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力雄偉 蕭散爽逸
——徐渭《三江夜歸詩》賞析

□趙啟斌

歷史上，不少藝術(shù)家書畫皆擅，“書中有畫，畫中有書”成為中國書畫藝術(shù)特有的現(xiàn)象與傳統(tǒng)。尤其是“文人畫”崛起以后，書與畫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引書入畫”使書法成為繪畫的重要元素，也成為千余年來中國畫審美的主流。

《三江夜歸詩》(局部)

與此同時，由于一些書法家長期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的影響，繪畫中的某些審美元素和美學(xué)觀念也不斷向書法滲透，將大寫意的筆法與狂草相結(jié)合，為書法藝術(shù)帶來了新的具有繪畫性的審美趣味，徐渭即是其中最為突出的代表書家。正如張岱《陶庵夢憶》所言：“今見青藤諸畫，離奇超脫，蒼勁中姿媚躍出，與其書法奇絕略同。昔人謂摩詰之詩，詩中有畫，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余謂青藤之書，書中有畫，青藤之畫，畫中有書?！庇嗾J(rèn)為如徐渭般卓越的書畫家所繪的文人畫中一定有書法影響的痕跡；而且受繪畫影響，他們的書法中也定會有繪畫審美意象的出現(xiàn)。徐渭這種借鑒繪畫點畫表現(xiàn)來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的方法是對晉唐筆法的創(chuàng)造性突破。他的這一發(fā)展趨向?qū)ν砻髯非髠€性解放的書法審美觀念的形成，起到了重大的促進作用。南京博物院所藏徐渭的《三江夜歸詩》，即是一件頗能反映徐渭書法藝術(shù)特色的行草書作品。

徐渭書法藝術(shù)特征的形成，有其極為雄厚的文化藝術(shù)資源作為支撐。徐渭本人曾經(jīng)自豪地宣稱：“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保ㄒ娞胀g《徐文長傳》）袁宏道也說：“（徐渭書法）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余不能書，而謬謂文長書決當(dāng)在王雅宜、文徵仲之上。不論書法，而論書神：先生者，誠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俠客也?！薄鞍朔ㄖ⑹ィ至种畟b客”，對徐渭的書法造詣給予了極高的贊譽與推崇。

宋人書法對元、明以來書法的發(fā)展確實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許多書法家在取法蘇、黃、米、蔡四家書法的基礎(chǔ)上確立了自己的風(fēng)格面貌。徐渭亦是如此，通過師法黃庭堅、米芾、蘇軾諸家書法，并上追鐘繇、索靖、“二王”，經(jīng)過自己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形成了獨具個性特點的書法面貌。徐渭的書法相較于米芾，更加氣勢鼓宕磅礴，形成巨大的視覺沖擊力。徐渭在《書季子微所藏摹本〈蘭亭〉》中說：“非特字也，世間諸有為事，凡臨摹直寄興耳，銖而較，寸而合，豈真我面目哉？臨摹《蘭亭》本者多矣，然時時露己筆意者，始稱高手。予閱茲本，雖不能必知其為何人，然窺其露己筆意，必高手也。優(yōu)孟之似孫叔敖，豈并其須眉軀干而似之耶？亦取諸其意氣而已矣。”

書法創(chuàng)作要有自己的“真我面目”，不必事事效法古人。取法要“取諸其意氣而已”，書法創(chuàng)作“時時露己筆意，始稱高手”。從徐渭《三江夜歸詩》中，我們可明確感受到這一取法淵源與學(xué)書門徑。徐渭的作品主要是行草書，或以行書為主夾入草書，或以草書為主夾入行書?！度箽w詩》顯然屬于以行書為主夾入草書的作品，既有對宋人書法的繼承，也有自我精神意象的出現(xiàn)，蒼勁奇異、蕭散爽逸，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

徐渭《三江夜歸詩》書作釋文曰：“吳館觀濤百不違，卅年閉戶一全非。念為發(fā)難枚乘老，聽說風(fēng)波柳毅歸。龕赭夾流驚箭，鸕鶿回艇曬漁衣。孝娥不減行人恨，并作鴟夷怒色飛。枳兒觀潮三江夜歸四首之一，瀨仙老身?！贝嗽娫谡路ú季稚?，顯然是以繁密的空間安排為特征，充分運用點畫的空間張力向外拓伸，四處撐滿，給人以奔放雄偉、流利勁蕩之感。筆意奔放飛動，情隨意走，營造出氣勢磅礴的空間氛圍，章法布置奇崛雄偉，令人嘆為觀止?！度箽w詩》結(jié)體造型或扁，或長；或方整，或欹側(cè)，各具姿態(tài)。再加以上合下開、微微傾側(cè)的“梯形”字體的出現(xiàn)，極大地凸顯出徐渭書法所具有的空間造型特點和個性色彩?！度箽w詩》用筆非常大膽，濕筆濃墨一瀉直下，酣暢、爽利、跳宕，給人以淋漓盡致之感。行筆中多露鋒、側(cè)鋒，無論是正側(cè)、偃仰、向背筆法的處理，還是使轉(zhuǎn)、提按、頓挫技法的運用，都呈現(xiàn)出非常豐富的變化。

全篇以濕筆濃墨為主，用筆枯潤相間，筆力雄偉，我們可以從側(cè)面感受到中晚明以來所呈現(xiàn)的書法特色?？梢哉f，徐渭的書法超越了時代，打破了以“臺閣體”為主導(dǎo)的明代書法格局，引領(lǐng)了晚明書風(fēng)的發(fā)展。

《三江夜歸詩》明·徐渭 紙本 127cm×32cm 南京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