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石湖，我的后花園

岳強

一

親近草木，賞花怡情，以前我去植物園，現(xiàn)在去蓮石湖。蓮石湖沿岸植物種類繁多，大片大片的蘭花鼠尾草、松果菊、金雞菊、天人菊、波斯菊以及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卉，將湖岸裝點得絢麗多彩。我向朋友圈發(fā)送蓮石湖風光圖片時，順便發(fā)了一張自己在花叢中漫步的照片。宮穗看到后，齜牙咧嘴地調(diào)侃道：花仙子。蓮石湖畔的確有花仙子出沒，那是一襲婚紗的準新娘。她們在五彩繽紛的花田里拍攝婚紗照，花枝招展，婀娜多姿，與嬌艷欲滴的花朵爭奇斗妍。

蓮湖秋月是蓮石湖八景之一，賞月的最佳時間是中秋夜，最佳地點是主景區(qū)觀景臺。觀景臺不僅適宜賞月，也是賞花的好地方。盛夏時節(jié)，觀景平臺上的不規(guī)則水域里，蓮葉碧如玉，蓮花朵朵開;茂密的蘆葦旁邊，睡蓮將墨綠的葉子鋪滿水面，慵懶而安閑，似乎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而點綴其間的粉紅色花朵，猶如荷田里警惕的眼睛;劍一樣的菖蒲、精瘦而頎長的香蒲、蒼翠的水蔥競相向上伸展，仿佛要去天宮領賞的樣子;低調(diào)的茨菰、荇菜和莎草悄無聲息地躲在下面，享受著一份安寧的時光。

望著湖水中那一片片強勢的菖蒲，宮穗說：“天安門前向東流的那條河就叫菖蒲河?！薄拜牌押?？”我問?！拜牌押?。因河中生長菖蒲而得名。”宮穗答。然后，她告訴我，菖蒲河是明清皇城金水河的東段，是皇城水系的組成部分。菖蒲河由西苑中海太液池流出，折向東南，經(jīng)過天安門，再沿皇城南墻向東匯入御河。盡管全長只有510米，但菖蒲河既是西苑三海的出水道，又是紫禁城筒子河穿過太廟的出水道。我感慨說：“這里的菖蒲長得如此茂盛，莫非沾了帝王之氣？”宮穗笑而不答。

沿湖岸向北，矮草間零星點綴著紅、白、紫色的石竹。我說：“這花兒像康乃馨?！?宮穗說：“康乃馨是石竹的一個品種?！迸叮的塑笆嵌嗝词嵉囊环N花啊。1934年，美國首次發(fā)行的母親節(jié)紀念郵票上，一位慈祥的母親雙手撫膝，欣喜地望著花瓶中盛開的粉紅色康乃馨，臉上露出幸福的笑意。后來，康乃馨便與母親節(jié)聯(lián)系在了一起，人們以鮮艷的康乃馨寄托對母親的思念與祝福。據(jù)說在溫室里，康乃馨可以持續(xù)不斷地開花。我對此沒有考證，但我寧愿相信這是一個事實，因為康乃馨象征著健康與吉祥，那是我們對母親永久的祝福。

岸邊的蘆葦時密時疏，間或夾雜著花枝招展的紅蓼、松鼠尾巴般的長芒稗以及香蒲、地膚、千屈菜。紅蓼是多么雅致的名字啊，因其楚楚可人，成就了“秋波紅蓼水，夕照青蕪岸”，以及“紅蓼花繁，黃蘆葉亂，夜深玉露初零。霽天空闊，云淡楚江清”的千古名句。然而，她卻有個卑微的別名，叫狗尾巴花。這讓我想起兒時鄉(xiāng)村的風俗，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要起個卑賤的名字。那些叫狗剩兒的孩子，不是可有可無，而是家里的寶貝。在鄉(xiāng)下人的意識里，越是漫不經(jīng)心的稱謂，越能夠成全一種金貴。當然，紅蓼也不辜負人們的厚望，不僅花枝艷麗，而且頗具實用價值，果實可以入藥，有活血、止痛功效;燃其枝葉，可驅(qū)蚊蠅。

