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緒
在戰(zhàn)爭年代,背叛者分兩種,一種是投敵叛變,另一種是棄暗投明。從政治博弈的角度來看,自然是非分明;但以世俗眼光來看,背叛終究不是多光彩的字眼。讀歷史故事,戰(zhàn)場上倒戈是經(jīng)常的事。敵將被押至帳下,寧死不降;主公說幾句惜才恨晚的話,并親自解去繩索;對方熱淚盈眶,倒頭便拜——一樁背叛活動完美收官。那時候做人的原則是投靠明主、士為知己者死,還沒發(fā)明什么信仰、理想之類。當然降的次數(shù)多了,人品就很可疑。呂布一降再降,白門樓又欲降曹,被劉備一句話點破送了命。在人心深處,對背叛者總有些另眼看待。
他們自己也看輕自己。楊靖宇將軍犧牲當晚,日偽軍喝慶功酒,主兇張奚若大聲炫耀,酒席頓時冷場。不久前叛變的楊靖宇的警衛(wèi)員張秀峰摔了一個酒杯,罵了聲:“混蛋,不得好死!”張是孤兒,是將軍把他撫養(yǎng)大,教他唱歌、識字、吹口琴;但他最后還是背叛了,為了自己活命。命是活了,心卻要揪一輩子。臨解放這伙叛徒分手時,曾任師長的程斌說:“咱們今后就是混吧,死哪埋哪?!彼酪院蟮娜兆印白鋈瞬怀扇?,做鬼難成鬼”。
人類學家賈蘭坡生前有句名言:好人易做,壞人難當。此話一反當下話語之道,意味無窮。那些變節(jié)者若尚存一絲良知,心里將永不安寧。
在歌樂山渣滓洞,一間囚室里陳列著一段話:“××也都自首了,我這樣守下去還有什么意義,一個人守著也救不了國……”這是一個背叛者的內(nèi)心獨白,在人生歧路口為自己尋找開脫的理由。我們生長在和平年代,對當年酷刑之下的選擇,難有資格理直氣壯地說三道四——有的人就是怕自己熬不過嚴刑拷打,而提前結(jié)束了生命。但是我們知道,確有很多人沒有選擇背叛;他們選擇了煉獄,選擇了視死如歸。
在一本《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紅巖》的書里,作者告訴我們?nèi)拢阂?,女人無叛徒;二,平時道貌岸然身居要職者,在嚴刑拷打前更容易叛變;三,有的背叛者又返回革命隊伍,大義凜然走上了刑場。背叛行為呈現(xiàn)的人性之復雜,出人意料。中共川東臨委副書記涂孝文被捕叛變,使地下黨組織幾乎徹底瓦解。協(xié)助特務指認地下黨員時,不屈者憤怒而鄙夷的目光使他無地自容、痛悔不已。他又回到牢房,開始以實際行動彌補罪惡,得到了組織的認可。敵人大屠殺時,他同陳然等10人赴刑場就義,高唱著《國際歌》。涂孝文明知自己脫不掉“叛徒”的名聲,但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抉擇。起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坦蕩而光明。
刀光血海里的背叛,離我們已經(jīng)十分遙遠;但日常生活里的背叛,卻如影隨形、時隱時現(xiàn)——對朋友,對親人,對愛情,對信念……
【來源】《中外文摘》2012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