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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日

      2020-04-24 09:20:54牧尋
      北京文學 2020年4期
      關鍵詞:吳興苜蓿母親

      牧尋

      2012年12月21日,瑪雅人預測的“世界末日”。末日當天,少年黃小邪沒有去學校,他翻出所有“積蓄”,拿著魚竿,行向森林,到了河流的匯聚口……結局如何呢?

      但凡內向的孩子,都會在年少的時候遭遇一個兩難的困境。此刻,黃小邪正站在吳莊通往鄰省的橋口,和他的一幫玩伴比試。他們約定誰能扶著橋的欄桿踩在橋的邊沿,以最快的速度從北頭走到南頭,誰便是這場游戲的獲勝者。呵,多么荒唐的游戲!黃小邪在心里這么想著,他的雙腿卻早已開始輕微地顫抖著,他從來都不敢以這樣的方式走過這座橋,對他來說腳踩在橋沿上爬過這座不過五十米的橋,和從南坡登頂珠穆朗瑪峰的難度是一樣的。因而他只得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著三個比他稍長的男孩都從那里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后,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一向是娃娃頭的吳興這時朝他喊道:“該你了!”他喊起這句話的氣勢活像古代那些披堅執(zhí)銳的將軍在把敵方將軍挑落馬下時的豪氣。不幸的是,這種豪氣黃小邪從來沒有。這時,他只得硬著頭皮說:“我該回家吃飯了。”說完這句話,他就灰溜溜地溜掉了。他知道他一走開,或者他還沒有走開,他的小伙伴們就已經開始對他冷嘲熱諷,他常常不得不把這些親耳聽到的和事后能夠想象到的譏諷藏到心里,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他傾訴衷腸。

      嗯,就是沒有一個人,哪怕他回到家里,他的父母也并不理解他,甚至對他更為過分。他們見不得他一個人悶在屋子里,他一旦待到屋子里,他的母親就會罵罵咧咧地說個不?!,F(xiàn)在正是這樣,他的母親走進屋子里,一邊擦拭柜子一邊對著他說:“我看吳興和吳忠正他們都在外面玩呢,你咋回來了?”

      “我覺得沒意思,就回來了。”黃小邪此刻像犯了錯似的低著頭說道。

      “唉唉——唉唉!”他的母親連連嘆氣,隨后說道,“你就一點兒也使不出去,像個女孩子似的。”

      黃小邪聽到母親這么說,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吳忠正曾編過幾句打油詩來嘲笑他,就說他像女孩子似的。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幾句打油詩來:

      南山有座橋

      橋在水中央

      橋邊黃小邪

      害羞像女孩

      他想起這首詩來,又想了想母親剛才罵他時眉頭緊蹙的丑陋表情,一下子難過極了。他趕忙從屋子里跑了出去,朝著南山河去了。他溯流而上,走了一截,直到走到南山河的一個匯聚口,在這里兩條支流匯合,他坐在那個匯聚口的一片草地上,這里安靜多了。遠遠地,他還可以望見南山橋上的人影,他們在他眼里渺小極了,就像他看見了幾只螞蟻一樣。他坐在河邊柔軟的泥土上,把茂盛的青草壓在屁股下,靜靜地聽著河流的潺潺聲。他的眼前分明有三條河流,靠近南邊的這條河流水不旺,但是清澈,據(jù)說是從南山的某處泉眼里留下來的,這條支流被稱作藍河;靠近北邊的這條支流水旺且濁,是南山河最重要的補給,所以它也有幸得了南山河的名字。倘若南山河和藍河再大一點,那么涇渭分明就要改成南藍分明了。這個想法在黃小邪學了涇渭分明的典故后,常常會從腦子里冒出來,有時候他也不免憾恨起來,這個時候他就會扼腕而嘆:“南山河呀,你怎么連涇河都比不過呢!”

