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夢霄
眼看就要過年了,回家的心從來沒像此刻這樣熱切?!凹摇边@個字,仿佛也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者傷心難過時提起才更有感覺。那種家特有的溫暖感、歸屬感,伴隨著一聲“回家”滾滾襲來,一股熱流之后好像穿越時間,媽媽的嘮里嘮叨、爸爸沉默不語的臉龐,爺爺倚在老家的石頭墻上曬太陽的場景全都浮現眼前……仿佛瞬間就回到了那個家,那個小時候盼望著快快長大、早日離開的家,那個布滿成長足跡的家鄉(xiāng)。
轉眼,離開老家已經十幾年了,第一次離開是小學5年級,那時要轉到城里讀書,和在城里打拼的父母一起生活。當開往城里的客車發(fā)動時,看著車窗外的爺爺奶奶,十一二歲的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心里說不出來的難過??粗麄冊谕饷婺ㄑ蹨I,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淚匣子再也關不住,好似繃緊的弦一下斷開,碩大的淚珠直往下掉,嚎啕聲伴隨著小小的紅色客車在山里盤旋,從盤山公路的這頭到那頭,再斷斷續(xù)續(xù)延續(xù)到城邊上。人們常說,長大是一瞬間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那時,眼睛里擎著淚花,孤獨地看著窗外的我一定倔強極了。
輾轉了幾趟車回到城里的家,放下大包小包的行李,父母就帶著我去新學校報道了,一路上我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眼看就要到大門口時我轉頭就跑開了,他們硬生生追了兩條街才把我拖進新學校的大門。就這樣,我里面穿著奶奶做的花棉襖、系帶紅棉褲,外面穿著紫色外套、黑格子尼龍褲子,“土里土氣”的就開始了在城里的新生活,再后來,我就到外地讀大學,接著畢業(yè)工作,回老家的次數更是越來越少了。
但關于它的記憶卻揮之不去,仍是常常夢見:四四方方的石頭蓋起來的房子冬暖夏涼,青灰色的鵝卵石小路被踩的油光锃亮,農民還趕著套在騾子身上的排子車走在秋季的柏油馬路上,好像陶淵明先生所描繪的世外桃源:“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新興流行起來的玩意兒在這顯得有點兒格格不入。
雖然在城里也生活了多年,也跟隨著這個縣級小城的一點一滴變化而度過初中高中,但那個群山環(huán)繞的小小村莊依舊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每次放假回去,我都會站在房頂上看一看屋后不遠高處的幾棵大樹,在夕陽的映襯下形成絕美的剪影;頭頂的云彩也千變萬化,在晚風的吹拂下,看著這朵云走遠消失,又看著那朵悄悄來臨,就像小時候玩的游戲,“蒙著別人眼睛猜誰走過去”的那樣,猜想著這條像龍一樣的祥云有著怎樣的故事。直到這些云彩全部消失,夜幕也該降臨了。還記得小時候村里是有螢火蟲的,那時大人們在戲園子里看戲,我們這群小孩子哪里坐得住,早早地就放下占座位的板凳,在旁邊的小攤上買上三五根辣條就成群結隊去外邊的橋上抓螢火蟲去了?,F在雖然螢火蟲少見,但星星卻是依舊存在的,一抬頭,仍然會被那滿天星光所折服,一閃一閃仿佛觸手可及,錯落有致地點綴在漆黑的天空中,那樣的星空美的純碎,美的令人陶醉,有一種能讓人靜下來的魔力。而我也總是忍不住雙手合十,期待那些忽閃忽閃的星星能聽到我的心聲,然后把所有的祝福和好運灑在身上,眷顧一下我這個虔誠的許愿者。
記憶總是美好的,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輩子的爺爺奶奶不愿意來城里,所以我寒暑假總是會回去住一段時間。還記得上次坐客車回去,下車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時,聽到站在橋邊的兩個嬸嬸聊天,“都長這么大了”“你要不說,還真不敢認了,那原先才多大一點兒呀”,確實,時光總是催人老,看著村子里跑著跳著的小孩子,再看看似曾相識卻又不敢認的大孩子,賀詩人的心境油然而生,我對著她們笑著嘮了幾句家常就離開了。
小時候不懂鄉(xiāng)愁,直到后來才明白鄉(xiāng)愁原來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感情,不論是席慕蓉在詩中刻畫的“一種模糊的悵望”,還是卡森·麥卡勒斯筆下混合著孤獨的懷舊,它獲得的感性的描述總是多過理性。就連來自阿拉巴馬大學伯明翰分校的心理學家也認為,鄉(xiāng)愁是一種對“可預測的、一致的、穩(wěn)定的狀態(tài)的依戀”。
