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王室身份下的詩的賦化

梁爽

摘 ?要：曹丕作為擁有王室成員和文學家雙重身份的詩人，打破了文壇里當時不同文體間創(chuàng)作的明確界限，將詩和賦的特征互相參照，創(chuàng)造出“賦化的詩”，從而引領了建安文學新風尚，影響后世文學的進一步發(fā)展。本文將以曹丕的詩歌作品為研究對象，試探究不同文體間的關聯(lián)特征以及可能形成這種關聯(lián)的主要原因，最后論及這種文體互參對后世文學的影響。

關鍵詞：曹丕;詩的賦化;文體互參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8-0-02

曹丕，魏武帝曹操的次子，在曹操駕崩后登基，并自立為魏文帝，從此開啟帝王之業(yè)。同時，曹丕又是建安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擅長詩文賦各體。這樣的雙重身份給曹丕的文學創(chuàng)作帶來了影響，其中最典型的，便是打通了不同文體尤其是詩和賦特征的疏離，將漢代流行的賦體特征完美融入詩歌內(nèi)部，使得傳統(tǒng)詩歌具有了賦化的特征，從而對后世文學的進一步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一、詩的賦化及表現(xiàn)

在曹丕時代之前流行的詩體，主要有三類。

一類是先秦時期產(chǎn)生的以四言形式為主的《詩經(jīng)》體，一類是以《楚辭》為代表的雜言體，另外還有一類，是漢代樂府機構(gòu)搜集并整理成的樂府歌辭，獨具現(xiàn)實主義的特色。這些詩體，從寫作手法上說，都是沿襲了前代詩歌的創(chuàng)作技法。雖然到了東漢，寫詩的人數(shù)和詩歌作品較前代大大增加，甚至出現(xiàn)了由漢代官方出品的樂府詩歌，但大部分作品“無論其文學質(zhì)地高下如何，在當時的文壇都是不受重視的”。

及至漢末魏初，尤其在曹丕手里，上述詩體逐漸產(chǎn)生了變化：在保留原本體式的基礎上，還加入了新的特質(zhì)——對于賦的寫法的吸收。主要表現(xiàn)在描寫能力上，詩歌吸收了賦的“鋪張揚厲”的藝術特質(zhì)，尤其是對壯闊宏大的場面和精小細微的事物方面極為突出。這些表現(xiàn)在曹丕詩歌中可見一斑。

首先是對壯闊場面的鋪敘方面，如《善哉行》（其四）。一開篇“朝游高臺觀，夕宴華池陰”，作者用“朝”、“夕”兩字，便從時間上鋪開了詩歌的敘述范圍為一整天。同時，“游高臺觀”和“宴華池陰”兩件活動，說明本詩的寫作范圍乃是與宮廷游宴有關。

接著，“齊倡發(fā)東舞，秦箏奏西音。有客從南來，為我彈清琴”，作者連用“東”、“西”、“南”等方位詞，將詩歌所寫的空間放大。他不僅將眼前的表演情景記錄下來，同時也把地處東南西部的各色歌舞琴樂一一納入。同時，這樣輝煌壯闊的歌舞表演，使得宮廷苑林里的眾多生物，也具有了與人一樣的感受：“淫魚乘波聽，踴躍自浮沉。飛鳥翻翔舞，悲鳴集北林”。

而這樣的描寫手法，與司馬相如的《子虛上林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上林賦》中，當亡是公夸耀天子上林苑之時，作者描寫其水勢有文：“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這與《善哉行》（其四）類似，作者也是以東南西北的方位切入，布局空間，極盡廣闊之感。另外《上林賦》中極言上林苑奇景勝狀之時，也提到了魚躍鳥翔的場面，這在曹丕詩中也有體現(xiàn)。

賦的特點在于“極盡夸耀之能事”。司馬相如在《上林賦》中鋪排敘寫的宏大場面，到了曹丕的詩歌中，便濃縮為了短短的數(shù)行文字。字數(shù)雖有別，其意卻不變。

曹丕不僅對于宏大壯闊場面的詩歌描寫有著自己的賦化原則，同時對于那些精小事物的刻畫，也具有賦的特點。如曹丕作于黃初四年的《大墻上蒿行》。

且看詩中對隱士舞劍動作細節(jié)的刻畫?！氨惼綁延^，白如積雪，利若秋霜。駁犀標首，玉琢中央”，此段從各個細節(jié)出發(fā)，分別描刻了佩劍的顏色、裝飾物、材質(zhì)等特點，鋪陳此劍的鋒利和精美。后文對寶劍外觀的描繪、各國出產(chǎn)的寶劍的羅列和對想象之中隱士的服飾穿戴的描寫等文字，都帶有賦的特點。曹丕卻一改樂府的傳統(tǒng)寫法，將賦的鋪敘以及精細刻畫的手法帶入詩中，使得詩歌具有了漢大賦的影子。

曹丕不僅僅在描寫手法上，吸取了賦的一些優(yōu)良特點。同時，曹丕還在句法、夸張修辭等方面，對傳統(tǒng)詩歌進行了賦化的改造。

如上文提到的《大墻上蒿行》，此篇句法參差，不僅有傳統(tǒng)詩歌中常見的四言、五言句，還另外加入了賦體常用的六言、七言句，甚至還有散文中常見的三言句式，可謂自由恣肆之語，像極了漢大賦的洋洋灑灑之態(tài)。

