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蘭汐
1955年出版的《普希金文集》封面 ?書中的普希金像
寒風凜冽的冬日,對于筆者這種懶惰的愛書人來說,最好的“貓冬”方式莫過于靠在溫暖舒適的沙發(fā)上,香茶零食手不釋卷。前不久,看了熱映的電影《兩只老虎》,喜劇明星葛優(yōu)在片中扮演一位曾經(jīng)身家數(shù)億元,但因事業(yè)破產(chǎn)而企圖自殺的老板。在意外被綁架面臨“撕票”被殺的生死邊緣,他回望人生,想起了年輕時背誦的那首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看完電影,想起自己有一本《普希金詩集》多年未讀,突然有種想要重溫經(jīng)典的沖動,可是遍尋書架卻不見蹤影。無奈中,想到藏書家潘小松以收藏英美西文詩歌著稱,于是筆者試探著詢問潘先生。果然不出所料,他年輕時也喜歡普希金的詩歌,多年來收藏了2 0多種中文甚至俄文原版的《普希金文集》。聽潘先生如此說,筆者大喜過望!對他收藏的普希金文本充滿期待……
封二上貼著一枚潘小松先生自制的藏書票,右邊空白頁則蓋有一枚“松齋藏書”印章。
普希金一生充滿浪漫色彩。他生于1799年,1837年因在一場捍衛(wèi)個人尊嚴的決斗中受重傷,結(jié)束了年僅38歲的生命。他是19世紀俄國浪漫主義文學的主要代表,同時也是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800多首抒情詩,歌頌自由、呼喚善良、謳歌友誼與愛情。其中,愛情詩篇目多達200多首。
幾天后,潘先生帶來了三本中文版《普希金文集》,讓筆者先睹為快。這是三本書頁都已變色發(fā)黃的老書,明顯磨損的封面充滿了歲月的滄桑感。
筆者小心地拿起其中一本漆布書脊的紙本精裝本,淡綠色的封面上印著普希金的側(cè)面像,翻開封面,封二上貼著一枚顏色鮮艷簇新的藏書票,是潘先生2 015年為祝賀《中國收藏》雜志創(chuàng)刊15周年自己印制的自號“小同文館”藏書票,紅綠相間的古典吉祥紋飾十分搶眼。筆者猜測或許潘先生恰好于2015年購買了這本書,因此貼上這枚具有特殊意義的藏書票作為紀念,由此可見《中國收藏》在他心中的地位。
封二右邊的空白頁正中蓋有一枚鮮紅的“松齋藏書”陰刻印章,這是潘先生常用的私人藏書印。大凡藏書家都會在個人藏書上蓋章,對格外鐘愛的藏書還會貼上藏書票。潘先生不僅愛好藏書,還在收藏的中外舊書中挑選精美圖片,自制印刷了大量賞心悅目的“小同文館藏書票”,讓藏書迷們垂涎三尺。如同傳世的古代書畫上都有歷代藏家所蓋的印章,不同的印信和藏書票體現(xiàn)了藏書者的個人風格與審美品位。
在該書空白頁下部有兩行深藍色繁體鋼筆字特別吸引筆者的眼球——“1955.4.1購于沈陽 鞠玉鵬”??梢韵胍姡?5年前那個4月的早春,沈陽或許仍然乍暖還寒,這位書主人在某個書店買了這本書,并以此作為紀念。
筆者翻到最后一頁是版權(quán)頁,在最下方有一排事后補印上去的紅色鋼印小字:“新幣 1 .82元”。倒數(shù)第二行是出版時的鉛字印刷:“精裝本定價:18,200元”。這樣的價格標注真是太少見了!
據(jù)相關(guān)資料記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歷經(jīng)過多次貨幣更新,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有一次舊幣換新幣——1955年3月1日中國人民銀行開始發(fā)行第二套人民幣。新幣與舊幣的兌換比率為1:10000,也就是一萬元第一套人民幣兌換新幣一元。
從版權(quán)頁的文字可以看出:該書1947年12月上海初版,1954年1月北京修訂重排,這一版是1955年2月第五次印刷。其正好在出版發(fā)行期間經(jīng)歷了新舊兩套貨幣政策的改革,因而標價采用新舊幣價格并行的形式。由于只限于那段特殊時期之內(nèi),所以這樣的標價方式現(xiàn)在存世量相對較少。
筆者翻看了另外兩本書的價格,其中一本1957年出版的定價仍是1.82元沒有變化,可見物價在當時還是比較穩(wěn)定的。另一本1949年出版的,由于封底太殘破貼了牛皮紙保護,價格被牛皮紙遮住不得而知。
1955年出版的《普希金文集》版權(quán)頁上標注“精裝本定價:18200元”。
在對三本書版權(quán)頁比較核對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三本裝幀不同的書竟然是同一家出版社所出版的同一版本不同年份和不同印次,這真是太難得了。如果不是刻意的收藏,這些藏書大概不會如此巧合地碰面。
1957年出版的《普希金文集》封面及版權(quán)頁
1957年版的《普希金文集》是一本深紅色漆布書脊的淺灰色紙質(zhì)封皮精裝書,保存得比較完好。其版權(quán)頁與內(nèi)容提要印在了同一頁紙上。時代出版社的地址,由1955年版的“北京東四錢糧胡同14號”變更為“北京阜外百萬莊出版大樓”。該書為1957年11月第9 次印刷,但是印數(shù)為“87001-124000”冊,比1955年版的“49111-57120”冊超出了一倍多。圖書的印刷數(shù)量往往與市場需求有直接關(guān)系,可見普希金的知名度和普及率在當時大大提高了。這樣一本外國文學書籍居然有十幾萬冊的印刷數(shù)量,放在當今的圖書出版業(yè)是難以想像的。