還有地膚，多好的名字，卻被鄉(xiāng)下人喚作掃帚苗。細想，這別名倒也有趣——地膚的植株形態(tài)像掃帚，可以用來掃地，但那是老了以后的事。幼時叫苗，強調(diào)一個“嫰”字，嫰苗入食，不僅爽口，而且富含鉀元素和胡蘿卜素，營養(yǎng)豐富。地膚扁球形的果實還是一味藥材，叫地膚子，可以抑菌、抗過敏。地膚的字面意思是大地的皮膚，這個名字的由來或許與她的生活習性有關，因為她耐旱，適應性強，對土壤要求也不高，天南地北皆可生長。而且，對生存環(huán)境不挑剔，房前屋后、田邊地頭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地膚給了大地體面的皮膚，大地也成全著地膚的風采，那一株株嬌嫩欲滴的綠，令人陶醉。

湖心島東邊，路旁的狗尾草、虎尾草、牛筋草、馬唐等尋常野草已經(jīng)被連根拔掉，幾個園林工人正在清除一片茂密的畫眉草。這種狀似滿天繁星的野草，使我想起遙遠的童年。在魯西南鄉(xiāng)村，我們把她叫作星星草。有星星草的地方，就有孩子們的歌謠、羊群的歡叫。這種生命力強，又富有詩情畫意的野草，為什么不能在蓮石湖畔存在呢？宮穗說：“也許野草不在規(guī)劃之內(nèi)。”我說：“如果不把野草規(guī)劃在內(nèi)，那就違背了自然法則。因為只有植物多樣性，才能達到生態(tài)平衡?！笔聦嵣?，允許各種各樣的野草存在，才會有各種各樣的昆蟲，而各種各樣的昆蟲又為各種各樣的鳥類提供了食物。鳥語花香，才是和諧生態(tài)。而只有花香，聽不到鳥語的地方，缺少了生命的氣息。

穿過一片茂盛的飛蓬，繞過幾株郁郁蔥蔥的蒼耳，在一個長滿狼尾草的土坡上，幾株開著紫色小花的灌木顯得格外醒目。宮穗說：“這是醉魚草，魚一吃就醉?！蔽艺f：“有那么神奇嗎？” 宮穗說：“當然，因為這種花有毒，碾碎后投入湖水，可以使魚麻醉。”于是，我想起剛才在湖邊看到的警示牌：禁止網(wǎng)魚、電魚、炸魚、毒魚。就說：“喂醉魚草算不算毒魚呢？” 宮穗笑：“毒魚應該指更惡毒的手段，喂醉魚草太浪漫了?！?/p>

我沒有遇見毒魚的人，也沒有遇見網(wǎng)魚、電魚、炸魚的人，我所遇見的都是湖邊垂釣者。他們在蘆葦叢邊安安靜靜地握著釣竿，身邊的魚簍卻常常空著。宮穗說：“不是湖里沒有魚，也不是技術不好釣不上來，而是他們把釣上來的魚又放回了湖里。因為蓮石湖的水是中水，湖里的魚不能食用?！?/p>

在湖岸各種各樣的花卉中，蘭花鼠尾草花期最長，她春天開花，盛夏開花，初秋時節(jié)依然盛開著紫色的花朵。蘭花鼠尾草花田成了拍攝婚紗照的準新娘們流連忘返的地方，這也剛好契合了一個美麗的傳說。相傳，蘭花鼠尾草是居住在森林深處的花仙子，在一個晴朗的午后，她與一位因打獵而迷路的王子相遇，兩人一見鐘情。但他們的愛情遭到了世俗勢力的激烈反對，以至于無法在塵世找到安身之地。最后，他們牽著手投身火海，用生命成就了一個愛情神話。蘭花鼠尾草的故事使我感動，我祝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

