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圭燁
小徑幽幽,兩排黃葉木,酣然傾瀉下歲月的時光,葉叢深處,掩映著一間小鋪子,店主是兩位老人。清晨,朝陽尚未綻放光華之時,老翁就拉起卷簾,喚醒睡眼惺忪的大狗,上街溜達去。這是老翁一天中最悠閑的時刻。歲月爬過他蜿蜒曲折的掌紋,在大狗愜意舒爽的嘯聲中化為碎珠,散落一地。
這天下午,大狗在犬舍中打著盹,夢游四方。午后,陽光裹挾著暖風(fēng),輕柔而肆意地親近每一個生靈。忽然葉影搖晃起來,一地的碎光都被陰影籠罩起來,大狗聞聲而起。車鏈的嗒嗒聲和繁重的步履聲由遠漸近,終于連著發(fā)聲者一同出現(xiàn)在小院里。一個青年沖著應(yīng)聲而起的老翁喊:“老頭兒,我這車胎壞了,能不能修?”
老翁站起身,迎向前,別過車頭,眼睛湊上前去,食指和拇指按著輪胎試氣,說道:“能修!能修!”“那這車先放你這兒,過會兒來取。”青年丟下話轉(zhuǎn)身離去,樹枝又一陣搖曳,碎影揉作一團。
時光在螺絲刀擰轉(zhuǎn)的吱吱聲中劃過,在嘟嘟發(fā)泡的肥皂水中游走,樹影向一邊斜了過去,后來干脆直接遁入黑暗,直到白熾燈鈍鈍地照亮黑夜,它再一次以另一種色調(diào)呈現(xiàn)。時間悄悄從老翁厚而糙的手中緩慢又迅疾地溜去了。
夕陽斜掛于天邊,朦朧地俯視著這個世界,火燒云一赤千里。光影婆娑,黃昏街頭,路燈潑下濃重的陰影,在繁重的步履間忽明忽暗。青年再次回到小院中,見老翁仍在自己的車前徘徊,便叫道:“老頭兒,還沒修完哪!” 老翁被他驚了一下,直起腰說:“修好了。我補完胎發(fā)現(xiàn)擋泥板有裂痕,就換了一個新的,又給車上了一點油,用水擦了一遍?!薄百M那么多事干嗎?你這老頭不是騙人的吧?多少錢?”老翁放下正在擦拭自行車鏈條的車布,雙手摩挲著,青筋泛出,像是沉重而綿長的嘆息?!笆畨K就夠了?!薄岸嗌伲俊碧椭X包的青年訝然道,兩撮眉毛高高向上揚起。“這么便宜?”一絲狐疑爬上心頭,青年說罷便掏出一個錢包,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錢,遞到老翁手里。“本來也沒有打算以此為業(yè)的,只是人老了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唉,要是我的孩子還在,就跟你一樣大了……”
老夫妻是有孩子的,只是在一次爭執(zhí)之后,孩子推車出門的那個下午,就注定了是永別……
去的終歸去了,來的還是照樣來著。也不知從何時起,修車變成了老翁退休后的職業(yè)。老翁重拾起修車的職業(yè),只是出于一種本能,他只是想把自行車修得好一點,更好一點……
老翁每次都這樣,不只是修理出錯的地方,他會仔細檢查,然后把能修好的地方都修好,也會習(xí)慣性地拿起抹布,把車子擦得非常干凈。老翁說自己是個“閑人”,總把時間消磨在無聊的事情上。
于是,當(dāng)夕陽沉落在一排排房屋之后,歸家的人總能看見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或低頭侍弄著車子,或坐在石階上,遙望遠方。人們已習(xí)慣于此,也坦然于此。
“老伯,那您現(xiàn)在,就兩口子在這里?”青年問。
“嗯……”
“是一彎凝眉/極力渲染夜的凄涼/失去葉子的枯樹仍在承受寒風(fēng)一次次地剝離/泣不成聲的哀傷/反復(fù)敲著破舊的木窗格/兩碗粗飯/涼了許久/難以下咽……”青年摘下耳機,縱身上車。風(fēng)刮走的詩句回頭又來招惹淚眼。他想,沒有人能夠多陪陪他們,包括自己,那么,就讓這車子時不時地出點小問題吧,然后推著過來修,然后,靜靜地坐著……
(指導(dǎo)教師:余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