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曙朝
提及山西古代的“歸僑精英”,據(jù)目前所掌握的資料顯示,非東晉高僧法顯莫屬。他故鄉(xiāng)在山西省長治市襄垣縣龔家溝(古屬并州上黨郡),生于晉成帝(司馬衍)咸和九年(公元334年),卒于宋武帝(劉裕)永初元年(公元420年),享年86歲。
當時法顯出國既不是觀光,也不是謀生,而是為了取經(jīng)。他65歲才從長安出發(fā),歷時約15年,在游歷了近30個國家之后,在佛教的發(fā)源地印度覓得真經(jīng)戒律,才回歸東土。在中國歷史上,他是比唐僧玄奘早200多年去西天取經(jīng)的第一人。回國后在譯經(jīng)的同時,他還寫下了千古流傳的《佛國記》,是我國記述當時中亞、印度和南海諸國山川地理和風土人情的第一部游記。
法顯俗姓龔,有3個哥哥,都在童年夭折。父母擔心他也壽命不長,就在他3歲的時候,把他送到佛寺當了小和尚,祈望佛祖庇蔭讓他消災免難。10歲時,他父親去世了。叔父考慮到他的母親一人寡居難以生活,便要他還俗。他對叔父說:“我本來就不是因為父親而出家的,而是要遠離塵俗才人了佛門?!笔甯缚此藭r對佛教的信仰已非常虔誠,也就沒有勉強他。不久,他的母親也去世了,他回去料理完喪事后即返回寺廟。他心無旁騖,伴著晨鐘暮鼓,潛心研讀經(jīng)卷,對佛學的感悟與日俱進。
法顯性情純厚。有一次,他與同伴數(shù)十人在地里收割糧食,遇到一些窮人前來哄搶。同伴嚇得爭相逃奔,只有法顯一個人站著未動。他對那些搶糧食的人說:“你們如果需要糧食,就隨意拿去吧!只是你們現(xiàn)在這樣貧窮,正因為過去不布施所致。如果搶奪他人糧食,恐怕來世會更加貧窮。貧僧真為你們擔憂??!”說完,他從容還寺。那些搶糧的人竟被他的一番話所打動,棄糧而去;而寺廟中的數(shù)百名僧眾莫不嘆服法顯的威望。20歲時,法顯受了大戒。從此,他對佛教的信仰更加堅貞,行為更加嚴謹,時有“志行明敏,儀軌整肅”之稱譽。
魏晉時代,佛教已在中土大范圍傳播,影響頗深。但仍存在一大缺陷——律藏殘缺;而律藏殘缺是難以建立僧伽制度的。法顯在長期的誦經(jīng)講經(jīng)活動和研讀國內佛教經(jīng)典的過程中卻發(fā)現(xiàn),西域流傳進來的佛經(jīng)雖然很多,但大多都是口頭傳誦,無文字記述,導致了錯謬眾多,殘缺不全;且上層僧侶與官府勾結,欺壓下層僧侶;一些僧侶不守佛法,無統(tǒng)一的佛家戒規(guī)。為了彌補這個缺陷,解決中國佛教經(jīng)書的這種殘缺混亂狀況,法顯不顧雪眉霜鬢,決心獨辟荒途,遠赴佛教的誕生地天竺(古印度)尋求律藏真經(jīng)。
天竺(古印度)是人類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的誕生地。古印度文明以其異常豐富、玄奧和神奇深深地吸引著世人,對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諸國,產(chǎn)生過深遠的影響,在文學、哲學和自然科學等方面,都對人類文明做出了獨創(chuàng)性的貢獻。因而古印度成為中國古代僧人崇拜向往和取經(jīng)學習的目的地。晉安帝(司馬德宗)隆安三年(公元399年),65歲的法顯偕“同契”(志同道合者)慧景、道整、慧應、慧嵬等11人,離開長安,踏上了赴西天取經(jīng)的漫漫征途。
法顯取經(jīng)之旅無朝廷敕令,無經(jīng)驗借鑒,無導游引領,無后勤保障。他的前路絕大部分是陌生的。未知的,甚至兇險的,只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迎難而上,探索行進。
他面臨的起碼有環(huán)境關、語言關兩個大關。
