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建平
雪掩梵鐘。
一層薄薄的冰花貼在冰冷的鐘頭,一面是記憶,雪花順著銘文滑落,舞動著自然的干凈,由不得任何的放縱與放肆,它羞澀且知趣一個空明;另一面是黑漆漆的,透過雪色的烏光鐵銹沉寂,上面沒有雪,很像是被忘卻的時空,在奇妙的維度里沉思。
凝固的空間,是紅色的圍墻院落,無辜地展現(xiàn)這里的世界,很多人來過,懺悔與祈禱,絕望與突然享有的榮光,一并掙扎。當世界沒有此刻,總會有鮮明的人從忘懷里感觸真實的曾經(jīng)發(fā)生,由此而來的情緒,被雪色洞穿,極為可嘆的是,裝聾作啞者以為鐘聲寥寂。
鐘聲,被敲響的時令,總是感觸一個個詞匯,莊重的似乎還是歷史的想象。信佛的王維并不染指鐘聲,一句“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過香積寺》),就是詩人本質(zhì)的情懷。在佛學的底蘊里,成為一個清修者真誠地認識自己,從而走進無人之境,得以善終。炊煙氣息太重,在佛法之外游蕩人生,其實是自我痛苦的得不償失,信佛者莫不以雪花一樣的干凈來漂白自己,甚至與眾生決裂,劃清一個生命的界限,似天外飛來,享眾生之苦而自達孤身仙境。沒有那么多人真的需要你來救贖,那是一種把自身看得過高的野景,再而言,沒有人能夠真的救贖眾生,真實的鏡像是,如雪色埋鐘,沒有任何聲息,鐘聲銷跡,聽者幾何?能夠救贖的是眾信向心,先救得自己,而后,達之廣眾。
還是懂得王維之后,便曉得“空山無人語”。山中小徑,走著一個人的全部,只有山是切實存在的,人是一個瞬間,需不需要他人,本無所謂。那么,自己是干凈的春雪,明澈如心,用一番真心面對世界,此鐘聲又是天外傳來,隱約地搏動在氣息中,陣陣如磐,敲在良心之上。于是心平氣和,守而有望。抵在天境與世道之間,游走在曠達的凡夫真境,虛實之別,敲在心頭的鐘聲為實,一個感化在感念里流下真摯熱淚,有枉然,確是一場人生玩笑;命為虛,命里無求便是真,一緊一收,渾然覺醒。從此,命運把整個歷史凝結(jié)了,是凄慘,是富榮,是低賤,是高貴,隨它去吧!
王維本不想聽的鐘聲,在今天響起的梵音,是血祭之后沒有底氣的低低吟語。歷史,從沒有被救贖過,從繁榮到落魄,從輝煌至潰?。粡囊粋€人的三十年河東,再到一個人的三十年河西,都是同樣的命運。因而,王維說:哪來的命運?那是人生的鞋底,你要踩在何方?
如若,真聞鐘聲,自心底的自我之音,原生的希望妙語,從靈性里催化。無聲在雪中,無形而無怨。一旦敲響,空間的傳聲,在一個個輪回里被雪色掩埋。那是昭示之旋律,于心靈的共振時辰,熱望與崩潰,掠過時空,青絲度己,夜燈低憐。
喜歡梵鐘的沉寂,它靜靜地聽候雪的自生而降。沒必要敲響,響起來,可能大都是哭泣。唯那種“莊重”之音,被現(xiàn)實粉碎,信仰就是雪,潔凈如冰,水清中的游魚,生命之歌,跳躍出通向未來的歡歌,仍然是一個人的選擇,不在岸上,在恢弘里,指向蒼茫。
掩起耳朵,聽不見任何喪鐘的昭然。有的動議是個性的對于自身的首先訣別。所以,王維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王朝的毀滅。當詩人的深刻印記,在詩歌的絕響中,與被消失的鐘聲一道,皈依在雪花融化的未來氛圍里,只能是一行腳印的禪意。而“水流人在、月照素琴”,無聊中就多了一份人間應該享有的生機,與書友間談笑風生。
從當下,再走回歷史,多么擾人的情思。就像鐘聲回蕩在某個晚霞里,讓雪花噬魂地跳來跳去,無法融化。也很像雪花黏在梵鐘上,帶著諸神的感化穿越來今日,啟蒙眾生規(guī)矩地守候乾坤。讓人膽怯而擔憂的是,心靈的規(guī)矩,在金銀的度量衡里,被時光欺瞞。所以,歷史里的真正詩人從沒有一個人說自己老朽了,他們堅守在茅屋破歌的秋風中“風雨不動安如山”(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其實,都是聽絕了鐘聲,被現(xiàn)實脅迫著,走向安慰,首先是對于自己的,而后建立眾信“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雪黏在歷史情結(jié)上,因為干凈,因為羞澀,涼意的存在感可靜、可動、可狂笑、可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