起初，我將蘭花鼠尾草與薰衣草混為一談。宮穗說：“蘭花鼠尾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而薰衣草是半灌木或矮灌木。另外，蘭花鼠尾草香味清淡，而薰衣草香氣濃烈?！蔽覍⒍哌M行比較，果然如此。這讓我想到一個問題——蓮石湖植物種類繁多，但又有多少人能夠準確叫出它們的名字呢？假如給每一類植物懸掛一個身份證似的標志牌，標明那種植物的名稱、類別、產(chǎn)地、習性，豈不是可以幫助人們增長植物知識？尤其是那些帶著孩子在湖邊休閑觀光的家長們，他們可以借助這些標志牌，向孩子普及植物常識，使孩子對植物產(chǎn)生興趣，從而熱愛植物，熱愛大自然，增強環(huán)境保護意識。一位女畫家說過，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知道每一種花的名字。

于是，我利用石景山區(qū)人大常委的身份，向石景山區(qū)人大提交了《關于將蓮石湖打造成科普教育基地的建議》。這個建議被轉(zhuǎn)到石景山區(qū)園林綠化局后，很快得到答復，承諾盡快落實?，F(xiàn)在，蓮石湖的喬木與灌木已經(jīng)懸掛標志牌，草本植物的標志牌正在制作。在我擔任13年政協(xié)委員、5年人大常委的參政議政生涯中，這是落實最痛快的一個建議。

形成于永定河河灘的蓮石湖，由于是京西泄洪通道，幾乎沒有高大的喬木。新栽種的金葉榆、龍爪槐、法桐、白臘、海棠等，雖枝葉繁茂，卻不會在洪水泛濫時阻塞河道。矮小的樹，反而更親近。當你從樹下走過，它們的葉子觸手可及。我愛花的艷麗，更愛葉的樸素。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花與葉使我的一顆平常心從容而寧靜。

六祖慧能詩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人，只能向自己的內(nèi)心尋求解脫，也只能向自己的內(nèi)心尋求快樂。佛祖在菩提樹下靜坐七天七夜后大徹大悟，也是心性使然。境由心造，就靈魂而言，菩提并非一種真實存在的樹，而是一種覺悟的境界。只要有一顆覺悟的心，每一棵樹都是菩提，每一片葉子都能將你帶入人生的大境界。

二

蓮石湖是一個年輕的湖泊，湖東岸的永定河大堤也是新修的，嶄新的柏油路從漫水橋一直延伸到麻峪東街。走下河堤，便是青灰色的山形門樓，那是蓮石湖景區(qū)一個標志性的存在。

門樓西側(cè)的平地上刻畫著金元明清北京城水系圖，與園門景區(qū)的微循環(huán)水系相映成趣。對于北京這座擁有3000年建城史，800年建都史的缺水城市來說，水源何等重要。蓮花池水系是北京城最早開發(fā)的地面水源，是古代薊城、唐幽州、遼南京、金中都城池和園囿的重要水源。元世祖忽必烈修建大都城時，將城址由蓮花池水系遷到了東北郊水源相對充裕的高梁河水系。匠心獨具的金元明清北京城水系圖，連同黃色方塊標志的皇城，藍色曲線標志的河流，在游人的腳下成為久遠的記憶。

秋日的黃昏，女人和孩子在水系圖兩側(cè)的如意池邊饒有興趣地捕魚，五顏六色的小漁網(wǎng)將如意池裝點得節(jié)日一般喜慶。手持漁網(wǎng)的女人和孩子，表情神秘，躡手躡腳。有的人性子急，索性脫掉鞋子，挽起褲腿，蹚到池子中間去。他們以為離岸邊越遠的地方，魚越多。