      他一個人坐在草地上,撥弄著眼前的草,偶爾會看見一兩只蜘蛛在草地里爬。于是他就用手在那蜘蛛背上輕輕一點,蜘蛛馬上就慌了神似的四處亂竄,他把手放在它逃亡的路上,看著它一次次碰壁之后回過頭來又重找出路。這是他獨處時常有的樂趣。等他這么玩累了,就躺在這片草地上,不遠處傳來不知名的鳥兒的歌聲,對于種類繁多的鳥兒,他到現(xiàn)在也不怎么叫得上名字。潺潺的流水聲和鳥鳴聲,和著微風吹動各類樹木的聲音,共同構成了自然的交響曲。不過他在學校的時候聽老師放過貝多芬的交響曲,完全不是這個調調。黃小邪聽的時候就覺得貝多芬的交響曲太嘈雜了,比他在這片草地上聽過的差遠了。

      太陽漸漸繞到了黃小邪的身后,這個時候他竟然感覺到有些冷了。夏天還沒有結束,冷意倒先襲來了。他撐著地面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藍河旁邊,掬了一捧藍河的水啜了一口,清爽極了。他回頭望了一眼泛紅的太陽,真像個害羞的姑娘。也不知怎的,他心里涌出了這個比喻。他被自己嚇了一跳,站在那里捋捋衣服,振作精神,回家去了。

      事實上他是不想回家的,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他回家之后偷偷鉆到了自己的那間小屋子里,一個人靜悄悄地坐著。直到吃飯的時候,他的母親喊了他一下,隨后問他:“你今天又上哪兒玩去了?”黃小邪還沒有回答,母親就又抱怨他說:“都這么大了,家里的事一點也不幫著干。你看吳興,人家昨天就去山上挖苦參,賣了不少錢哩!你再看看你?!秉S小邪把頭埋在炕上,一言不發(fā)。等到母親出去了,他趕忙跑過去,三下五除二把飯吃完,就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黃小邪躺在炕上,期待著明天趕緊到來,這樣他就可以去學校上學了。他討厭周末,因為一到周末,他總要無緣無故地挨很多罵,仿佛他們家的貧窮都是他一手釀成的一樣。

      和著夜晚南山上生靈的叫聲,他入睡了。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他就起床上學去了。走的時候父親給了他兩毛錢,他拿著那張深綠色的紙幣,開心極了?,F(xiàn)在商店沒有開門,他不得不等到中午才能把它花掉。夏天沒有比吃一根冰棍兒更愜意的事了。

      他坐在教室里,一早上都在想著他吃冰棍兒的情景。終于熬到中午了,他一個人出了校園,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商店離家不過一百米,離學校卻有二三里路。一路上,他興沖沖地跑著,直到走到商店前。這個時候他伸手去掏口袋里的兩毛錢,翻來覆去,卻找不見了。他有些著急了,開始在全身搜刮,但終究是沒有找見。他站在商店門口,呆呆地望了一會兒,才又挪動腳步回家去了。

      漫長的一百米!他的腦子里翻江倒海地想著錢的事,竟然漸漸害怕起來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把丟了兩毛錢的事告訴他的父母。還好他學過許多關于誠實的故事,那些課本上的小人兒誠實地把自己的過失告訴家長時,總能得到家長的原諒,并且往往帶著表揚。對于表揚,他是期待的。盡管他的學習成績從來也不差,但是他的父母也從來沒有表揚過他。每每他拿到成績單回去的時候,他的母親總率先問到的是韓琪的成績。那個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她的成績就像她的小辮子一樣,和黃小邪同窗了多少年,就有多少年是這個班雷打不動的第一。黃小邪的母親總喜歡把黃小邪與韓琪比,自然是從來沒比得過。黃小邪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但是母親就是喜歡把他和韓琪比。直到有一次,母親的一句話讓他對于這后面的真相有了一些認知。她罵罵咧咧地對他說道:“我比不過人家就算了,你也比不過?!边@句話讓黃小邪想起了他聽幾個大人開玩笑時談到的話,他的母親年輕時很喜歡韓琪的父親,不過那個時候還是一個沒有愛情的年代,韓琪的祖父對于她這個兒媳婦看不大上,于是就回絕掉了。這之后不久,韓琪的祖父就為她的父親找了那個叫蕭娟的女人。黃小邪更小的時候見過蕭娟,那個女人在他眼里不知比他母親好多少倍。不過天公不作美,蕭娟在放牛的時候,在南山上的一個核桃林里,莫名其妙地被嚇到了,回來之后就死掉了。莊里人對這件事議論頗多,最后一致認為她是碰見鬼了。如今蕭娟已經死了幾年了,但是他的母親依然沒有饒過她,常常要與她一比高下。