隨手輕輕翻閱,筆者又有意外發(fā)現(xiàn)—— 一張很薄但保存完好的長方形透明紙片。紙片第一行印刷著一排紅色繁體字“新華書店杭州支店門市發(fā)票”,隔行寫著“1958年1月30日”字樣,中間用藍色印油蓋著“杭州新華書店文二街門市部”的“銀貨兩訖”收費印章。價格一欄標注的是“實洋 壹圓捌角貳分”。最下方是發(fā)票的編號“No0007294(一)”。
夾在1957年出版的《普希金文集》中的長方形透明紙片
由此可知,這本書是它的主人在1958年的冬天從杭州新華書店的一個街道門市部購買的。好奇心驅(qū)使筆者查閱了1958年1月30日的農(nóng)歷,恰好是剛過臘八節(jié)的第三天,那時的西子湖畔想必正是一派“斷橋殘雪”的如畫美景。這位抱著《普希金文集》走在南國冬日街頭的書主人,或許是一位風度儒雅的男士,或許是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無論是誰,喜歡普希金文字的人,大概心中也都懷揣著一份熱烈的浪漫情懷吧。
該書“再版后記”說:“這本文集是1947年羅果夫、戈寶權(quán)兩同志為紀念普希金逝世110周年祭在上海編譯的。所收集的作品都是俄文譯出。這次再版除將目次略加改動外,并將磊然同志所譯《射擊》編入,此外,為精簡篇幅,將具有時間性的文字做了刪節(jié)?!逼渲刑岬降摹袄谌弧痹S磊然,是我國資深俄蘇文學研究家和翻譯家,一生譯著頗豐。曾被魯迅先生由日文翻譯成中文的蘇聯(lián)作家法捷耶夫的長篇小說《毀滅》,后來就是經(jīng)由她從俄文直接翻譯成中文出版的。
1949年出版的《普希金文集》封面
版權(quán)頁上的“榮譽顧問”名單可謂名家云集。
看到“后記”中說再版內(nèi)容有所刪減,筆者拿起1949年出版的那本,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封面上普希金側(cè)面速寫畫像筆觸靈動,郭沫若題寫的書名及印章依然顏色鮮紅清晰。扉頁后面即為版權(quán)頁,羅列的“榮譽顧問”名單中可謂名家云集:郭沫若、茅盾、葉圣陶、鄭振鐸、田漢、胡風、臧克家、袁水拍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與1955年和1957年版明顯不同的是,該書的目錄頁放到了全書的末尾,其中魯迅、瞿秋白、茅盾、郭沫若、鄭振鐸、臧克家等中國作家評價普希金的文章從1955版開始不知何故都被刪掉了。
這本書比較全面地記錄了普希金的生平,根據(jù)書中所附俄國人魏列薩耶夫所寫的《普希金傳略》,讀者可以了解到詩人從童年到青年的成長經(jīng)歷,詩歌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時代背景,沙皇統(tǒng)治對詩人的打壓和影響,決斗的緣由與來龍去脈,受重傷后彌留之際和葬禮的細枝末節(jié)……讀罷令人不免扼腕嘆息,如果當年他不去決斗,或許會避免厄運,還能夠創(chuàng)作出更多精彩的文學作品……
目錄中,羅列了選用的中外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的普希金畫像及其作品插圖,有油畫、鉛筆畫、水彩畫、木版畫、石板畫、鋼筆畫、炭筆畫和照片等,共計4 4幅,豐富多樣的插圖令人賞心悅目。而在1955年版和1957年版中,不知什么原因插圖數(shù)量則大幅減少。
該版本中豐富多樣的插圖令人賞心悅目。
小心翻閱綿軟殘舊的書頁,其中的插圖頻頻讓筆者興致盎然。不經(jīng)意中,筆者看到了瞿秋白先生翻譯普希金長詩《茨岡》的手書譯稿影印件。那是一些寫在零星紙片上的草稿,從字里行間多處的標記和修改可見翻譯工作的艱辛與譯者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據(jù)介紹,他當年翻譯了大量俄文馬列專著,《國際歌》的歌詞“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會勝利”就是由他翻譯的版本。
毫不夸張地說,優(yōu)秀的詩歌不只是一種藝術(shù)形式,它潛移默化地熏陶著人們的心靈,甚至成為人們的精神信仰,給瀕于絕望的心以逆境重生的力量。在這本書的第79頁,筆者終于看到了那首《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那是1825年,普希金寫在一位朋友女兒的紀念冊上的。近百年來,它激勵了無數(shù)人走出困境,重拾生活的勇氣。
書中還配有瞿秋白先生翻譯普希金長詩《茨岡》的手書譯稿影印件。
與電影《兩只老虎》中背誦這首詩的葛優(yōu)年齡相仿,對于潘小松先生這樣一位藏書家來說,收藏普希金的文字有著特殊的意義。他曾在《俄國文學情結(jié)》一文中提到自己收藏了普希金的許多珍貴版本,以及收藏的理由:“普希金的詩在我那一代人就不只是詩,不只是藝術(shù),它更是人生的一種理想與追求?!保ㄗⅲ罕疚呐鋱D由潘小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