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夏洛克解讀

內(nèi)容摘要：本文以“他者”理論分析《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形象，探討?yīng)q太人身為“種族他者”所受的歧視以及背后的歷史文化原因。文中的夏洛克因其猶太人的身份被基督徒邊緣化，受到排擠，值得同情。莎士比亞塑造的這個角色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人們對猶太人刻板的負(fù)面印象，體現(xiàn)了作者超越了種族、文化的人文主義精神。

關(guān)鍵詞：莎士比亞 《威尼斯商人》 夏洛克 他者 種族歧視

一.引言

“他者”是相對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與事物。凡是外在于自我的存在， 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可看見還是不可看見， 可感知還是不可感知，都可以稱為他者?！锻崴股倘恕防锏南穆蹇丝梢钥醋魇莿≈械姆N族他者和文化他者。但縱觀《威尼斯商人》，這個以威尼斯為背景的劇本還是體現(xiàn)了人文精神的，莎士比亞對夏洛克這個人物也是有一定的理解和同情成分在的。

二.他者的處境與身份認(rèn)同

歐洲人的“反猶主義”由來已久。在《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的處境也是如出一轍，他一出場就是與巴薩尼奧商討借貸的事，非常典型的猶太商人形象。然而經(jīng)濟上有求于夏洛克的安東尼奧等人在態(tài)度上卻是頤指氣使，對于夏洛克之前的高利貸行為大加斥責(zé)。隨后出場的羅蘭佐等人也是如此，稱呼夏洛克為“異教猶太徒”。他們對夏洛克的看法折射出當(dāng)時威尼斯社會基督徒對猶太人的態(tài)度，認(rèn)為猶太人是唯利是圖的外來者。但夏洛克對于他們的評價是完全不接受的，他認(rèn)為猶太人與基督徒并無分別，大家都有血有肉，會笑會痛。猶太人僅僅因為信仰猶太教就受歧視是不人道的。莎士比亞借夏洛克之口說出的這段話飽含了猶太人的痛苦與心酸，盡管他沒有明確指出應(yīng)該如何看待猶太人，但他在不著痕跡之間，引發(fā)了讀者對猶太人生存環(huán)境的思考，由此進(jìn)一步探索夏洛克作為“種族他者”的充滿人性的一面。在劇本中，莎士比亞雖然將夏洛克描繪成一個愛財如命的商人，但也賦予了他柔情的一面。在第三幕第一場中，夏洛克回憶與過世妻子之間的美好回憶：

杜伯爾他們當(dāng)中有個人給我看了一枚戒指，說是你女兒用它換了一只猴子

夏洛克 那該死的東西！你簡直是在折磨我，杜伯爾，那是我的綠松石戒指，是我的妻子莉婭在我們婚前送我的。即使別人給我一群猴子，我也不愿換掉它。（III.i.111-113）①

這幾句話可以看出，夏洛克眼里并不是只有錢，他很看重自己與妻子的感情。讀者讀到此處，會認(rèn)為夏洛克其實也有血有肉。夏洛克性格中的好壞體現(xiàn)了他性格的多面性，使得他成為一個飽滿的“圓形人物”，而非單調(diào)的“扁平人物”，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這也是莎士比亞塑造人物性格的微妙和高超之處。

三.他者的不滿與抗?fàn)?/p>

夏洛克的出場就讓讀者看出了他對自身地位的抗?fàn)幣c不滿。在第一幕第三場中，巴薩尼奧向夏洛克借三千塊金幣。

此段對話中可以推測出夏洛克對巴薩尼奧及安東尼奧的態(tài)度。對于巴薩尼奧簡潔明了的請求，夏洛克并沒有給出明確答復(fù)。他僅僅是重復(fù)巴薩尼奧所說的話，并在句子末尾附上令人琢磨不透的“嗯”字。夏洛克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語實際上隱含了他內(nèi)心的拒絕，體現(xiàn)了他想要報復(fù)、借錢不情不愿的心理。

隨后安東尼奧登場，夏洛克的內(nèi)心獨白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他對此人的厭惡之情。他稱安東尼奧是個“腐敗的稅吏”、“愚蠢的賤貨”，憎恨安東尼奧不圖利息、侮辱猶太民族。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盡管夏洛克身為猶太人在當(dāng)時的意大利不受人待見，他并沒有因此看輕自己和自己的民族。相反，一旦遇上合適的時機，他會毫不留情地給敵人致命打擊。在借貸事件中，夏洛克最后要求如果安東尼奧不能按時還錢，就要從他身上割下一磅肉。雖然這個要求不近人情、十分殘忍，但作為一個備受歧視的種族他者，夏洛克的報復(fù)心理也不是師出無名。