      黃小邪把拳頭攥了攥,他下定決心要把丟錢的事告訴父母。這倒不是因為他覺得人必須得誠實,而是他期待著誠實能帶給他一些罕有的表揚。他回到家里,母親這個時候沒有在家,父親正靠在炕邊消遣歲月。他走進屋子里,一會兒走到父親跟前,一會兒去看母親為他準備的午餐。他徘徊著,想把丟錢的事告訴父親,但是一走到父親跟前,話就說不出來。他試了幾次,都不行。于是他站遠一點,站在水缸邊,喊了一聲父親,然后說道:“我把你給我的兩毛錢丟了?!彼f完這句話,還沒來得及期待表揚,他的父親就從炕上跳下來,拿起一把笤帚,在他的背上抽打,邊打邊罵。他一下子就哭了,哭泣聲在整個屋子里回蕩著。他的父親見狀,也不再打他了。他讓他去吃飯,他哪里還吃得下。他的腦海里都是父親罵他的話,他把這些話記得一清二楚,他說他敗家,說他不成器,還說他蠢。他難過極了。

      等到哭泣聲漸漸平息,他才去吃了一點飯,他感覺到有點餓了。吃了幾口,他就去學校了。他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右手邊一個茅廁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吳興有一天逃學,就是藏在這個茅廁里,讓他的父母和老師一頓好找。直到晚上的時候才有人告訴他的父母說吳興藏在那個茅廁里。不過黃小邪不知道,那天吳興回去之后有沒有挨父母的打。

      走了一會兒,他的右手邊成了一片苜蓿地,就在前幾天,在去學校的路上他躺在那個苜蓿和他差不多高的地里,沐浴著正午的陽光,直到被苜蓿地的主人拿著一條扁擔把他趕走,那是一個年齡很大的老頭兒,他從來都追不上他,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怕他。不過有一次,他在學校門口看見了那個老頭,他害怕極了,怕他把他惡劣的行為告訴他的班主任,這樣他恐怕又要挨打了。然而慶幸的是,他終究沒有。有一次老頭兒在學校門口看見他的時候,還沖他微微一笑,就像見了一個故人似的。

      此刻,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又上去躺在那片苜蓿地上了。他每次躺的時候都換個地方,他心里清楚這片苜蓿地上的大多數(shù)和他差不多高的苜蓿,都是被他壓倒在地面,再也沒有抬起過頭的。

      他躺在苜蓿地上,突然想起吳興跟他說過這里面可能有蛇。他以前也因為蛇的緣故謹小慎微,每每躺下去的時候都先在草堆里撥弄一番,但是今天,他連撥弄也免了。這一刻,他覺得死沒什么大不了的。他想起他六歲的時候騎在一棵橫跨河的兩岸的樹上,結果不小心從樹上翻下去,差點淹死。但是也不知哪里來的力量,他竟然自己從那個漩渦里爬上來了。他當時慶幸他的生命沒有終結,不過現(xiàn)在更多的卻是憾恨了。既然沒死,那為什么不逃?他的心里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他想離開他的父母了,對,離開他們就是離開喋喋不休的抱怨,離開他們可能會有許多快樂。這個想法在他心頭萌芽,漸漸地愈發(fā)強烈了。他立馬從苜蓿地起來,奔向學校,在下午的課堂上開始描繪他離家出走的藍圖。

      放學的鐘聲敲響了,他面對著被他畫花的紙,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唉,我能逃到哪里去呢?”對于逃亡,他失望了。這個時候,他似乎也明白了,逃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他心里有了這樣的想法,就在那個夜晚來到南山橋前,天黑了,這座橋上便再也沒有玩伴們嘻嘻哈哈的笑聲,他就是在期待這樣一個沒有人的夜晚,好讓他有時間來征服這座橋。他雙手緊緊地抓住橋的欄桿,腳踩在了橋的邊沿,決心在心底下定,他要學著吳興的樣子從這座橋上走過去。他向前挪動了不到三十步,回頭望了一眼身后,恐懼立馬從四處涌來,席卷了他的整個軀體,他不敢往前走了,他的恐懼迫使他馬上到安全的地方去,但是他的身體卻不聽指揮,僵在了那里。他把身體向前傾,貼在欄桿上,兩個胳膊抱在上面,他就這樣待在那里了。這樣一個尷尬的姿勢,讓他每每看見過來的汽車都有些發(fā)窘,所幸那些過往的車沒有一輛在這里逗留。這個時候,他注意到月亮正在他的對面,那彎月牙兒靜靜地看著他,仿佛窺見了他最見不得人的秘密。他望著月牙兒,竟臉紅了。沒一會兒,他才聽到南山河潺潺的水聲,他的臉愈發(fā)紅了起來。不過這時,他感覺他的腿靈活起來了,于是他趕緊抓著欄桿挪回來。他再也不會在這座橋上作這樣無畏的嘗試了,哪怕有人用鞭子抽他他也不會了。他坐在橋頭沖著月牙兒發(fā)誓。