環(huán)境關。法顯取經(jīng)歷程路途遙遠,環(huán)境極為復雜艱險。例如他自敦煌西行,出玉門關,進入“沙河”(大沙漠),便經(jīng)歷了生死考驗?!吧澈又卸嘤袗汗頍犸L,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庇秩绲接陉D途中,須又一次橫度大沙漠,“路中無居民,涉行艱難,所經(jīng)之苦,人理莫比”。再如法顯一行在度蔥嶺向北天竺進發(fā)時,又一次遇到到生命威脅。“蔥嶺冬夏有雪,又有毒龍,若失其意,則吐毒風雨雪,飛沙礫石,遇此難者萬無一全”。再如他們到了北天竺,經(jīng)過一個叫陀歷的小國家。由此西南行15日,又陷入艱難境遇?!捌涞榔D阻,崖岸險絕。其山唯石,壁立千仞,臨之目眩。欲進則投足無所。下有水名新頭河。昔人有鑿石通路施傍梯者,凡度七百。度梯已,躡懸短過河。”再如法顯一行離開那竭國南度小雪山時,因環(huán)境惡劣?!坝龊L暴起,人皆噤戰(zhàn)”。他的同伴慧景突感風寒,支撐不住,無法前進,口吐白沫,掙扎著告訴法顯:“我活不成了,你們趕緊走吧,別都死在這里?!闭f完就咽氣了。喪友的巨大傷痛打擊著法顯,他撫摸慧景的尸體悲痛號哭。法顯完成取經(jīng)使命以后,單身搭乘一艘商船東歸,在海上航行也是險情不斷。他下海不久便遇大風,船只在暴風與海浪中迷航,70多日后淡水糧食斷絕,僅以海水為食。“大海彌漫無邊,不識東西,唯望日月星宿而進。若陰雨時為逐風去亦無準。當夜暗時,但見大浪相搏,晃然火色黿鱉水性怪異之屬。商人荒遽不知所向。海深無底,又無下石住處。至天晴已乃知東西。還復望正而進。若值伏石,則無活路。”另外,還發(fā)生過商船漏水情況?!吧倘舜蟛?,命在須臾。恐舶水滿,即取粗財資擲著水中。法顯亦以君墀及澡罐并余物棄擲海中。但恐商人擲去經(jīng)像。唯一心念觀世音及歸命漢地眾僧。我遠行求法,愿威神歸流,得到所止?!比绱似D險的環(huán)境,如無堅定的信仰,堅強的意志和堅韌的精神,根本無法適應和克服。
語言關。法顯本無外語基礎,取經(jīng)前也未接受過外語訓練。《佛國記》說到“國國胡語不同”,“出家人習天竺書天竺語”??梢?,他經(jīng)歷的近30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語言(包括官方語言和地方方言)。語言是人際交流的工具。他要與當?shù)厣畟H、士民交流,要了解當?shù)仫L俗民情,要考察文物古跡,要搜集神話傳說,要查閱佛學經(jīng)典,一定要學習當?shù)卣Z言。到達天竺以后,不僅要學習天竺語,還要學習天竺書(文字),否則取經(jīng)就無從談起。要掌握如此復雜的外語,對于年輕人來說都是天大的難事,對于年逾花甲的老人來說,更是難以克服的難關。可是法顯闖過來了?;貒院?,他還整理、翻譯了取回的經(jīng)本。人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與他天資聰穎和后天的刻苦學習一定有關。
法顯取道今印度河流域,經(jīng)今巴基斯坦進入阿富汗境內,再折返巴基斯坦境內,后向東進入恒河流域,抵達天竺(印度)國境。而后,又橫穿過尼泊爾南部,至東天竺,在摩竭提國(即摩揭陀國)首都巴連弗邑(今巴特那)留住3年,學梵書佛律。接著又沿恒河東下到占波國(今印度巴加爾普爾),然后南下到多摩梨帝國(今恒河支流胡里河西岸的泰姆魯),在此寫經(jīng)畫像,住了兩年時間。
公元410年冬,法顯獨自一人從海路踏上歸途,航海14晝夜,到達師子國(今斯里蘭卡),繼續(xù)尋求經(jīng)律。他求得梵文《彌沙塞律》藏本,得到了《長阿含經(jīng)》《雜阿含經(jīng)》,還得到一部《雜藏》。這些都是當時中國所沒有的。
法顯自晉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從長安出發(fā),至安帝義熙八年(公元412年)九月間,漂泊到青州長廣郡牢山(今山東青島東北嶗山)登陸,前后經(jīng)歷14余年,行程4萬余里。他成為我國歷史上通過絲綢之路到達中印度、斯里蘭卡和印度尼西亞的第一人,也是第一個到達印度巡禮佛跡、求取經(jīng)律滿載而歸的名僧。
回到祖國后,他本欲前往長安。因得知寶云等受到長安僧界的排斥而赴建康(今南京),在建康道場寺住了下來。
