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要到來

彭治國

你是坐長途車來的，醫(yī)生告訴了我們你將要到達的時間。我們做好準備，你母親帶上一個手提箱，我拿上一個臉盆，我們?nèi)フ九_接你，我還不認識你，但我們將認出你來。

醫(yī)生說，你預計要來的時間是8月31日。那天，車上所有的乘客都走光了，站臺上空空如也，可是沒有你。我們不知道運送你的那輛汽車是否臨時改變了主意，還是中途拋錨在哪里，耽誤了你的行程？

你是誰？是男孩還是女孩，你長得什么樣？是否調(diào)皮？對我們這個家庭是否滿意？你如何看待你的哥哥友友？你悄悄地在母親的肚子里孕育、發(fā)芽，伸展開你的手，你的腳，你的頭顱和軀干。在那么小的世界里，你是否感覺到擁擠？你做什么夢？在夢里，夢到了什么？

你母親的情況似乎一切良好，醫(yī)院并不同意她那么早就住到病房里?？墒悄銒屃餮耍覀兗译x醫(yī)院太遠，我們就在醫(yī)院旁邊找了一個賓館住下來。醫(yī)院像一塊磁石，將我和你母親這兩根磁針緊緊吸引。你母親的肚子又一次疼起來，二十分鐘一次，你也許真的要來了。我們向醫(yī)院走去，可是，你母親的肚子又平靜下來。

這是為什么？我和你母親面面相覷，不知道你搞什么鬼。

我?guī)е业碾娔X，我有一些工作需要完成。在賓館的房間里，我不停地敲打鍵盤，我感到頭痛欲裂。我站起來，走到窗前，深呼吸，做幾個快速的深蹲動作，在床上躺下好幾次又坐起，我希望我的頭痛能夠緩解。

我給你母親倒水，洗腳，洗桃子，洗梨子，我們下樓去吃飯，散步。我們?nèi)ヌ炜吐〕匈I牙膏和女士洗頭液，去稻香村買糕點，去小賣鋪買大桶的農(nóng)夫山泉水，每天一桶，每桶十元。

一天又一天，我們在這個賓館住下去。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仿佛也身懷六甲，像一個孕婦緩慢地行走，度過平常一天里的每分每秒。

我們漸漸地熟悉了這里的周圍。這里有很多的飛機飛過，每當巨大的轟鳴聲在頭頂響起，我抬頭都會看到一架巨大的鋼鐵大鳥。它伸展開翅膀，布滿大片天空，我看到那飛機上清晰地印著的國旗。如果我再努力睜大雙眼，也許能看到機窗前乘客的臉。

在下完雨后的夜里，我們出去散步。我們總在永定路那個美發(fā)店門口的藤椅上坐上一陣。那兩個像蛋殼一樣的藤椅，在下完雨后的夜里，好像也重新孕育了生命，成為美麗而安靜的化身。我害怕那兩個藤椅是不允許觸碰的，仿佛一旦觸碰就會侵犯到某人，但我們終于坐了上去，一切都是自然的，沒有意外發(fā)生。這兩個藤椅，好像一開始就在等待著我們。

我們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夜晚的燈光，看道路旁挺立的高大的白楊樹。空氣里，有松樹的氣味，有潮濕的泥土氣味，還有許許多多氣味，它們平常都壓抑著，到這時就釋放出來。我的頭疼，好像也好了很多。

我也努力把自己展開，把自己放平成一塊桌布，一片樹葉，鋪展在這雨后的夜色里。

孩子，在夜晚，我看到你母親把手按在自己那圓滾滾的肚子上，她在慢慢地移動，她在感覺你的跳動。我有一種幻覺，此時的你也隔著肚子把手貼在了她的手心上，你也聞到了這個世界的氣息。

孩子，你那個世界是怎樣的呢？我們都從你那個世界來，但已忘記了它的滋味。我們只能耐心地等待你的到來，等待你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的模樣。在夜晚，我背誦詩人海子的一首詩歌，想誘惑你盡快到來。

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只鞋子里

作者/海子

我想我已經(jīng)夠小心翼翼的

我的腳趾正好十個

我的手指正好十個

我生下來時哭幾聲

我死去時別人又哭

我不聲不響地

帶來自己這個包袱

盡管我不喜愛自己

但我還是悄悄打開

我在黃昏時坐在地球上

我這樣說并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樣

地球在你屁股下

結結實實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