      月牙兒漸漸升高了,大地蓋上了自然的光,顯得分外好看。南山河的水流沖擊著橋墩,隨后向南邊流去,粼粼的波光有那么一剎那射入他的眸子,他感覺明凈極了。這樣的夜,他還從來沒有看過。不過此刻,他知道他該回去了,要不然一頓暴風驟雨式的謾罵又要在他的耳邊回環(huán)。

      每逢回家,他都是倉促的。他趕忙回去躺在自己的炕上,期待著明天的來臨。他想把他今夜看到的景色告訴韓琪。他對韓琪又愛又恨,每每母親拿他與韓琪作比較時,他就抱怨她;然而更多的時候,他對這個扎著兩個辮子的小女孩分外喜歡。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因為老師總跟他們強調,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把對異性的一點點好感當作愛情,老師還跟他們說青蘋果永遠是苦澀的。盡管他對老師的話未必全部認同,但是在愛情上這么多年來他都不曾走出一步。他從上學前班的時候就和韓琪一個班,如今已經七年級了,他還是和她坐在同一間教室里。他總有意無意地接近她,期待著與她能說更多的話。但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不過他聽吳忠正跟他說過,管他愛不愛的,先告訴她,萬一成了呢。吳忠正比他高一級,他聽他說他已經談過三四個女朋友了,那幾個女孩他也都見過,并且他每每遇見那幾個女孩的時候,總會留意一下她們的樣子。

      一夜過去了,和每個上學的早上一樣,他迫不及待地趕到學校。等著吃早餐的時候,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了半天如何接近韓琪,那不過是幾步的距離,但是他思索了很久才敢去坐到她旁邊,對她說:“韓琪,你知道嗎?我昨晚在南山橋看見了很美的風景?!?/p>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

      “有月牙兒,還有水聲?!?/p>

      “哦?!彼坪醮藭r并不想理他,他看見韓琪正在忙著預習今天要上的數(shù)學課的內容,于是他默默地走開了。他安慰自己說韓琪大多數(shù)時候不是這個樣子,但是他愈發(fā)安慰自己便愈發(fā)難過了。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再沒有與韓琪說過話。

      韓琪和他不說話,他就覺得愈發(fā)孤獨了起來。他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朋友,和那些玩伴也常常玩不到一塊兒去。他想逃離,但是他細細計劃了一番之后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不敢。這個時候他想到死亡了。他嘴角露出了一點笑容,對著自己說:“我才來這個世上幾天呀!”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吳興從后面趕上黃小邪,問他:“你知道世界末日嗎?”

      “世界末日?我不知道?!?/p>

      “唉,我一猜你就不知道?!眳桥d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聽人說是瑪雅人預言的,說是在今年的12月21日?!?/p>

      “那豈不是馬上就到了?”

      “我想是。”吳興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我的生命這么短?!?/p>

      “預言未必都靠譜?!秉S小邪試探地說道,其實他在心里是期待末日的。

      “我跟你說,瑪雅人可神奇了,他們作了五個預言,前四個都實現(xiàn)了?!?/p>

      “哦哦?!秉S小邪答應著,他的神情流露出悲傷,心里卻樂開了花。一想到他馬上要死,他就開心起來了。

      那天回家后,他在筆記本上算了一下,離世界末日還有十九天。他要趁著他在生命僅剩的十九天里,把他覺得該做的事都做一遍,尤其是那些他曾經完全不敢做的。

      也不知為什么,一旦他聽到關于末日的言論,這樣的言論就在他的身邊肆虐起來,無論他在學校里,還是在村莊里,都能聽見他們在談論末日。這讓他更確信那一天,就是世界的終結了。