在建康(南京),法顯潛心翻譯了印度梵本《摩訶僧祗眾律》《大般泥洹經(jīng)》,又翻譯了從斯里蘭卡得到的《長阿含》《雜阿含》《雜藏經(jīng)》等梵本。共翻譯佛經(jīng)、戒律6部,達100多萬字,填補了譯經(jīng)事業(yè)中缺少戒律的空白。其中《摩訶僧祗律》成為后世研究佛學的根本經(jīng)典。同時,法顯還把14余載游歷天竺及所到29國的取經(jīng)見聞,融合佛學智慧,寫成了不朽的世界名著《佛國記》。《佛國記》(又名《法顯傳》《佛游天竺記》《釋法顯行傳》《歷游天竺記》《歷游天竺記傳》《釋法顯游天竺記》等),全文1.5萬余字,對行經(jīng)諸國之山川形勢、佛教名勝和宗教活動都有真實記敘,為研究南亞次大陸各國古代史地、交通和風情保存了重要資料。是世界宗教史、東方文化史和中外交流史上的傳世瑰寶,是他留給后人的巨大而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在國際上有深遠的影響。
首先表現(xiàn)在它的外文譯本多。從1836年,自從A·雷謬沙將《佛國記》譯為法文后,外邦人士中的漢學家競相譯注,如1869年,S·比爾把它譯為英文;1886年,詹姆斯·理雅各也把它譯為英文;1923年,瞿理斯再把它譯為英文。與中國一衣帶水的日本,歷史學者也積極加入翻譯隊伍之中。1835年,足立喜六出版了譯作《考證法顯傳》,并于1940年再版;1970年,長澤和俊也出版了自己的譯作《宮內廳書陵部圖書寮本法顯傳校注》和《法顯傳·宋云行記》;此外,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的桑山正進與高田時雄主持編成《法顯傳索引》,引起史學界的重視與研究。《佛國記》對印度也有深刻的影響。印度盡管歷史悠久,但古代缺少真正的史籍。因此,研究印度古代歷史,必須求助于外國的一些著作,其中尤以中國古代典籍最為重要。而在這些古代典籍中,《佛國記》是最古老的和最全面的最有參考價值的著作。研究印度古代史的學者,包括印度學者在內,都視之為瑰寶。1918年,印度出版了一種《法顯傳》印地語譯本,并于2001年再版。有一位著名的印度史學家曾說:“如果沒有法顯、玄奘和馬歡的著作,重建印度歷史是不可能的?!?000年,尼泊爾出版了《法顯傳》尼泊爾文譯本。此外還有德語翻譯的《法顯傳》全文。
其次,《佛國記》在中國和南亞地理學史和航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法顯作為中國經(jīng)陸路到達印度并由海上回國,而留下記載的第一人?!斗饑洝酚浭龅牡赜蛏鯙閺V闊,對所經(jīng)中亞、印度、南洋約30國的地理、交通、宗教、文化、物產(chǎn)、風俗乃至社會、經(jīng)濟等都有所述及,是中國和印度間陸、海交通的最早記述,中國古代關于中亞、印度、南洋的第一部完整的旅行記。
再次,《佛國記》為中國研究少數(shù)民族的歷史提供了珍貴的資料。法顯一行取經(jīng)途中經(jīng)過了乾歸國、耨檀國、鄯善國、耆焉國、烏夷國、于闐國、子合國、于麾國等。這些當時被當作異國(西域)的地方,系當今中國版圖內的甘肅、寧夏、新疆等地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地方。在古代這些被稱作“國”的地方,因外人罕至,一直蒙著神秘的面紗。法顯和他的同伴進入該地,進行考察、交流,事后還進行記錄報道,使中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的地形地貌、經(jīng)濟文化、風俗民情等等都被更多人所認識。法顯的所見所聞親歷親記,意義仍十分重大,為當今歷史學、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的研究,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到了法顯時代,達到了一個關鍵時刻,一個轉折點:從過去的基本上是送進來的階段,向著拿進來的階段轉變。