我在如意池邊尋尋覓覓，卻看不到一條魚。一個穿?；晟赖男∧泻⒅更c著說，看，快看，在那兒。我順著小男孩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條指甲蓋大小的魚。但我剛剛看清，它便倏地消失了。我問海魂衫，這么小的魚，你撈它干什么？他仰臉回答，帶回家養(yǎng)著啊。

?；晟罌]有如愿以償?shù)夭兜紧~，就去了旁邊的車廂渠。在那里，他捕到一只蛙。他望著那只黑色的蛙驚呼，毒蛙！我問，你怎么知道它是毒蛙？他說，毒蛙吃魚。我問，你看見它吃魚啦？他說，它長得又丑又兇，肯定吃魚，這里的魚全被它吃了。紅塵中人往往以貌取人，?；晟酪悦踩⊥?。

如意池西邊的蓮花逐水，是一處取材于佛教故事的人造景觀。相傳，公元前六世紀，迦毗羅衛(wèi)國凈飯王的妻子摩耶夫人在蘭毗尼花園的無憂樹下，手攀樹枝，從右腋下生出了喬達摩·悉達多王子。王子一落地就會走路，他向東南西北各走七步，每走一步，便有一朵蓮花在腳下盛開。而蓮石湖景區(qū)錯落有致、蜿蜒曲折的蓮花逐水所展示的步步生蓮，剛好契合了這個美麗的傳說。

蓮有佛性，是佛的象征。喬達摩·悉達多王子在迦毗羅衛(wèi)國王宮里接受傳統(tǒng)的婆羅門教育，度過了他的青少年時代。29歲那年，他放棄奢華的王族生活，出家修道，最終創(chuàng)立了佛教。這位妙相莊嚴、身軀偉岸、超脫了六道輪回的王子，就是佛祖釋迦牟尼。蓮石湖畔，那一朵朵石雕的蓮花沿著漫坡逐級而下，直到遠處寬闊的湖面。如果啟動供水開關，那一路跳躍著奔向蓮石湖深處的晶瑩剔透的蓮花別有情趣，冥冥中給人以智慧的啟迪。

以蓮花逐水命名的廣場顯得有些狹長，那里的人們隨心所欲地做著各自的事情。有的人踢毽子，有的人打羽毛球，有的人推著嬰兒車散步，有的人望著遠處的山巒沉思默想。在廣場的東北角，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手握一支巨大的毛筆，蘸著旁邊紅色塑料桶里的清水，一筆一畫地在地上寫大字。寫好的字很快干了，消失了，然后再寫。他寫的內(nèi)容是唐朝詩人元稹的兩句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詩是隱喻愛情的，也許老人內(nèi)心深處埋藏著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經(jīng)歷﹔也許在他看來，世間的愛情有如他寫在地上的字，輕輕淺淺，轉(zhuǎn)瞬即逝。

廣場中央，幾十個中老年婦女在跳街舞，舞曲是一首叫作《傷不起》的流行歌曲。舞者的周圍先是有一些圍觀的人，漸漸就散了。散去的人，大多向西去了湖邊的水榭。我一邊往水榭走，一邊欣賞路邊的花木。懸掛著認養(yǎng)牌的海棠樹果實累累，樹下的松果菊也結出了大片的壽果，小飛蓬半遮半掩地開著細碎的白花，婀娜的檉柳編織著秋天的收成，金娃娃萱草笑容可掬，而其后的狼尾草虎視眈眈，畫眉草靜靜地講述著繁星滿天的故事，夾雜在蘆葦中的長毛稗和紅蓼搖曳生姿……《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水榭解釋為臨水的供人游玩和休息的房屋，但這里的水榭沒有門、沒有窗，只是一些結構簡單的涼亭。涼亭與涼亭之間是小片水域，水中的菖蒲、香蒲和茨菰郁郁蔥蔥。涼亭周圍環(huán)繞著木質(zhì)長凳，坐在西邊的長凳上，身后是大片茂盛的蘆葦。微風徐來，葦葉沙沙作響。

