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兩袖詩風(fēng) 品一味禪心

鄭云麗

四月，廣靈，朝陽寺。

初初踏入朝陽古寺的大院，首先吸引我的不是正中的天王殿，而是其左側(cè)的“知還堂”（客堂）和右側(cè)的“清和居”（齋堂）。知是分別從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和清順治帝《贊僧詩》“口中吃得清和味”中妙化而來。有多少人歷經(jīng)沉浮滄桑后總是喟嘆故鄉(xiāng)風(fēng)月有誰爭？一個知還堂的法義，就為我們指出了徹底改變?nèi)松鸁o常的最佳辦法，這份化繁為簡的禪心，讓我的眉梢嘴角不經(jīng)意間就有了上揚的弧度。再接著看那天王殿中笑容可掬的彌勒菩薩，正如楹聯(lián)中講得那般，“終日解其頤，笑世事紛紜無了局；經(jīng)年坦乃腹，看胸懷灑落卻是上乘”，又覺心中塊壘頓消，意會了“名利交爭，一世紅塵真可笑；死生輪轉(zhuǎn)，滿懷雅量盡能藏”的大智慧。于無聲處直指人心，牽引著我的腳步繼續(xù)向前。

寺內(nèi)大院青磚鋪地，清凈幽美。任由我們一行幾人靜靜觀賞，細細品味。其間并沒有人出來主動詢問兜售香燭等物。也曾旅游去過幾個地方，遠到海南，近到綿山，每入一個寺廟，無不是香火繚繞，人頭攢動?！按髱焸儭泵χo排起長龍的游客求簽卜卦，“僧人”們則急吼吼地搭訕攀談，售賣高香、佛珠等物。哪里還有半點清凈佛門的感覺？哪里還有一絲出家人的穩(wěn)重與衿持？承包寺院的經(jīng)營者請來的那些所謂的“大師”們、““僧人”們每天重復(fù)著雷同的、浮淺的、只為賺錢而說的思想，他們根本不是為思想而活，而是靠思想而活，秀思想而活，活生生地把一處風(fēng)景名勝變成了一個以宗教為外殼的“文化”斂財劇場、秀場與賣場，全無半點古剎名寺的大氣象。白白糟蹋了那一處處由前人開鑿供后人欣賞的藝術(shù)殿堂。直讓人煩不勝煩，不勝其擾，心生厭惡，快速逃離。逼的游客們對歷朝歷代厚重的文化只能選擇視而不見，對那一處處向往已久的勝景，也無心欣賞，只能無奈地作了一個輕飄飄的過客。所以朝陽寺的這份寧靜安祥，這份蒼松翠柏為佳客，明月清風(fēng)是故人的超然物外，倒給了我們充足的時間來慢慢體悟其中的深厚底蘊，漸漸地就從心底生出歡喜來，有了想進一步去了解、去深入并與之親近的愿望。

朝陽寺依山而建，是具有叢林規(guī)模的四層大寺院，共一萬二千三百多平方米。所有建筑錯落有致，層見疊出，如瑰寶璀璨，而于雄偉壯觀中又處處匠心獨具。我們一階階登，一層層上，一屋屋看，一院院轉(zhuǎn)，充分領(lǐng)略了其布局之精巧，規(guī)劃之有序，設(shè)計之用心。游覽整個寺廟，就是在讀一門令人心曠神怡的建筑美學(xué)。每一層院落，在正殿的南北，都建有幾處玲瓏秀雅的禪房，并且齋前堂后，軒左殿右，池邊閣下，山房精舍之間，凈居寮房之畔，宇廟舍樓之側(cè)，和居鼓樓之旁，碑石戲臺四周，丁香、牡丹、玉蘭等各色花卉含苞欲放，疏影橫斜。想那唐人常建，當年在破山寺后禪院吟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這般意境幽遠之佳句，所看到的景象，大抵亦不過如此吧。