除了伺機報仇，夏洛克對于自己的放貸行為也進(jìn)行了辯白。他引用了圣經(jīng)中雅各致富的故事來表明自己借錢收利的合理性：

夏洛克：聽好雅各用些什么手段：拉班跟他約定，生下來的小羊凡是有條紋斑點的，都?xì)w雅各所有，作為他牧羊的酬勞;到晚秋的時候，那些母羊因為淫情發(fā)動，跟公羊交合，這個狡獪的牧人就乘著這些毛畜正在進(jìn)行傳種工作的當(dāng)兒，削好了幾根木棒，插在淫浪的母羊的面前，它們這樣懷下了孕，一到生產(chǎn)的時候，產(chǎn)下的小羊都是有斑紋的，所以都?xì)w雅各所有。這是致富的妙法，上帝也祝福他;只要不是偷竊，會打算盤總是好事。（I.iii.75-85）

在這段對話里，夏洛克將雅各的致富手段與自己的收利息行為進(jìn)行比較，借此說明放高利貸賺錢就像羊群繁殖一樣自然。夏洛克認(rèn)為高利貸天經(jīng)地義，而安東尼奧對此大加批判。兩人態(tài)度差異巨大的主要原因是兩人的金錢觀不同。兩人的財富觀不能說誰對誰錯，但安東尼奧借此辱罵夏洛克的行為值得批判。安東尼奧若是真的對夏洛克的高利貸行為不滿，就應(yīng)該以身作則，不去向夏洛克借錢。實際上，安東尼奧此番說辭更多的還是對夏洛克猶太人身份的排擠。

四.他者的結(jié)局

從表面來看，夏洛克的結(jié)局是十分悲慘的。他的女兒偷取了他的財富和一個基督徒私奔了，他和安東尼奧的契約非但沒有如他所愿履行，相反他的財產(chǎn)一半充公、一半交由安東尼奧管理經(jīng)營，安東尼奧甚至還要求夏洛克改信基督教。但是如果深入分析文本，或許會從中看到一點不一樣的地方。故事的最后，書中的正面人物迎來了美滿的大結(jié)局，三對有情人終成眷侶。然而，鮑西婭的話語揭開了這溫情面紗的背后一角。在第五幕第一場中，鮑西婭提到夜色昏黃：

鮑西婭：如此夜色恍若是昏昏晝光，不過略顯得昏黃，當(dāng)太陽

隱沒時，白晝就是這樣（V.i. 124-6）

鮑西婭這寥寥幾句看似無意地描述了夜色不佳，實則有更深刻的含義。正如同她所說的那樣，厚厚的云層遮蔽了太陽，她和安東尼奧等人也掩蓋了夏洛克的存在。在故事的最后，夏洛克沒有任何描寫，但實際上讀者可以從其他人物的話語中隱約感知到夏洛克的存在，夏洛克的女兒杰西卡也不曾真正忘懷她的父親：

杰西卡：同是明月晴空，羅蘭佐私下與我海誓山盟，蜜語瀑飛，甜得我靈魂痛，可惜句句假大空（V.i.17-20）

杰西卡與自己的如意郎君私奔，按理說應(yīng)該歡天喜地，可她卻說出了“羅蘭佐私下與我海誓山盟……可惜句句假大空”的話，她實際上在質(zhì)疑羅蘭佐能否成為一個忠誠的丈夫。由此可見，杰西卡雖然離開了父親，但實際上她的思維不知不覺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她對基督徒的看法與她父親是有共通之處的。同時，杰西卡拒絕被基督徒同化。當(dāng)羅蘭佐想讓她欣賞音樂的時候，杰西卡的態(tài)度是拒絕的、消極的。

羅蘭佐下令演奏音樂，其實有一種想粉飾太平的成分在里面。他希望杰西卡能夠全心全意地順從于他，和他在一起。而杰西卡的回復(fù)則是充分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焦慮，她沒有心情去聽音樂。也許在杰西卡心里，她終歸還是對父親有愧疚的。杰西卡對于音樂的這句評價是她在這部戲劇說的最后一句話。之后她與其他角色不再有談話，我們也不知道她對羅蘭佐的回應(yīng)。杰西卡的聲音實際上被剝奪了，她與她的猶太人父親一樣，也成了一個邊緣化的人物。莎翁留給讀者的只有猜想：杰西卡轟轟烈烈的私奔是否能夠換得一個好結(jié)局？她是不是真的擺脫了她的猶太人身份，投向了基督徒的懷抱？

在杰西卡的身上，夏洛克的影子無處不在。這樣看來，莎翁對夏洛克筆下留情，夏洛克并沒有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輸?shù)靡粩⊥康?。不管是對敵人，還是對叛變的女兒，夏洛克都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五.結(jié)語

歷來讀者對《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的看法以負(fù)面形象居多，為夏洛克發(fā)聲的文章較為少見。本文以另一種視角來看待夏洛克這個“他者”，通過對劇本的細(xì)節(jié)進(jìn)行解讀之后，筆者認(rèn)為莎士比亞對夏洛克這個人物是有一定的同情成分的，而不是完全負(fù)面的形象。這種解讀能幫助我們理解莎士比亞其它劇作中的他者，如《暴風(fēng)雨》中的卡列班和《奧賽羅》中的奧賽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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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本文引用的莎劇譯文，均出自《威尼斯商人》，辜正坤譯，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6版。

（作者介紹：胡伶俐，寧波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