      他在筆記本上開始羅列他在僅存的生命里要干的事情,但是他想了半天,卻寫不出一件來。他又思忖了一會兒,在筆記本上寫道:“12月21日,向韓琪表白?!彼麑懲曛罂戳艘谎郏ⅠR用筆劃掉了。密密麻麻的線條蓋住了那一行字,他把那頁紙撕下來,揉成團,丟進了垃圾桶。

      活一天算一天吧。他這么想著。讓他詫異的是,末日即將來了,人們的生活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他們都在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這讓他覺得末日似乎也無所謂,反正即使末日來了,人們也都四平八穩(wěn)的,像沒事人一樣。

      又一個周末來臨了,他又被母親逼著離開家,在外面閑逛。他不想去見他的玩伴,于是他琢磨了一些他們不常去的地方。他走在一條土路上,張云家的房子正背對著這條路,面向著這條土路的墻上,用粉筆寫著許多年來那些想為人知道,但是又不好意思親口說出來的秘密。黃小邪是這么認為的,因為他曾經也想把“黃小邪喜歡韓琪”這樣的話寫在這面墻上,但是他始終沒有寫過,怕別人認出他的筆跡之后嘲笑他。他知道這上面的話大多都是他們本人寫的,但是如果有人問起來,那些人就會破口大罵,予以否認。他之前問過楊升,他就當著他的面罵道:“真不知道是哪個雜種寫的!”但是他多多少少地認出了那就是楊升的筆跡。

      他現(xiàn)在站在這面墻前,從地上拾起一小截粉筆,把手搭在了墻上。反正也快死了。他這么想著,當他開始寫到“歡”字的時候,突然覺得他不應該把韓琪的名字寫在上面,他想起了那個扎著兩個辮子的女孩,是的,這面墻太骯臟了,配不上韓琪的名字。于是他思忖了一會兒,寫上了“吳敏”這個名字。吳敏是他們班公認最漂亮的女孩,但是黃小邪不喜歡她,他也不知為什么,就把他和她的名字記錄在了這面墻上。他退了幾步,看看墻上他的名字,他故意用左手寫得歪歪扭扭,害怕別人認出那是他的筆跡。他仔細地看著一筆一畫,確信別人認不出是他的筆跡,這才滿意地離開了。

      他往河流的匯聚口那里去了,這里是他很多個周末躲避玩伴們打攪的地方。不過今天,他來到這里,卻不怎么坐得住。他東張西望著,突然想到他總是沿著河流向上走,還從來沒有順流而下。今天正是一個機會。他沿著河流優(yōu)哉游哉地向下走去,直到一片樹林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在這里河水匯聚成了一汪深水,他不時看見有魚兒露出頭來?!昂镁脹]有釣過魚了?!彼匝宰哉Z道。隨后他躺在那片樹林里度過了愜意的一天。

      晚上回家后,他翻開一本書,里面夾著一些錢,他把它們拿出來細細數(shù)著,總共六塊錢,他算了一下,離末日還有十三天,他大概還可以再攢八毛錢。他原本是想攢錢買一本書,但是他沒有想到末日竟在攢夠錢之前來了。他知道他可能不能從那個賣書人的書攤上拿走那本《東周列國志》了,盡管現(xiàn)在每逢有集市的時候,他還是會按時到街上擺攤。

      第二天, 他扛著魚竿——一根兩米多長的竹子,來到了這片樹林,他把魚鉤下進水里,浮標在水面上漂蕩,但是他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只是躺在那片樹林里,兩只手墊著腦后,眼睛望向天空。茂密的樹葉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的眼睛里充滿生機。

      過了一會兒,浮標劇烈的抖動被他正好瞅見了,他趕忙起來,注視著水面上的一舉一動。那根浮標時而沉入水下,時而浮上水面。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直到它再次沉入水下的時候,他猛地把它拉起來,一條一拃長的鯽魚被他重重地甩在草堆里。他隨即撇下魚竿,把那條鯽魚抓在了手里。他看見它身上的鱗片竟已脫落掉許多,他猜它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釣到了。他雙手捧著它,捧到河邊,把它拋向了河流。它濺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臉上,從臉頰上流了下來,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以后不要在這么傻了?!彼麑χ用嬲f道,但隨即就悲傷起來了,“談什么以后呢,你和我,還有這世界上所有的生靈,都將不復存在了。”他意識到了他的悲傷,這讓他自己感覺到詫異。不過很快他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我萬萬不是為我自己將要死去而悲傷,說實話我因為我將要死去開心得很呢!我是為你,好好珍惜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日子吧!”他又對著河面說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重新把魚鉤下在水里,不過這次沒有掛誘餌,他害怕還有其他的魚咬他的鉤。他把魚竿放好后,就又躺在樹林里了。他的眼睛緊閉著,仿佛已經死了一樣。