住持領(lǐng)著我們參觀了天王殿、知還堂、清和居、五觀堂、日新齋、錫佑延祥殿、養(yǎng)知山房、妙蓮精舍、書香草堂、法堂、樂道閑居等地方。每到一處，幾乎都是書柜排排、書冊滿滿，畫卷軸軸，毛筆管管，桌椅齊齊，茶杯盞盞。并且每個房間都窗明幾凈，收拾得一塵不染，由不得你不心生愉悅。其中“香林寶月”、“芳林聚秀”、“天開圖畫”、“四德堂”、等匾額、“心即是佛”、“百忍”等條幅、《月季》、《葡萄》等畫作、“天寒有鶴守梅花”圖立軸以及許多對子，皆出自名家名師之手。寺院隆悟大和尚佛學(xué)精深，智慧如海，幾乎各室都有他書寫的草、行、隸、篆、楷等各種墨寶。一路觀賞下來，墻上桌上，翰墨飄香，名家書畫，各有千秋。簡直就是欣賞了一次書畫藝術(shù)展覽，給人以絕美的藝術(shù)享受。我尤其鐘愛了隆悟大和尚寫的那聯(lián)“宋辭元曲明書畫，唐詩晉字漢文章”和那幅“禪茶一味”，舉著相機拍了又拍，照了又照，流連忘返。就這樣一幅幅看，一聯(lián)聯(lián)品，一字字賞，感覺這些龍飛鳳舞，仿佛有了生命般，象極了宋詞里的那只別名朝陽鳥的充滿靈性的鷓鴣，婉轉(zhuǎn)鳴叫在自身周圍。因了這些詩句，總感覺，一路都在唐詩宋詞的屋檐下呼吸。

朝陽寺最大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我們一路游覽下來，沒看到一只功德箱。領(lǐng)著我們參觀的住持，也是態(tài)度溫和，有問必答，從沒主動提及一句與布施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甚至連一丁點兒的暗示都沒有。相反看到我們對詩詞書畫興味盎然，還主動贈送每人一本《朝陽古寺》，說書也要贈給有緣人才是。這本書回來后曾仔細閱讀，讓對佛學(xué)純屬不懂的我，也受益頗深。對佛學(xué)的許多知識，有了初步的了解，并有了進一步深入探究的欲望。

關(guān)于布施，其實，越是不要，到最后反而給的更多，想給，總會找到給的途徑不是。不要，比要，更有態(tài)度；不說，比說，更有力量；不問，比問，更有情懷；不設(shè)（功德箱），比設(shè)，更顯高貴。這份寺廟與訪客之間的相互尊重與彼此理解，對于只是以游客身份偶然進入的我們，只是為了追求安心、自在與放松，這樣善解人意的安排，反而更容易讓人與諸佛菩薩靠的更近。朝陽寺充分尊重每個來訪者的意愿，求法的，大和尚親自出面給說一說法；拜佛者，上香敲磬，添油拔燈；旅游觀光者，逐殿給予介紹，有的還要贈送佛書。正如朝陽寺是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寺廟，一種溫柔敦厚，載道言志；一種逍遙自由，直覺天籟；一種拈花一笑，妙悟真如。真正的大包容之后，就會出現(xiàn)萬善同歸，游客仰止的大境界。這樣的來者不拒，有容乃大，最容易讓人開啟人生智慧之光，頓生因果輪回之悟。恭敬心，清凈心，平等心，油然而生；五欲六塵，貪嗔癡慢，全拋得干干凈凈。其實，許多的佛法開示，不是對著菩薩佛相燒幾炷香就能佑你平安，更重要的是內(nèi)心的明了與頓悟。佛的境界甚深，凡夫談佛，如坐井觀天，不特所見甚陋。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對。因為垂跡者，并非真佛，真佛不可說故。這也就是所謂的說即是不說，不說即是說。修佛即是修心，在某個醍醐灌頂拈花微笑的剎那，忽然就明白了心即是佛，即心即佛。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寺廟外的伏龍山上林木稀疏，植被覆蓋率不是很高。但愿在每日誦經(jīng)梵唄、聲聲木魚的灌溉下，伏龍山能夠早日恢復(fù)一派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欣欣向榮。朝陽寺引領(lǐng)著方圓幾里甚至幾十里乃至幾百里所有信眾善人的心理走向，呈現(xiàn)出一種飽滿的宗教生態(tài)。忽然想到那個令多少決策者都頭疼不已至今都沒能徹底解決的林牧矛盾，是否也可借助宗教的力量，讓那些總喜歡被趕上山的豬兒羊兒，驢兒牛兒，也作了宗教的忠實信徒，一聽到鐘鳴鼓響，經(jīng)聲佛號，就如同受到神的指令，掉頭下山，永不再犯？若加大宣傳，強化輿論，讓它們的主人們都能有所敬畏與忌憚，也算是宗教對人性的又一次精神啟迪。既能切實而又生動地排除人們心中的各種自私障礙，從而有效地減少大量地惡性沖突，也能讓人們又一次強烈感知佛教的慈善本義——說到底，宗教就是一種至善圓滿的教育。若真如此，那便可在青山綠水間呈現(xiàn)出一個美麗飽滿的林業(yè)生態(tài)。宗教生態(tài)與林業(yè)生態(tài)彼此依賴，相得益彰，從而再進一步飽滿社會生態(tài)，經(jīng)濟生態(tài)，居住生態(tài)，人文生態(tài)以及政治生態(tài)……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千秋功德？到那時，宗教就會散發(fā)出超越前代的光華。

