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甘蔗

張坤

對于故鄉(xiāng)，幾乎每個人都會有刻骨銘心的感受。拿破侖說，哪怕蒙上他的眼睛，憑借嗅覺，他都能回到故鄉(xiāng)科西嘉島，因為那里的風(fēng)，總帶著一種植物的獨特氣味。我也一樣。在這個冷風(fēng)陣陣、寒意濃濃的冬季，我又聞到了這種專屬于我的特殊氣味——故鄉(xiāng)甘蔗的甜味。這味兒把我的情感和靈魂熏染得如夢如幻，常常感覺自己盈盈騰起，被這股味兒載著在浩瀚宇宙飄呀飄，再沿著味兒的源頭緩緩降落，回到魂牽夢縈的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我的家鄉(xiāng)雖然不是甘蔗的主產(chǎn)區(qū)，但是小時候，在皖西北的農(nóng)村，家里幾乎年年要種甘蔗。母親說，不能讓孩子們“著欠”（音，意思是眼饞別人吃東西），因此，家里種的甘蔗其實是我們的零食。

甘蔗的生長期比較長，往往要春天種，到冬天才能收獲。過了立春之后，甘蔗苗拔節(jié)而出，劍狀的葉子豐神俊秀，蓬蓬勃勃，昭示著無與倫比的旺盛生命力。夏天，灌足了雨水的甘蔗苗迅速瘋長，秋冬時節(jié)就是甘蔗的收獲季節(jié)了。那時候我們每天一放學(xué)，就往甘蔗地里跑，鉆到里面挑選粗壯、高大的甘蔗，抓住一掰，“啪”，非常清脆的一聲響，甘蔗齊根斷了。撕去葉子，在膝蓋上一磕，將甘蔗末梢折棄，“啪、啪”再在膝蓋上折成幾段，握住甘蔗在手心轉(zhuǎn)幾圈就算洗過了，邊走邊吃?；蛘?，一次掰幾根，揪住甘蔗頭上的葉子拖回家，用刀刮干凈再吃。有時很頑皮，挑中的甘蔗，就地扯下葉子，用刀認(rèn)真刮去表皮，砍去末梢，甘蔗還長在地里，一口一口去撕啃?，F(xiàn)在想來未免太殘忍，如果甘蔗有知一定非常地痛苦。

人們在收獲甘蔗時，一般都是先打掉甘蔗葉。人們把甘蔗葉除掉后，那些甘蔗根根挺拔，它們裸露著身子站在冬天的陽光里，讓蹲在林子里看著的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走進了童話世界里，遠(yuǎn)遠(yuǎn)望去簡直就是一幅精美的畫卷，讓我想起了詩人艾青《青紗帳——甘蔗林》的美景。與此同時，我心里頭也有了甘蔗甜美的味道，那一根根甘蔗是辛勤勞作的成果。

當(dāng)然新收的甘蔗一時也吃不完，聰明的鄉(xiāng)人也有辦法。這時大人們往往會在甘蔗地里挖坑就地用土埋起來，埋在土里的甘蔗除了葉子會腐爛，一直到來年的清明節(jié)都保持著新鮮。在寒冷的冬天里，甘蔗的葉子被人們挽成了一小把一小把，然后變成了灶膛里呼呼燃燒的火苗，映紅了孩子們的小臉蛋，煮熟了一日三餐，溫暖了童年。那個時候，姥姥教我吃甘蔗，她說：“吃甘蔗要從梢吃到根，會越吃越甜?！彼€告訴我，吃甘蔗要吃完一根，不能只挑根部吃，否則，不甜的給誰吃呢？誰都知道甘蔗根部那截最甜?，F(xiàn)在想來，這件小事實際蘊含著最樸素的人生哲理。

“冬日甘蔗賽過參?！毙r候常聽祖母講，故鄉(xiāng)的甘蔗是“藥甘蔗”，生吃可以治消化不良，煮熟吃還可以消熱解毒。閑暇時也常讀起些關(guān)于甘蔗的詩句，最愛是唐朝的甘蔗，“壓春甘蔗冷，喧雨荔枝深。驟去無遺恨，幽棲已遍尋?！边€有宋朝的甘蔗：“老境于吾漸不佳，一生拗性舊秋崖。笑人煮積何時熟，生啖青青竹一排。”一棵普普通通的甘蔗，讓人恍如隔世，卻清楚地演繹著世間是非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