      黃昏的時候,他才又把魚竿收起來,回家去了。他盡量躲避著他的父母,但是很多時候他壓根兒躲不過他們。不過他歸根結底恐怕還是愛他們的,在吃晚飯的時候,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的父親,隨后又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的母親。他的眼睛竟然有些濕潤了。

      這個時候,他的母親笑著對他說:“你在看什么,小邪?”

      “沒有,沒看什么?!秉S小邪立馬轉過頭去,躲避著母親的眼光。

      “這孩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我看在家里的時候總發(fā)呆?!备赣H摸摸他的頭說道。

      父親話音未落,他就從屋子里跑出去,進了自己的屋子。他的右手捂在嘴上,任憑眼淚悄悄在他的面頰上流出兩道淚痕。

      他哭過后沒多長時間,就睡著了。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他醒來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突然哭了起來。這個時候他的母親聞聲而至。

      “怎么哭了?”

      “我以為……”他沒有把話說完,便伏在母親的身上又哭了一遭,這才重新回去睡覺了。

      太陽照常升起,他也一如往常地去學校上課。他沒有什么心思聽課了,總是盡量多地望望他的每一個同學和老師,因為他知道,他和他們現(xiàn)在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課間,他坐到一年多沒說話的華鋒前,對他說:“我好久沒和你說話了?!?/p>

      “我也記得好久了。”華鋒笑著說,“那么你今天是怎么想起來和我說話的?”

      “我……我也不知道。”黃小邪頓了頓說,“你臉上的傷現(xiàn)在還疼么?”

      “早不疼了?!比A鋒說,“不過這個傷疤是拜你所賜,我會記你一輩子的。”

      黃小邪呵呵笑著,并不說話。

      “你別得意,雖然世界末日就要來了,但是我做鬼也記得你?!?/p>

      “你說世界都沒有了,還有鬼嗎?”

      “呃……”

      黃小邪拍拍他的肩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這時他突然想起一個故人來,對,那個苜蓿地的老頭,他好久不見了。他算了算,大概有一個月沒見他了。他惦念著他,直到中午下課,他的腦子里也都是他。

      吃完午飯后,他路過那片苜蓿地,苜蓿已經枯萎了,他再也不能躺在那上面了。他望了一眼那個老頭家的大門,門緊鎖著,好像已經沒有了人煙。他試探性地上去輕輕敲了兩下,的確沒有人了。這時他們鄰家的一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人從門里出來,正巧看見了他。

      他走過來問他:“你找老王頭?”

      “我不找他?!秉S小邪趕忙擺擺手說。

      “哦哦。”那個中年人點點頭,隨后說,“你找也沒用了,他半個月前就死了。”

      “哦。”他答應著,心里卻五味雜陳。他不知道怎么描述他的心情,但是他想到了在課本上學到的俞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他想大概鐘子期死后俞伯牙就是這種心情吧!

      他替老王頭惋惜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姓氏?!拔乙詾樗梢酝乙黄鹨娮C末日呢!”他對自己說道,就又上學去了。

      歲月一天天流逝,死亡離他愈來愈近。每逢街上有集市,他總會在那個書攤上停留一會兒,翻翻那些書,看一眼那個賣書人。賣書人個子很高,留著八字胡,他從來都不喜歡那些只翻不買的人,有時候也會抱怨。但是黃小邪從來沒有因為他的抱怨而討厭他,他知道倘若不是賣書人,很多書他這輩子都不會見到呢。

      直到末日的倒數(shù)第三天,那天街上有集市。黃小邪中午一放學,就興沖沖地沖到街上去,在賣書人平日里擺攤的地方找他。然而今天他卻沒有看見他。他在這條不長的街道上來回穿梭了三次,確實沒有找到他?!澳撬呀浽诩依锏却┤盏絹砹耍俊彼@么問自己。

      他站定在那個書攤的位置,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澳撬菜懒?,像老王頭一樣?”他的話語叩問他的心靈,但是他的心靈卻在賣書人已經死了的恐慌里難以自拔。他伸出左手來在自己的胸脯上撫了又撫,直到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不那么劇烈了,才又趕往學校去了。

