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
小虛進門時被盤問許久,才得以允許。進了大門,走進氣勢恢宏的大廳,心中不禁恍然。突然,他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立定后羞澀地偷覷四周,只見匆匆而過的人們,幾乎都仰視前方,并沒有誰注意他,還好,小確幸。他看一眼腳下,并無凸突之處,不過是一道地磚接縫,只是由于心慌,左腳絆住了右腳而已。小虛自嘲地抿了一下嘴,徐徐吐出一口氣,而后拍了一下臉,穩(wěn)了穩(wěn)神。他下意識地揪一下衣角,挺了挺哈著的腰,順著指示箭頭,走到大廳中央的示意牌前,仔細尋找他要去的地方——玄幽工作局。
小虛小心翼翼地敲門……門虛掩著,沒有回應,他只好推門而入。小虛惴惴不安地進去,只見玄局的鴻局長坐在辦公桌前,左手把著手串,右手拿著文件,右前方放著茶杯,電腦里播放著學習課件。
小虛的腦子里突然竄出一個字“忙”。鴻局長似乎感覺有人進門,但他并未抬頭,更未招呼。
小虛惶然尷尬地哈腰站著,不知道是應該主動打個招呼,還是應該退回去再敲一下門,等允許進了再進。
小虛拘謹而又糾結地等著……
鴻局長終于看完文件,放下,端起茶杯喝口茶,卻又拿起另一份文件。小虛頓時覺得心在鏊子上嗞嗞響著,而腳下卻在冰川里粘著。
還好,鴻局長終于發(fā)了聲:“說吧。”小虛以為鴻局長在念文件,因為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文件,所以小虛不敢貿然開口。
過了一會兒,鴻局長又說:“啥事兒?。俊?/p>
小虛回過神來,意識到鴻局長是和他說話。他的心通通地猛跳兩下,腦子里一片空白,來時準備好的話都飛走了。
停了一會兒,鴻局長又說:“我很忙……”
小虛聽出來了,好像是下逐客令。于是,他磕磕絆絆地說:“鴻局長,打擾您了。我這有個項目,需要您支持……”小虛說完,忐忑不安地望著鴻局長。
鴻局長依舊盯著文件說:“這個,好像不歸我們管,去幽局問一下?!?/p>
小虛出門,擦了擦頭上的汗,罵自己無用。決定回去仔細詢查清楚,究竟該玄局還是該幽局管?突然,他笑起來,喃喃地說:“真笨,玄局和幽局不是合了嗎?哦,一塊牌子兩套人馬。鴻局長不知道嗎?怎么可能?他兼著兩個局的局長啊。也許是他自己忘了。”
又過了幾天,小虛來到鴻局長辦公室門口,門仍舊虛掩著。小虛悄悄地趴在門縫處往里瞧,屋里坐了許多人。他在外邊等著,不停地有人進出。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鴻局長終于夾著公文包,無力地關上門。小虛看著鴻局長有些蹣跚的步伐,心中不由得生出敬意,腦子里飛出一行字:“領導真辛苦。”小虛輕飄地跟在鴻局長身后,壓低聲音,肅穆地叫了一聲:鴻局長……
鴻局長聲音沙啞,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再說吧,我下午還有會?!?/p>
小虛第二天一早就來到了鴻局長辦公室,門前站了許多等候匯報工作的人?;ハ嗾J識的,心不在焉地互相聊著,隨時準備中斷話題,等候鴻局的出現(xiàn)?;ゲ徽J識的,神態(tài)各異,有神情猥瑣的,有心神不安的,有充滿希望的,有焦慮糾結的,有望眼欲穿的,有悠閑自得的,有貌似篤定的,有像他家親戚的,有旁若無人打電話的,有百無聊賴看手機的,有一本正經看資料的,還有在那兒摳鼻孔剔牙的……小虛慌亂地加入了等候的隊伍。
終于輪到小虛,鴻局長說:“這事兒比較難辦,你得等候時機?!?/p>
時機?小虛出了鴻局長辦公室,一頭霧水,不知道時機在哪兒?鴻局長說讓等,那就等吧。過了一個星期,小虛覺得還是要再去一趟玄局,探一探時機是否已到。
鴻局長在歸整文件,看起來心情不好,表情寡淡地說:“你找付局長報告一下,這事他分管?!?/p>
小虛便去找付局長。付局長說,這事兒得鴻局長安排,不然就有越權之嫌。小虛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還是應該再找鴻局長一次。
小虛心里再也裝不下別的,坐臥不安,心神不寧,一心盯著這事兒。但是,鴻局長卻說:“這不是著急的事兒,還得去找付局長,一趟不行兩趟……得找!”
小虛再次見付局長,他說:“既然領導安排,你得先找仵科長,讓他拿意見?!毙√摼腿フ邑蹩崎L,仵科長說:“得有領導簽批的文件,我才拿意見?!毙√撚X得轉了一個大圈,又繞回來了。
小虛第二十八次來到幽局……一進過道,腦子里突然一陣恍惚,昏昏沉沉、朦朦朧朧地記得老婆好像提醒過他,他最近患上了夢游癥。他默默地念著105,306,416,109,這是從進樓梯到過道,從過道拐到另一個過道,從另一個過道到鴻局長的辦公室以及過道本身的距離,精準到厘米的數字。
小虛惴惴不安地、巴心巴肺地望著鴻局長,甚至想用手拿著他的嘴巴,讓他說出:“行”。
鴻局長總算是看了他一眼,然而,目光空洞而淡漠,滄桑而疲憊,沒有任何意義,仿佛在看墻上的白。
鴻局長手里依舊盤著那串手鏈,桌子上依舊放著茶杯,電腦里依舊播放著課件。一種聲音,從鴻局長的口中飄出,仿佛也是對著墻上的白而發(fā):“不行,還得等,時機不到……”
小虛頓時崩潰了,九九八十一天了……他不禁號啕大哭,而后又戛然而止,覺得這不是他哭的地方。他怔怔地望一眼鴻局長,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詞 語“尸位素餐”。然而,他并沒有說出來,他把這個詞語和他的眼淚一起咽了下去,而后準備離開。在他轉身的剎那,看到鴻局長桌子上有塊牌子,他上前一步,指著牌子說:“這上面寫的啥?”
鴻局長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小虛,而后看一眼牌子,下意識地念著:“為人民服務?!?/p>
小虛點點頭,繼而指著自己說:“人民?!?/p>
鴻局長覺得被戲弄了,瞬間惱羞成怒,厲聲道:“你,也配?滾——”
小虛徹底絕望,憤然離開……可是淚水再度滂沱而出。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但他還知道,這里不是他能哭的地方。他只得捂緊嘴巴,摁住哽噎在喉頭的號啕和將要奔涌的眼淚,狂奔而去,由于迅猛,來不及躲閃,一頭撞在大廳的柱子上。頓時,血液如同鮮花,蜿蜒地開在小虛的臉上。
小虛猛然醒過來。
這是哪兒?他為何在這兒?他老婆說他有夢游癥,真的嗎?他是不是夢游到此?倘若真是莽撞誤闖,那還得了?萬一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兒,罪孽就大了。
小虛頓時急火攻心,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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