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猛
串門子,在我們當?shù)厝说目谡Z里又叫串門,也有的地方稱串門兒,最后面一個字是兒化音還是為了湊足音節(jié),不得而知,反正就這么叫了,也沒人考究。
串門子這個概念無法定義,說白了,就是有目的或者無意識地到鄰居、親友家去坐坐,隨便幾個人湊在一塊拉呱兒、閑聊,東北人叫“嘮嗑”。拉家常的時候基本上沒有固定的話題,方式簡易,時間無限,內(nèi)容隨意,南無天,北無地,想到哪扯到哪,哪說哪了。除非有重要事,那才是真正的主題,這時,大家圍繞這個問題,目標明確,精力集中,七嘴八舌,獻計獻策,商量來,斟酌去,力爭討論出一個比較滿意的結(jié)果來。
我小時候的農(nóng)村,家家戶戶幾乎沒有院墻,門挨門,窗靠窗,共用山墻,可謂“拆了墻就是一家人”。門口空地當大路,沒有嚴格的私有觀念,等于公共公用,彼此之間來往非常方便。
由于民風淳樸,天天串門,低頭不見抬頭見,知根知底,人與人之間根本不用設防,懷疑猜忌可以講不存在,即使有點誤會,一說開就消除了。人住的集中,也難免有磕磕碰碰,就像自己牙齒也有咬著自己舌頭的時候,出現(xiàn)了矛盾,經(jīng)人一勸,疙瘩就解開了。所以在農(nóng)村,鄰里之間隔夜仇的不多,更別提有什么宿怨和深仇大恨了。
但有一點,串門時也有高聲大語互不相讓的場面,這種情景叫抬杠。俗話說,抬杠需要倆人。不錯,雙方一旦僵持不下,好像牛抵架似的,誰也不讓誰,各認各的理,有時能爭的臉紅脖子粗,脖子上的青筋暴出,惹得看熱鬧的人憋不住笑,甚至起哄,亂作一團。
農(nóng)村人不擇時間,哪怕是吃飯時也喜歡串門子。盛上飯,裝滿菜,端著飯碗,悠搭悠搭,不緊不慢地扭到鄰居門口去了,或坐或蹲或站,人多為眾,扎堆顯眼,好不熱鬧!每當這時,誰家稀飯,誰家干飯,誰家臘菜醬豆子,誰家番茄炒辣椒,都一目了然。如果哪天做了雞魚肉蛋等葷菜,一般不端出去顯擺。有一次,一個人將肉埋在碗底去串門吃飯,一不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后來此人被當做不露富的典型,還生成了一句歇后語——肉埋碗底下,至今還在當?shù)亓鱾髁ā?/p>
串門子吃飯,大人圍在一起,孩子也端著碗湊上前。這時,愛做惡作劇的人就出鬼點子,拿孩子取樂了:“你看,你碗底怎么爬著一個毛毛蟲?”聽到大人吃驚的語氣,小孩子哪知是計,慌忙去看碗底,手心手腕一翻一抖,只聽“啪”的一聲,碗口朝下,碗底往上,連碗帶飯都打落在地,碗摔成八半兒,飯灑了一地,孩子開始被嚇蒙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繼而醒悟,立馬嚎啕大哭起來,甚至會躺地上打著滾哭。此時,父母也看見了,但當著眾人面不好發(fā)作,只好悻悻地扭過臉去,默不作聲,其他人則笑到噴飯。
鄉(xiāng)下人很隨便,沒那么多窮講究,就算到別人家串門子,也好像在自家里那樣自然,隨地吐痰(當然這不衛(wèi)生,也不文明),海吹神聊,像演講一樣,能噴的唾沫星子亂飛,興之所至,還會解開褂扣,松松褲帶,脫掉布鞋,露出黢黑的腳丫子。老話好講,十男九腳臭,也不怕熏到別人,反正我的鄉(xiāng)人就是這么本性,率真,哪里有一點矯揉造作的影子呢?
鄉(xiāng)下女人串門時敘話內(nèi)容明顯和男人有所不同,她們關心更多的是家庭婚姻、老人孩子、柴米油鹽、吃喝穿住、雞鴨貓狗之類的生活瑣事。三五成群,聚在一塊兒,納著鞋底,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消磨的是時光,愜意的是心情。
當然,兩性之間的那點事兒,是常講常新的永恒話題,男人熱衷,女人也不例外,別看她們羞澀內(nèi)斂,一旦老姑娘小媳婦鄰家大嫂半老不嫩的婦女聚在一起,也是口無遮攔,無話不談,不僅是東家長西家短、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了,說起葷話,一個勝似一個。說到興高采烈處,什么隱私都敢爆料。倘若發(fā)現(xiàn)門外有男子身形晃動,她們會立馬打住話題,凝住笑容,正襟肅容,回歸端莊嫻靜。
不過,三個女人一團坐,不出三天就生禍。一不注意,話題就有可能觸及某人不堪的過往或敏感的神經(jīng),聊天內(nèi)容過后一傳出去,說話輕,過話重,加之傳話者添油加醋,那可不得了。
實際上,這種過激場面還是很少見的,鄉(xiāng)親們在一塊兒是平等對待、和睦相處、喜氣一團的。一家有事,多家?guī)兔Γ瑹o需客套,不分彼此。你上墻,有人給你搬梯子;你殺豬,有人幫你拽豬腳;你頭疼腦熱,鄰舍噓寒問暖;你揭不開鍋,這家一碗,那家一瓢……
串門子,是千百年來形成的鄉(xiāng)風民俗,通過這種無形的紐帶,鄰里親情得到高度的鞏固。春播夏長,秋收冬藏,一個調(diào)子,一個節(jié)奏,同一縷炊煙,同一個飯時,同一輪明月,農(nóng)村因為有串門子而顯得異常生動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