漫步于亭臺水榭，最搶眼的風景是蓮。碧綠的蓮葉有如倒擎的雨傘，參差錯落地遮蓋了池塘的水面，間或有蓮花與蓮蓬點綴其間。周敦頤愛蓮，我也愛蓮。“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盛景，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潔品質(zhì)自不必說，蓮的禪意尤其令人向往。摩耶夫人夢象受孕時，那頭白象的鼻子上就有一朵盛開的蓮花。佛祖夜觀星辰徹悟宇宙真諦并成就正覺后，梵天向他獻花，以此緣起懇請他為眾生宣說妙法，而天主大梵天所獻之花，也是蓮花。涅槃后，佛祖的身邊蓮花朵朵開。佛祖的手叫蓮花手，佛家的坐姿叫蓮花坐，僧尼的袈裟叫蓮花衣，僧尼受戒叫蓮花戒，佛家的廟宇叫蓮剎，佛家的極樂世界叫蓮邦……蓮與佛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么，面對禪意蓮花，又有多少人開悟了呢？

三

作為永定河上的一泓碧水，蓮石湖寬闊而寧靜。黛色的遠山在夕陽的映照下，逶迤著一個年代久遠的神話。

然而，歷史上的永定河波濤洶涌，曾經(jīng)長期泛濫成災，因其濁浪排空、泥沙滾滾，得了個渾河的綽號。明清時期的帝王多次到石景山視察渾河，研究治河方案。直到康熙皇帝委派直隸巡撫于成龍治河，永定河才漸漸平靜下來。

20世紀70年代起，由于永定河被確定為泄洪通道，忽略了生態(tài)涵養(yǎng)，水流越來越少，水質(zhì)越來越差，河堤遭到破壞，河道飛沙走石。斷流后的永定河成了一片荒蕪的河灘，到處是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有人從那里挖走河沙，又將碎磚亂瓦傾倒在那里，加上干旱少雨，雜草在那里都難以存活。汽車從永定河河灘的漫水橋上經(jīng)過，暴土揚塵，遮天蔽日。

然而，發(fā)源于黃土高原和內(nèi)蒙古高原的永定河卻是北京地區(qū)最大的河流，在北京境內(nèi)長170公里，流域面積3200平方公里。由于永定河在北京流域內(nèi)孕育了深厚的歷史文化，被稱為北京的母親河，北京城就坐落在永定河洪積沖積扇平原上。

2008年8月啟動的蓮石湖濕地修建工程，使昔日荒蕪的河灘舊貌換新顏，成為集山、水、蓮、石諸元素為一體的生態(tài)景觀長廊。蓮石湖水域面積106公頃，大致相當于頤和園的昆明湖。

我和一位朋友在湖畔漫步時，他動情地向我講起記憶中永定河邊的快樂時光。他家住在永定河東岸，眼前的這片河灘曾是他兒時的樂園。他和小伙伴們在河邊比賽打石片兒，薄薄的石片拋向水面后，伴隨著啪啪啪的響聲，蹦蹦跳跳地向前飛躍。那時，他的石片兒總是飛得最遠。

在河沙又細又軟的地方，他們赤腳挖出濕沙，將一只腳深深掩埋，然后用鞋不停地拍打，邊拍邊說：“拍呀拍，拍燕窩，拍出錢來打酒喝?！苯?jīng)過反復拍打，再把腳從沙中抽出來，原來的沙就成了燕窩的形狀。其實，年幼的他們根本不懂燕窩的金貴，也不會喝酒，不知道酒的妙處，那幾句說辭僅僅是一種順口溜而已。

早春，河岸的柳樹綠了。他們折下柔軟的枝條，裁成長長短短的形狀，先用手揉搓，然后抽去中間的白木芯兒，再將空柳皮的一端掐去一層皮，柳笛便制作完成。這種天然樂器不僅孩子們喜歡，大人們也喜歡。柳笛聲聲，吹奏出河岸人家春天最美的旋律。

