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義
離家多年,我至今對故鄉(xiāng)充滿思念和感激之情。
我的故鄉(xiāng)是魯中山區(qū)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村,三面環(huán)山,村中一條彎彎的鄉(xiāng)村公路通往外面的世界。
故鄉(xiāng)最引人之處是植被茂盛,山清水秀。春天,風中還有些許寒意,南山北坡上的杏樹便陸續(xù)開放,美若錦霞。初夏時分,滿樹紅黃的杏子像極了娃娃胖乎乎的笑臉。只可惜,隨著年代久遠,多數(shù)杏樹已化作燒柴,包括我家門前那些枝繁葉茂的杏樹,只留下回憶里的香甜與酸澀。
好在山頭植被尚存,還有很多上百年的老樹猶在,尤其是近些年封山育林,山上的植被越來越茂盛,每次回家,在院中舉目可見青山橫臥,讓人每每頓生田園之情。
想當年,放假在家,待得悶了,我便拿一本書,獨自走進村邊的山林中,找一片光潔的山石坐下來,靜靜地讀書。山風吹過,山草扶搖、鳥鳴清婉,間或一只蝴蝶或者蜻蜓停在眼前的草木上,像極了一幅幅筆墨畫。不覺中仿佛已過千年。
山腳下不遠處,是當年的小學,現(xiàn)已另作他用。幼時的雪松猶在,而今枝葉張揚,亭亭如蓋。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當年上小學時,鄉(xiāng)下物資還比較匱乏,比如日常使用的文具,不過是鉛筆、鋼筆、墨水、橡皮以及32開的“小演草”作業(yè)本等。饒是如此,當時也不舍得用。于是小伙伴們便就地取材,自制文具。
首先是“石板”,顧名思義就是用石頭制成的“筆記本”。故鄉(xiāng)多山,山上多石,受黑板可以反復使用的啟發(fā),大伙便各顯神通,從山上找來或者從地里挖出一些石頭“平板”,精心打磨后寫字用。這些石頭板材像“千層餅”一樣多分為幾層,可以用釬子或者頭撬成平板,經(jīng)過蘸水打磨后,便平滑如鏡,至此,一個可以反復使用、絕對“限量版”的石制“筆記本”——石板便誕生了。
多年以后,我有幸在單位舉辦的春節(jié)聯(lián)歡中抽中了第一代Ipad,獎品到手的那一刻,我一下想到了當年的“石板”。但問題是,石板必須配以“石筆”,而且必須是有顏色的“石筆”。這也難不倒大家,不知道何年何月哪位“大神”經(jīng)過仔細勘探,在村莊南邊的青砂中發(fā)現(xiàn)了“石筆”。
村民口中的青砂,實際上是一種碎片狀的紅褐色的薄石片,偏巧在這些石片中生有一種淺綠色的石塊,于是這成了我們?nèi)≈槐M用之不竭的“寶藏”。具體的辦法是:用頭挖開上面的青砂層,撬出綠色的部分,拿回家后用小鋸條切割成小長方體,便可在石板上涂涂畫畫,寫滿了蘸水一擦,可反復使用。當然也有缺點,就是大冬天時手冷。那時候,冬天動輒零下十多度,學校又沒有暖氣,可以想見,大冷的天按著一塊石頭寫字有多遭罪。長大后聽戲文里說“十年寒窗”“涼桌子熱板凳,鐵硯磨穿”什么的,我是深有體會的。
已經(jīng)忘記了從何時起,石板、石筆被我打入了“冷宮”,或者因摔碎無法使用了。從此后,我主要使用五分錢一張的“粉連紙”。買回家后疊成32開的本子,用小刀裁開,訂書機一釘,一本“可愛”的演草紙就成了。節(jié)省起見,反正面都用。
如今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不僅當年的石板石筆已“芳蹤難覓”,連這段經(jīng)歷也日漸模糊。但每次回家,或者在一次次的午夜夢回里,我會想起,而且一次次講給孩子聽。有時孩子會說:“老爸,你都講了多少次了?!蔽也呕腥换剡^神來,自我解嘲說:“瞧瞧,爸爸都忘了。”
其實哪里敢忘?記得當年為了讀書,尤其是我和大哥上了大學后,爺爺陸陸續(xù)續(xù)把年輕時積攢的幾十塊銀元,幾乎賣了個精光。這些銀元是爺爺從小走南闖北攢下的“家當”,多少年來,一直放在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里,藏在西廂房大梁的夾角處。記得許多個夜晚,爺爺把鐵盒從屋梁的夾角處取下,拿出里面的銀元,將其中兩個放在指尖,輕輕碰撞,清脆的立體環(huán)繞聲便“嚶嚶”灌滿了小屋。
經(jīng)大哥回憶,爺爺收藏的銀元共有五種,最多的是“袁大頭”,另有帆船、蟠龍、站人以及墨西哥鷹洋。這些或者成了我們兄弟的學費、書本文具費,或者成了我們的手表、自行車等。再后來,我們的孩子相繼出生,爺爺便每人贈送了兩枚銀元作“傳家寶”。
如今,銀元猶在,而爺爺奶奶早已駕鶴西去。無數(shù)次,睹物思人,禁不住潸然淚下。
編輯/楊曉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