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香

初夏雨后的空氣潮濕而清涼，我背著書包慢悠悠地走在放學路上。蒼白的天光灑在遠處的屋頂上，風里閃爍著一點梔子花香。我停下腳步，不確定地嗅了嗅，又向前走去。

一只貍花貓蜷縮在路旁店鋪的臺階上，像一塊有螺旋花紋的毛茸茸的石頭。我走近它，伸手想要觸摸這塊柔軟的石頭，石頭卻在我指尖觸及的一瞬間重新舒展成一只貓，迅速逃開。我無奈地站起身，忽然發(fā)現自己站在一家店鋪前，掛著的木牌上寫著：“調香店”。

一陣熟悉而又無法言說的氣味掠過我鼻翼，我懷疑地打量著這家調香店。是昨天新開的嗎？還是已經在城市的夾縫中佇立好多年了？

我決心一探究竟，伸手推開了店門，一瞬間，柔和而燦爛的香氣裹挾著我。我在錯綜復雜的香氣中亂了陣腳，內心深處似乎有什么正在向上浮起，我徒勞地深呼吸著，想要把這波瀾壓下去。這時，聽見一道溫和的女聲問道：“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我循聲望去，一個年輕女孩正側坐在工作臺旁，用一根細長的透明滴管往小瓶中滴著液體，她打卷的長發(fā)垂下來，蓋住她的半張臉，使我只能看見她小巧的鼻尖。這使我覺得她像一株神秘的柳樹，長在月光鋪灑的湖畔。我小聲問：“請問這是香水店嗎？”

女店員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但聲音中隱隱透出笑意：“也不完全算吧。我是調香師，但調的不是日用香水，是一種特殊的香水。”

“特殊的香水？”我探頭看她手中的小瓶子。她擰開一個香料瓶，我立刻捕捉到一絲胎菊花茶的清香。“你聽過‘普魯斯特效應’嗎？氣味能喚醒遙遠的記憶。我調出定制的香水，幫助人們回憶過去?！?/p>

“有這么神奇的香水嗎？”我睜大了眼。女店員點了點頭，把滴管伸進另一個瓶子。“時間能夠沖淡很多事情，比如遙遠的童年、走失的夢境，可是嗅覺能夠幫助我們與一些瞬間重逢。比如你聞到雨后的空氣，會不會想起什么呢？”她微微側了一下頭，微笑著問我。

我愣了愣神，心底那種熟悉而異樣的感覺再一次波濤洶涌地撞擊著，我抿了抿嘴。江南的雨季——我太熟悉的氣味，每一次嗅到都仿佛有亙古而久遠的記憶在向我招手，呼喚我的靈魂前去。我是如此嗅到時序的更替，以至于這靈敏的感覺讓我心慌意亂，使我踟躕不前。

見我遲遲沒有回答，她又開口道：“你應該能嗅到一些特殊的東西，不然怎么會進來呢？如果它在召喚你，你不應該回避，總有一些事不應該被忘記。用你的天賦去回溯時光，帶更多的人重返他們的記憶?！?/p>

氣味沖破了我筑起的堤防，我緊緊抓住空氣中縈繞不去的氣息，接過她遞過來的瓶子?！斑@是為你調的，這個下午的氣息?！蔽衣犚娝f。當她轉向我時，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那是我如此熟悉的一張臉。錯位的時光在這一刻重疊，我的夢與我的未來也終于輾轉重合。我打開這瓶由“我”親手調制的香水，記憶與夢終于對接。

我嗅到幼年的閣樓，瓶中花的殘香；我嗅到雨后的草地，枝葉扶疏的初陽；我嗅到畫卷是如何展開，如同殘存不滅的故事——伊卡洛斯的羽翼；我看見紛紛揚揚的記憶如鵝毛大雪般落進我的夢里。心知這是一場循香之旅，亦知今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我倏然抬頭。

窗外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

指導教師：黃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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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平湖中學高二（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