在眾多西行求法者中,法顯無疑是最突出的一個。從歷史學家和佛教學者的研究角度來看,這里所謂“突出”,歸納起來約略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法顯旅行所到之地最多、最遠。在法顯以前,在漢代,中國已經(jīng)有了一些著名的旅行家,比如張騫和甘英,這是眾所周知的。他們到的地方很遠,但是法顯到的地方,他們卻沒有到過。法顯的經(jīng)歷,對于中國人民對外開闊視野、認識外國,當然會有極大的幫助。其重要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二)法顯真正到了印度,起了先驅者的作用。既然西行尋求正法,其最終目的地當然是正法所在的印度。然而,在法顯之前,真正到了印度的中國求法僧人幾乎沒有?!稘h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論述說:
“故海陸并遵,廣游西土,留學天竺,攜經(jīng)而反者,恐以法顯為第一人?!边@件事情本身意義就很重要。法顯以后,到印度求法的中國僧人才逐漸多起來。
(三)法顯攜歸翻譯的戒律對佛教的發(fā)展起了促進作用。法顯到印度去的目的是尋求戒律。他經(jīng)過了千辛萬苦,確實尋到了,其中最重要的是《摩訶僧祗律》40卷。歸國后,他同佛陀跋陀羅共同譯出。這對于中國當時的僧伽來說,宛如及時的春雨,對佛教的發(fā)展,起了促進作用。
(四)法顯對大乘教義發(fā)展和頓悟學說的興起起了作用。人類中有不少人是有宗教需要的。這并不完全來自階級壓迫或強行灌輸,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人并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這個事實。專就印度佛教而論,由小乘教義向大乘教義的過渡就是這個規(guī)律的具體表現(xiàn)。小乘講求漸悟,講求個人努力,也并不認為每個人都能成佛,也就是說每個人不都有佛性。如果每個人都努力去成佛,生產(chǎn)力必然受到破壞,社會也就不能存在。這是絕對不行的。大乘在中國提倡頓悟成佛,講虔誠信仰,只需虔心供養(yǎng),口宣佛號,則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樣既滿足宗教需要,又不影響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佛教憑借了這種適應性,終于得到了發(fā)展。法顯在這一方面是起了推動作用的。
法顯這次取經(jīng),沒有皇帝的圣旨,沒有預設的線路和攻略,只有一顆虔誠而執(zhí)著的心,只有旅行的最終目的地——天竺。在1500年前的東晉時代,一無代步車馬,二少錢財盤纏,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決定靠自己的雙腳,步行萬里,前往印度,需要何等的意志與勇氣!在《佛國記》中,他這樣總結自己的取經(jīng)之旅:“所以乘危履險,不惜此形者。蓋是志有所存,專其愚直。故投命于不必全之地,以達萬一之冀?!彼钠嫣亟?jīng)歷和卓越貢獻,猶如一部不朽的詩篇,值得人們世世代代永永遠遠吟唱。
中央視臺曾播放紀錄片《佛國記:法顯西行》。這部大型佛文化類紀錄片揭秘了法顯從長安出發(fā),歷經(jīng)千辛萬苦西行取經(jīng)并將其翻譯成漢字,傳于后世,為中國佛教的發(fā)展做出巨大貢獻的動人事跡。全片共分上、中、下三集,每集時長35分鐘。
法顯回國后落腳翻譯佛教經(jīng)典和撰寫《佛國記》的東晉首都建康——南京,也以絲綢之路為切入點,在法顯身上大作“文章”。當?shù)貙W者和官員明確地宣稱:法顯是將陸、海兩條絲綢之路連在一起的高僧。《佛國記》這部法顯留下來的著作,可以稱之為“海上絲綢之路的文獻遺產(chǎn)”。他們開展的一系列推介和紀念活動,正在有計劃逐步展開。
甘肅也在法顯身上作“文章”。2014年7月19日,在蘭州“云頂山法顯文化景區(qū)”舉行首屆“法顯文化暨取經(jīng)文化學術研討會”。據(jù)說,這里曾是法顯西行印度取經(jīng)途中“夏坐”修行、讀經(jīng)的地方。甘肅省黃河文化研究會會長張克復稱,在法顯《佛國記》問世1600周年之際,舉辦此次研討會,旨在紀念這位偉大的佛學先驅、杰出的翻譯家和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