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可能是因為懷舊,懷舊也是鄉(xiāng)愁的一個觸發(fā)點;也可能是因為臨近過年想家,而想家和懷舊的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選擇性記憶;也可能故鄉(xiāng)和家庭都不盡如人意。但回想起來的時候,依然會覺得“還是那會兒最好”,仿佛帶著“玫瑰色的濾鏡”,第一個念頭永遠都是“童年的溫馨小屋”。
2019年是來北京打工的第一年,什么第一都顯得彌足珍貴。如果說人的一生是會遺忘的一生,那2019絕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校園的美好生活和初入社會的艱辛在這一年交雜,苦與甜成為提取2019年年度報告的關鍵詞。回顧畢業(yè)的這小半年,有美好光景也有至暗時刻,曾在擁擠嘈雜的地鐵晚高峰中幾乎暈倒,直到癱坐在站臺上好久才覺得活了過來,也經歷了在屋子里看見好多碩大蟑螂、連續(xù)夢到被蟑螂折磨的恐懼,更是感受到了因公寓拆遷連夜找住處的種種無措。
從前提起北京,覺得很神圣、很向往,覺得一定要在北京工作,只有在北京工作過,才算見過大世面的人,但如今,來到北京才明白無學歷、無背景、初來乍到的“北漂一族”是有多么的辛酸。北京就猶如一件華麗的袍子,里面也“爬滿了”眾多掙扎在溫飽邊緣的“虱子”。中國從來不缺乏人才,北京更甚,當面對各個身懷“絕技”的人才競爭和快節(jié)奏的生活壓力時時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渺小。但無論經歷什么,回首歲月,這些都將寫進人生的紀念冊,在光與影的重疊下增加人生的厚度。
其實來北京,父母并不十分同意,一個人在外他們放不下心,而一心想要去北京的我也不肯留在家里工作,萬般無奈下他們決定送我來北京。猶如一段不被父母看好的婚姻,頭一年回家,顯得尤為重要,工作單位、薪資待遇、感情狀況肯定都要被旁敲側擊盤問得一清二楚,因為這就是過得好不好的最好見證,但是回一趟家怎么會那么容易,春運就是回家路上的頭一個“攔路虎”。
原先因為有寒暑假,回家早,感受不到春運,提起春運,也只是在新聞里才遠遠地感受著外地打工的人回一趟家多不容易,可如今再看到新聞里關于春運的事,就顯得那么情深意切,為之動容。
春運第五天,在即將從漢口發(fā)往烏魯木齊的z292次列車旁,韓先生揮手告別妻子和4歲的兒子果果,春運是歡聚也是一場別離;
大包小包是農民工回家的標配,在外為城市奉獻了一年,坐在車站廣場上等待回家的他們身邊又多了幾個塑料桶,原來他們基本上都是在建筑工地工作,這些塑料桶不用花錢,還可以裝一些比較零碎的東西,如果買不到臥鋪還可以用來坐著,而且?guī)Щ丶乙材苡?,所以他們覺得這是送給家人最好的禮物,這里面裝的都是辛苦一年給家人帶的禮物,一個塑料桶就承載著他們濃濃的鄉(xiāng)愁;
搶票難,沒有票回家過年的他們,成為了中國春運的一個時代記憶?!扒Ю镒邌悟T”的摩托車大軍,在寒風中包裹的嚴嚴實實,冰碴子在頭盔和衣服上拍都拍不掉,但一提起回家,嘴角卻不自覺上揚,眼角也掛滿了笑意,仿佛早已忘卻一路的風霜雪雨,眼前全是和家人團聚的喜悅。
有時覺得自己是悲觀主義者,因為看到這樣的事會濕了眼眶,感慨活著好難,要想好好的活著更難。
雖然現在回家外出坐高鐵居多,如今又取消紙質車票,只要刷身份證就能進站上車,更是方便了我這樣懶散且沒有時間觀念的人,但也常想起鬧哄哄的火車站,覺得那樣的“煙火氣”才更加真實,人如流水的火車站我也常因為沒有座位席地而坐,靠在墻邊的角落,就這樣看著拖著大包小包或北上或南下,或回家或遠行的人們,各色的神情、各色的穿著卻都透露著共同的信息,看著一手捂著包,另一手拽著行李箱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睡覺的人,再看著坐在鼓鼓的化肥袋子上吃著從塑料桶里拿出來的干糧的人時,覺得這才是人間常態(tài)。但我知道我終究是樂觀的,雖然世事艱難,但對未來依舊懷有信心,就像一顆頑強的小草,努力地在夾縫中求生存,雖然知道即將經歷萬般險阻,但依然有對生的渴望,依然有破土而出的勇氣,依然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毅力。
今年,我也沒有票回家過年,可能蹭同事的車回家,也可能再掙扎著搶最后一波通往河北邯鄲的單程票,但無論如何,有票沒票都要回家過年,因為媽媽都已炸好小麻花、辦好年貨在家等我,爺爺也在那個小小的石頭村里等我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