另外，曹丕在許多詩歌中都使用到了賦體常使用的夸張修辭，其中大多是描寫戰(zhàn)爭、壯闊場面的部分，如在《飲馬長城窟行》中，多處以夸張的筆調(diào)來歌頌伐吳戰(zhàn)士的威武氣勢。

二、詩賦互參的可能原因

詩和賦兩類文體在曹魏時代之前是沒有關聯(lián)的，詩即是詩，賦就是賦，兩者在寫作技法、文體結(jié)構(gòu)、功能作用等方面是沒有共通之處的。但為何到了曹丕這里，兩類區(qū)別明顯的文體卻有了交融和吸收？

筆者認為有三點原因。

首先，由于曹丕特殊的帝王王室身份，使得其在文學創(chuàng)作時，不受政治因素的限制和干擾，因而不同文體特征可隨創(chuàng)作主體的意愿，自由的結(jié)合吸收。

在三曹之前，幾乎當時所有優(yōu)秀的文學家，都被帝王招致進宮，奉命隨帝王出行并創(chuàng)作，所寫內(nèi)容題材主旨皆出自帝王喜好，這在當時被稱為“御用文人”。同時，這些文人的地位也不高，《漢書》曾形容其處境“上頗俳優(yōu)畜之”?？梢娫谶@樣的情況下，文人即使有超越時代的創(chuàng)作想法，由于受制于地位，也難以在作品中表達出來。

但曹丕的身份，不論是其早年的官職，還是后來的太子之位、帝王之座，都不出王室的范圍，甚至在他成為魏文帝之后，所受的創(chuàng)作限制幾乎減至沒有，所以他的詩賦創(chuàng)作便能洋洋灑灑，不拘一格了。

再者，曹丕與身邊的文人集團關系密切，文學交流頻繁，即使自身在某一文體的成就不太突出，但在經(jīng)常性的文學交往中，也會受到身邊文人幕僚的影響，進而更加擅長這一文體。

在曹丕身為太子之時，他的身邊便聚集了一批具有文學才華的優(yōu)秀作家，史稱“建安七子”。在《典論·論文》中，曹丕以“文以氣為主”為原則，區(qū)分了這七人及其各自擅長的文學領域。而作為這個文人集團中心的曹丕，經(jīng)常與這七子進行詩賦文的唱和與交流，甚至同題創(chuàng)作，如《迷迭香賦》、《槐賦》等作品，王粲、陳琳、應玚等人皆有同題同體之作。

如此頻繁的文學交流，不僅使得曹丕的文學水平的提高，同時也讓曹丕對于文體的認識更加清晰。

最后，由于曹丕對于文體有清晰認識，變促成其更好地將詩和賦的特征結(jié)合，互相吸收，互相借鑒。

在《典論·論文》里，曹丕對現(xiàn)世盛行的文體進行分類，提出了“四科八體說”。這說明，在曹丕的觀念里，不同文體具有各自獨特的特征，且具有不同的寫作功能。這樣的認識，一方面，不僅有助于曹丕將不同的文體區(qū)分開來，另一方面，也使得曹丕能更好地把不同文體間的特點融會貫通，也進一步促成了詩的賦化。

三、可能產(chǎn)生的影響

詩的賦化所帶來的的影響，筆者認為有以下幾點。

第一，對詩本身來說，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增添了鋪敘、細節(jié)描刻等寫作手法，以及更適合敘事抒情的句法，使得詩歌內(nèi)容更豐富多彩，形式更精致多變，者對后世詩歌的多樣化發(fā)展起到了奠基作用。

正如徐公持所說，“曹丕在詩中力行賦化的結(jié)果，就是給作品增添了情致、富贍、堂皇的因素，從而帶來了新的表現(xiàn)力”。比如后世詩風追求華麗的辭采等特質(zhì)，便是受到了賦的影響。

第二，對文學批評的發(fā)展具有潛移默化的助推作用。

詩之所以能夠賦化的前提，在于作者對詩和賦這兩種文體的特征和功用有著清晰的認識。所以詩的賦化過程，也是對兩種文體特征更加深入了解的過程。而這樣的實踐，使得對于“解答文學是什么”、“文學的類別有哪些”這樣的問題有了更加明確的答案，對于后世文學批評的出現(xiàn)起到了促進作用。

如曹丕《典論·論文》首次論及文體學，以及《文心雕龍》在南朝的出現(xiàn)等等，很難說不是受到此種現(xiàn)象影響的結(jié)果。

第三，對詩歌來說，新的文學因素的加入，使得更偏向于賦的文壇又燃起了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興趣。眾多詩人在曹丕以及其他優(yōu)秀先導詩人的帶領下，大量創(chuàng)作賦化后的詩作，文壇再次掀起了詩歌的寫作熱潮，從整體上促進了詩歌的繼續(xù)發(fā)展。

曹丕作為王室中心成員和詩賦作家，在政治生活之余，也善用政治地位帶來的便利，使得詩和賦兩種文體得以交融吸收，促進詩的賦化，從而為魏以后的文學指明了進一步發(fā)展的道路，深刻影響了后世文學的發(fā)展。

參考文獻：

[1]徐公持.詩的賦化與賦的詩化——兩漢魏晉詩賦關系之尋蹤[J].文學遺產(chǎn)，1992（01）：16-25.

[2]魏宏燦校注. 曹丕集校注[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 20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