一己之思，諸君莫笑，若真能實現(xiàn)，則千萬萬聲阿彌陀佛。

上到寺院最高處，山風(fēng)颯颯，風(fēng)鈴叮咚。正午的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恍若被佛光籠罩，耳邊似有無字梵音裊裊回旋。剛剛沐浴了唐詩宋詞，欣賞了字帖書畫，品悟了禪茶一味，竟覺渾身通透，神清氣爽，仿佛兩袖間都攏滿詩風(fēng)古韻，浮動一份詩意，暗香九份超然，一顆心也是無比的澄澈明凈。此行，讓我感受到了宗教之美，是另一種的遇見，另一種的釋放，另一種的醫(yī)療，另一種的狂歡，另一中超越宗教的宗教。

終究是佛緣太淺，適逢隆悟大和尚有事外出，未能與其對面參禪；山頂?shù)那鍖庨w，由于種種原因，竟也是未能登臨。不過留一些遺憾也好，留待將來，與佛有緣時，再次與花開時說禪，在落紅中吟詩。就像我們的人生，總是有太多的遺憾與不完美?？梢舱且蛄诉@些遺憾與不完美，我們才在庸常的日子里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待，希望現(xiàn)在的千千瑣碎，終會變成未來的千千幸福。始終相信，未來，會有許多的美好與驚喜等著我們。

其實，這世間又何嘗不是一座廟，而我們，就是那修行的僧。告別這個廟宇，我們都將回到生活中的大廟宇，繼續(xù)修行。說到底，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關(guān)于成長、關(guān)于親情、友情和愛情的修行。酒色財氣永遠是人生四戒，我們在萬丈的紅塵煩囂中經(jīng)歷重重抵牾，當覺得不堪重負時，便會自覺不自覺地尋找一些精神與心靈上的慰藉，撫慰那些“八風(fēng)吹不動，一屁打過江”的尷尬與慚愧，多一些“風(fēng)動心搖樹，云飛性起塵”的感悟，添一些“大肚能容，了卻人間多少事；滿腔歡喜，笑開天下古今愁”的自在與從容。然后，接著在現(xiàn)實的塵埃里，承悅，擔當，用一顆歡喜心，柔韌地繼續(xù)迎接一切苦痛折磨，歷事練心，把一份感恩，安放于胸，溫暖歲月里的蒼涼。在時光緩緩鋪開的宣紙上，一筆一畫耐心勾勒自己的人生。在許多的放下放棄之后，攜一份安暖，品一味清歡，繼續(xù)書寫生命如花。

走出朝陽古寺，驀然想起那首著名的《見與不見》——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里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

不舍不棄

來我懷里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里

默然相愛

寂靜喜歡

回首，再回首?？匆谎郏倏匆谎?，又看一眼。

面對這美麗梵剎，我在心里輕嘆一聲——

朝陽寺

你住進我的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