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獲新生

徐善來

模特CarmenDell Orefice身著線條感十足的緞面胸衣，盡顯二戰(zhàn)后經(jīng)典優(yōu)雅審美的回潮。攝影：John Rawlings，美國版Vogue，1947年10月刊。

Versace1995春夏系列?攝影：Guy Marineau

Dior 1998秋冬高級定制系列?攝影：Guy Marineau

胸衣的革新

在時尚語匯中，緊身胸衣似乎難以用非黑即白的二元屬性來定義，“又愛又恨”的矛盾心理讓女性與緊身胸衣在數(shù)百年的時間中若即若離。從16世紀西班牙地區(qū)鐵質(zhì)胸衣的不留一絲余地，到18世紀四面系帶的開放式束身衣;從19世紀對腰身比例的瘋狂渴求，到20世紀初對夸張的胸部輪廓趨之若鶩，女性群體始終走不出塑造極致線條的怪圈。每當想要與其徹底劃清界線時，卻又因為立竿見影的線條塑造效果而難下決心。正如電影《公爵夫人》（The Duchess）中的現(xiàn)實原型Georgiana Cavendish在小說The Sylph中說的那樣，“傲人的身形不會讓人感到痛苦”。

或許從19世紀末20世紀初開始，一些時裝設計師也曾鼓動過自由著裝觀念，PaulPoiret、Gabrielle Chanel等先后為無束腰的時代搖旗吶喊，不過社會動蕩、戰(zhàn)爭、科學的健康觀念，以及個人意識的覺醒，才是讓緊身胸衣真正從女性身體松懈開來的動力。戰(zhàn)爭的接連來襲迫使女性不得不補足社會勞動力的缺口，緊身胸衣對于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顯然不切實際，不僅如此，就連生產(chǎn)緊身胸衣的原料橡膠都要集中供應戰(zhàn)地一線，1942年的美國政府甚至打出了“讓束縛帶從肌肉上長出來”的口號.而進入60年代新一輪權利意識覺醒，引得激進主義者上街游行，將緊身胸衣、束腹腰帶和一系列標榜女性諂媚的時尚雜志扔進寫有“自由”字樣的垃圾桶。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醫(yī)學研究成果對緊身胸衣的理性認知，“損害腎臟”、“擠壓消化器官”等等結(jié)論再次為人們敲響了警鐘：看似完美的背后，代價往往是致命的。

時至今日，我們提起緊身胸衣這一概念時，第一時間想.起的也許不是上述嚴肅而沉痛的回憶，反倒是其隱約流露出的性感姿態(tài)曾成就了無數(shù)設計師的職業(yè)生涯和明星偶像的舞臺時刻，令緊身胸衣擺脫，了束縛和桎梏的標簽，堂而皇之地暴露于閃亮的聚光燈下獨當一面，化身彰顯大膽無畏的個性態(tài)度的武器。自80年代起，Vivienne Westwood將緊身胸衣、亞文化中的戀物癖，以及英式的傳統(tǒng)面料和剪裁進行雜糅，使緊身胸衣在全新的年代游走于時裝秀場與朋克文化中。與此同時，Madonna、Jody Watley等流行歌手在演出中身穿緊身胸衣頻頻亮相，而設計師JeanPaul Gaultier為Madonna1990年世界巡演中打造的錐形胸衣更掀起了內(nèi)衣外穿的流行。雖然時代在變，如今的潮流風向標早已從大眾舞臺下放至社交媒體，但在新一撥的流行寵兒身上，我們依然能看到緊身胸衣的影子，無論是搭配西裝夾克，還是以解構的形式與當下穿著場景建立關聯(lián)，它早已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而是女性借以最大化彰顯自我魅力的工具。在年初舉辦的第92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演員Scarlett Johansson也選擇了一身Oscar de la Renta定制晚禮服，緊身胸衣的骨架結(jié)構在層層流蘇下欲蓋彌彰，它似乎已經(jīng)成為過去，卻仍不時在當下閃耀光芒。

在本季的時裝秀上，緊身胸衣的創(chuàng)新與進化正在進行，Balmain創(chuàng)意總監(jiān)OlivierRousteing從上世紀90年代尋找Britney Spears、ChristinaAguilera等流行歌手在時尚界留下的烙印，緊貼腰部線條的亮片束腰與廓形夾克流暢銜接，仿佛下一秒就要隨著經(jīng)典歌曲扭動腰肢。相較于Rousteing，擔任Mugler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的CaseyCadwallader顯然背負著復興品牌的更大壓力，作為90年代以緊身胸衣創(chuàng)造諸多可能的時裝品牌，建筑背景出身的Cadwallader索性直白地賦予這一內(nèi)搭元素利落的線條和鮮明的配色，甚至交由大碼模特在T臺上進行詮釋，緊身胸衣的功能性被簡化到最低，反而凸顯了時裝為女性注入的自信氣場。