隆冬時節(jié)，永定河冰凍如鏡，在冰面上抽陀螺是一種妙趣橫生的游戲。陀螺用一截粗大的木頭制成，在削尖的一端安裝一粒鋼珠，再用蠟筆涂上顏色，便可旋轉(zhuǎn)著游走冰河了。抽陀螺的鞭子很簡單，一根木棍，拴上布條或皮繩即可。啟動時，將陀螺繞在布條或皮繩上，快速拉動，五彩斑斕的陀螺便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當速度慢下來后，再用鞭子抽打，陀螺重又加速旋轉(zhuǎn)。他自豪地告訴我，他能同時照看三個陀螺，是抽陀螺的高手。

還有坐冰車、抖空竹、放蒿子燈、磕泥餑餑……那時口袋里沒有錢，但日子里有著無窮無盡的快樂。

在一片金娃娃萱草旁邊，盛開著一叢茁壯的菊芋，那金黃色的花朵像向日葵一樣明艷。朋友說，這是一種難得的生態(tài)植物，具有驚人的抗干旱能力。永定河斷流后，岸邊的許多花草漸漸消失了，而菊芋依然蓬勃旺盛。河岸人家把它叫作洋姜，家家戶戶都用它的地下塊莖腌制咸菜，不僅美味可口，而且營養(yǎng)豐富。

朋友的故事使風光旖旎的蓮石湖平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息。哦，往事如煙，記憶中的一切都會成為親切的懷念。

四

湖畔的步行道蜿蜒于花草叢中，在一路花香中走得大汗淋漓，是一件愜意的事。打開“咕咚”運動激勵軟件，智能跟蹤運動路線，實時監(jiān)測運動數(shù)據(jù)，你的暴走成績便被記錄下來。

宮穗不喜歡暴走，卻喜歡跟我到蓮石湖散步。她和我一樣，對那里的遼闊與寧靜格外傾心。漫步于花間小路，望著碧波蕩漾的湖面與連綿起伏的遠山，仿佛置身于萬丈紅塵之外，心曠神怡。宮穗心儀湖邊大片的蘆葦，這種可以用來編席、造紙的多年生草本植物，使她想到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伴L滿蘆葦?shù)暮丁敯丁！彼挠牡卣f。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們走過一片金黃色的松果菊，又走過一片紅、白、粉色的波斯菊，再走過一片淡紫色的蘭花鼠尾草，走到波光粼粼的湖邊。蘆葦在秋風中搖曳生姿，葦葉沙沙作響，蘆花盛開。宮穗神情莊重地對我說，葦岸是個低調(diào)而謙遜的人，生前從不張揚，但他的《大地上的事情》卻在身后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作為自然之子，葦岸寫樹木、莊稼、石頭、山川、環(huán)境保護、土地道德及自己的心靈，并通過文學的方式找到他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他將自然視若神明，在自然面前，他從來都是一副謙卑而赤誠的膜拜姿態(tài)。他旗幟鮮明地抵制工業(yè)文明和商業(yè)文明，認為那是對地球生態(tài)和人類良知的破壞。

宮穗對葦岸作品中的生態(tài)傾向大為贊賞，認為那是一種令人感動的溫暖。她說，讀《大地上的事情》，你會深切體會到，葦岸是一個博愛的人。他像關愛親人一樣關愛生態(tài)，又像關愛生態(tài)一樣關愛親人。我說，如果有權有勢的人也有葦岸這樣的情懷，那世界該有多美！宮穗清秀的臉上掠過詭譎的微笑。

我們走過一片金雞菊與天人菊盛開的花田時，幾個園林工人正在花田里拔草。他們將野草連根拔掉，把花田周邊清理得干干凈凈。我說，過于注重整齊，看上去很美，卻忽略了生物多樣性的自然法則，實際上是對生態(tài)的破壞。宮穗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些被丟棄在路邊的裸露著根須的野草，低頭不語。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