      黃小邪感覺時間飛快地流逝,這一天就又這么隨著暮色蒼茫漸行漸遠了。他照常上學,不過今天,他有著往昔都沒有的勇敢。一到課間,他就去找韓琪。他坐在韓琪前桌的位置,轉過身去,正對著她 ,把她的臉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張稚嫩的臉龐,臉頰由于寒冷早已紅了一大片。她的兩根辮子垂在耳旁。韓琪似乎也以同樣的目光看著他,她的眸子炯炯有神,他從她的眸子里看見了他的樣子。

      黃小邪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嘮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直到最后一個課間,他摸了摸她的頭說:“你今天真好看。”

      他說完這句話立馬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再也沒有看韓琪一眼。

      那天他回去后,跟母親說:“明天我不想去上課了?!?/p>

      “你身體不舒服嗎?”母親關切地問他。

      “也不是,我想一個人待會兒?!?/p>

      “你這是怎么了?”母親的表情變得嚴厲起來,她的謾罵之詞馬上要從嘴里涌出來的時候,突然停下了。一種從未見過的表情出現(xiàn)在黃小邪臉上,或者說壓根兒沒有表情。

      “你隨意,反正讀書是給你自己讀的?!蹦赣H這么說著就再不管了。

      末日終于來了,他沒有去學校,吃過早飯后,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過了好一會兒,他趁著母親不注意,悄悄翻出書里夾著的六塊八毛錢,拿著魚竿,先去街上的商店用他攢的錢,買了他常常吃不到的鍋巴和一根火腿腸。令他奇怪的是,今天給他稱鍋巴的那個年輕人他也沒有見過,以往常常在商店里的是老蔣。他從來沒有這么叫過,但是那些大人都是這么叫的。他嘆了一口氣,帶著鍋巴,拿著魚竿,往森林去了。

      他像上一次一樣,把沒有誘餌的魚鉤扔進水里,自己躺在那片森林里。他抬頭望天空的時候才注意到,樹葉已經落盡了,整個森林光禿禿的。他在那里躺了半天,隨后又坐起身來,他想看看水里魚兒的影子。但是看了半天,一條魚兒也沒有看見。他的心頭又涌現(xiàn)出那個想法了?!澳悄切~也已經死了?還有老蔣,也死了?”他問自己,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又把這句話對著南山河說了一遍,河水汩汩流著,并不曾回答他。

      他想了一個辦法,把火腿腸拆開一點,用指甲挖下一小塊,穿到魚鉤上。他把魚鉤重又扔進水里,隨后坐在水邊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浮標。浮標沒有動過,黃昏來臨了,浮標也沒有動過。

      這時候,一陣風從他的背后吹來,他轉過身去,迎著這大地的絕響,閉上了眼睛。這是他最后聽到的風聲了,因為在一刻鐘后,風聲驟停。他又想起了課堂上貝多芬的交響曲,沒錯,那與剛才他聽見的風聲并無二致?!柏惗喾艺媸莻€偉大的音樂家呀!”他自言自語道,“可惜我直到臨死的時候才感覺到?!?/p>

      他把那半袋鍋巴撒進南山河里,火腿腸也遭遇了同樣的境遇?,F(xiàn)在他一無所有了。哦,不對,他還有一身衣服,這不是他生的時候帶來的,死的時候自然也不該帶走。他把衣服一件件脫掉,這是他第一次正視他的裸體,以前他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他往河邊靠了靠,河水倒映著他的裸體。“真漂亮呀,不穿衣服這么漂亮,為什么偏偏要穿衣服呢?”

      太陽在山邊隱去最后一點光輝,黃小邪向南山河緩緩地走去,他向著河水更深處去了,不久,他就被吞沒在漩渦里。

      末日未必來了,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但是世上的人,該哭的哭著,該笑的笑著。末日有什么可怕的,按部就班的過去就好了。

      不過,這個世界上終究因為末日少了一個人,除了他的父母的哭泣外,大抵再也沒有人意識到末日帶給他們的痛了。不信你瞧那個賣書人,又出現(xiàn)在了這里的集市上,沒有那個小孩在書堆前亂翻,他倒清靜了許多,話也少了許多。

      責任編輯 張 哲? 麻 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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