另一邊，原本被認為不利于活動的胸衣卻被用在運動元素的造型上。在Dsquared2秀場，上世紀在歐洲紅極一時的功夫巨星李小龍成為該系列的精神指引?！八谄甙耸甏臇|西方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他是一個真正的流行文化偶像。”設計師之一的Dean Caten表示。以運動面料為基礎的胸衣元素上裝飾著金屬拉鏈和彈力抽繩，相似的款式甚至一并 延伸到同場的男裝設計中，加上金色和透視面料的運用，運動裝的力量與舊時光中的性感在造型中共存。Burberry也同樣貫徹運動風的精神，不過選擇了從維多利亞時代的角度出發(fā)，緊身胸衣被概念化解構，與品牌標志性的裸色風衣融為一體，模糊了內(nèi)衣與外套的界限，除此之外，胸衣在胯骨處的流暢線條也被運用在服裝的剪裁中，外套、T恤乃至針織衫的邊緣都無一例外地進化為緊身胸衣下緣的曲線走向。即使胸衣本身在與主流時裝漸行漸遠，但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的細節(jié)的斑駁，始終提醒著我們：時裝不僅傳遞著當下的意志，也是折射時代的一面鏡子。

超模Christy Turlington在Azzedine Alaia 1991秋冬秀場壓軸演繹由裙撐縱橫結(jié)構演化而來的設計，金屬和皮革兩種硬挺的材質(zhì)在精湛的拼合工藝下塑造出貼合身形的細膩效果。攝影：Guy Marineau

裙撐的重現(xiàn)

裙撐與束腰可謂一對塑造身形曲線的黃金搭檔，對比之下才更能凸顯妖嬈婀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裙撐大小、高低象征著權力、地位的分量。而隨著舊體制的瓦解，最具存在感也最顯累贅的裙撐率先在時裝的角力中退居二線，具象的威嚴與莊重感已然與時代脫節(jié)，逐漸實現(xiàn)了角色轉(zhuǎn)換，成為體現(xiàn)年代感和戲劇性的裝飾符號。

提到裙撐就不得不提設計師John Galliano，原本沉重繁瑣的裙撐材質(zhì)在上世紀90年代被他全面“減重”，選擇硬挺而輕巧的材質(zhì)構造骨架，同時去除裙裝層層疊疊的繁復面料，讓裙撐撥云見日，成為裙裝造型中搶眼的一部分。如今執(zhí)掌MaisonMargiela，Galliano再次把“類裙撐”式的設計搬上秀場，名為decortique的技術讓服裝只留下核心的骨架，附加在服裝的外部，可以說是對裙撐概念的現(xiàn)代變形。

而時至Dior 2014春夏高定系列，設計師Raf Simons將法國Belle Epoque的美好時代和Marie Antoinette的鮮明風格化繁為簡，冗余的花邊被抹去，簡筆畫般的紋樣勾勒取代了立體花朵刺繡，零散點綴的珠飾也被換成了更輕盈的樹脂材質(zhì)，大幅度減少了裙身的重量，使得在面料自身材質(zhì)和裁剪結(jié)構的共同作用下，裙裝兩側(cè)也能隆起好似裙撐般的廓形效果。

回到本季T臺，設計師們對裙撐元素的把玩可謂各有特色?；蛟S初見時并未感受到裙撐在視覺上強烈的存在感，而是被時裝品牌融入到了各自所擅長的風格體系之中，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表達效果。同樣是研究16一17世紀的時裝元素，Jonathan Anderson對手工藝的關注使其一步步走入對裙撐的探索之中，除去表面的蕾絲與流蘇點綴，秀場中的幾款簡化了裙撐結(jié)構的腰封也是當場的話題熱點，即便是盡可能多地做了減法，依然能感受到線條比例承襲歷史的精準協(xié)調(diào)?！爱敃r的工藝非常精細，要求非常準確。”他表示.而川久保玲受邀操刀話劇Orlando的戲服設計，本季時裝秀正是其戲服設計的前奏，因此一系列Comme desGarcons標志性的概念廓形與舞臺表演所需要的復古華麗織錦走到了一起，腰腹下突起的軟墊在周圍半包圍裙裝的襯托下，令裙撐的幻象依稀可見。

