碎,自己將遭受巨大的非議嘲笑和莫大的恥辱,最終選擇了自殺來保全自己的自尊和避免遭受恥辱。這部作品充分地展示了日本人對于恥意識的強大,強大到可以委屈自己、與親生骨肉斷絕關系,走向自殺。
當今的日本社會對于對于恥文化的表達較以前可能沒有那么激烈和明顯,但是卻滲透在了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角角落落,隨著國際間交流的加深,為了中日兩國的友好和發(fā)展,我們應該加深和擴展對日本恥文化的理解。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