至于說誰是本季裙撐元素的最佳代言人，非設計師ThomBrowne莫屬，秀場上的模特們從頭到腳都透露出一種從18世紀宮廷穿越而來的氣質(zhì)，然而偏偏在裙撐上離經(jīng)叛道了一把：龐大的骨架上包裹了一層品牌經(jīng)典的三色條紋或冰激凌色面料，從寬大的軟呢外套或西裝外套中探出頭來，像是發(fā)出了打破傳統(tǒng)規(guī)則約束的信號。

鎧甲的進化

戰(zhàn)士才需要鎧甲，而當我們面對日常諸多紛繁復雜的艱難挑戰(zhàn)時，一件時裝鎧甲也能不時給我們勇氣和力量，揮著武器在現(xiàn)實的障礙中披荊斬棘。

設計師對鎧甲的幻想早已在數(shù)不盡的追根溯源中被屢屢提及，無論是出于對太空的向往、對戰(zhàn)爭的隱喻、對死亡的無畏、對聲色犬馬的迷戀，還是純粹對材料的創(chuàng)意試驗，都曾將貨真價實的沉甸甸的金屬武裝在模特們的身上。Thierry Mugler手下的女戰(zhàn)士們在坎普風格爆發(fā)的近幾年間被反復引用，其中以摩托車為靈感的金屬胸衣、從漫畫中跳脫出來的機甲女戰(zhàn)士套裝，成為人們對于鎧甲著裝的最深刻的印象之一。

模特身披Alexander McQueen1999春夏系列中的木質(zhì)翅膀形狀裝飾，此件作品也成為2001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Extreme Beauty”上的重要展品之一。攝影：Irving Penn，美國版Vogue 2001年12月刊。

然而如此威風凜凜的女戰(zhàn)士注定離我們相去甚遠，同在90年代名聲大震的Alexander McQueen也曾是金屬鎧甲的

狂熱愛好者，他與配飾設計伙伴聯(lián)手為模特量身定制的鎧甲依舊沉重而密不透風，需要多人一起將零件組裝才能穿上身，模特連正常呼吸都成了體力活。好在進入21世紀，越來越多的年輕創(chuàng)意人重新審視這一元素本身另辟蹊徑的可能性，讓身穿鎧甲不再成為女性的負擔，NicolasGhesquiere為Balenciaga2008春夏系列推出的花園鎧甲系列即是最好的證明。

作為曾經(jīng)Ghesquiere在Balenciaga時期的團隊成員，如今效力于Paco Rabanne的設計師Julien Dossena在延續(xù)品牌創(chuàng)始，人精神的基礎上，讓彼時風光無兩的鎖子甲經(jīng)歷了一輪輪的材質(zhì)升級，不再是單刀直入的硬核五金，重工的飾片逐步被蕾絲、橡膠、塑料、皮革等更為親膚的材質(zhì)所替代，而串連每個組件之間的環(huán)扣也采用了輕質(zhì)的合金材質(zhì)，穿上一身鎧甲不再需要一場思想和行動上的斗爭。

而在本季秀場上，鎧甲的.輕量化改造無疑是最受矚目的焦點之一，自紐約時裝周開始，Tom Ford便帶著數(shù)款閃耀著金屬光澤的塑料胸甲闊步走來，當模特側(cè)過身，背部的尼龍搭扣清晰可見，下身的彈性尼龍褲裝告別了以往鎧甲全副武裝的面貌，搭配西裝外套則更貼近日常，而這些胸甲也并非只能在衣帽間或博物館束之高閣，品牌團隊可根據(jù)顧客的個人體型進行掃描建模，量身定制，讓這件胸甲成為你真正能穿上街的選擇.相比于材質(zhì)上的改良，Nina Ricci的鎧甲版本則打破了我們的固有認知，依稀可見的網(wǎng)狀方格中穿插著靈動的立體布藝花朵，在走動下隨風翩翩起舞。而另一位嘗試顛覆鎧甲定義的設計師Kei Ninomiya則繼續(xù)著他在材質(zhì)和廓形上的探索，乍看之下似乎無法想象如云朵般的連體鎧甲是如何穿上身的，但近距離觀察之后不難發(fā)現(xiàn)，其碩大的結(jié)構背后，是極其柔和明朗的結(jié)構相互支撐，與其說是強披的盔甲，不如說是身體觸角的延伸來得更為準確。對于這一點，去年接受我們雜志采訪的設計師KeiNinomiya曾明確表示：“ 服裝畢竟是由人來穿，首先還是要保證活動方便，因此要考慮到尺寸的平衡、可穿著性和場合適應性等問題?！钡拇_，進入新的十年，時裝在功能性與象征意義之間的界線已經(jīng)被抹去，不僅要在舞臺上足夠精彩，也要真正讓當代女性可以披掛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