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開四季花

陳益林，全國優(yōu)秀教師、浙江省首批正高級教師、省語文特級教師、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師范大學(xué)碩士生導(dǎo)師、中華詩詞學(xué)會會員、東陽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浙江省東陽中學(xué)惕吾文學(xué)院執(zhí)行院長。出版詩集《風(fēng)向不定》《打開你的方式》《春淺燈深》，散文隨筆集《堂奧》，以及編著《雅典娜與繆斯的二重奏》《高中生論述文寫作十大核心能力》《攀高涉遠(yuǎn)語文行》《可愛深紅愛淺紅》《水潤東陽》《東中文彥》等書。

清明前后，彤紅的山茶花，如一個個小太陽消歇后，我家庭院鮮花的接力再度開始。

紅花酢漿草粉紅的小花已星星一樣不擇地到處開放。木瓜海棠矮小卻夭矯的枝干上，猩紅的花骨朵兒一個接一個綻放于晨風(fēng)之中。冬珊瑚去年結(jié)的果，今春碩果猶存。無毛紫露草從地下重新拱出，幾天之內(nèi)就捧出一朵又一朵嫩亮得讓人憐愛驚嘆交加的夢之藍(lán)。“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的惆悵，且留與柳永的《八聲甘州》，我家的庭院，即便暮春，也不滋生如斯傷感。小葉梔子和玉皇梔已鼓脹起花苞，單等初夏的風(fēng)一招呼就吐露潔白的心事。很快，一群又香又潔又亮的白蝴蝶便會在我家庭院中逗留一段時日，等到白蝴蝶飛離枝頭，米蘭就會捧出密密匝匝的小黃花，將一支老歌傳揚：

老師窗前有一盆米蘭，小小的黃花藏在綠葉間。它不是為了爭春才開花，默默地把芳香灑滿人心田。啊，米蘭，啊，米蘭，像我們敬愛的老師，像我們敬愛的老師，我愛老師，就像愛米蘭……

身為教師，徜徉在如此花香歌聲中，不能不說這是一種師者獨有的幸福。

夏日庭中濃蔭簇?fù)?，滿眼碧翠。世界上有很多已經(jīng)很美的東西，還需要一些點綴，庭院也是。一枝濃艷露凝香，庭植一株月季，深紅著一整個夏季。請允許我仿寫臺灣作家李樂薇《我的空中樓閣》中的一段話：

月季花的出現(xiàn)，點破了庭院的寂寞，增加了風(fēng)景的內(nèi)容。夏日庭院中有了盛開的月季，好比一泓水面飄過一片風(fēng)帆，一片藍(lán)天掠過一只飛雁，是單純的底色上一點靈動的色彩，是綠意叢中的一筆點睛，一點情調(diào)。

當(dāng)然還有，凌霄花是屬于夏天的。當(dāng)凌霄花爬滿夏日的墻頭，那么多的黃金小喇叭為南風(fēng)吹響。舒婷在《致橡樹》中極力貶損了凌霄花：“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蔽覟榱柘龌ūР黄?，特意寫過一首題為《對一位詩人的回敬》的詩，為凌霄花正名：

那一天，你用詩筆，

無情地在我的頭上一戳，

我便跌進貶義詞的草叢中，

被蔑視為攀龍附鳳的一族，

任我再怎么努力向上，

都換不回世間贊賞的目光。

其實我與你一樣蠻拼啊。

只不過你走的是橫向的路，

我行的是縱向的道。

你走過，道路被踩死在腳下，

你的腳步卻被譽為堅實的印記。

我行經(jīng)之處，矮墻煥發(fā)生機，老樹著上新花。

我一路高舉美和愛的旗幟，

一路串聯(lián)喜與樂的小喇叭，

高歌無邪天真的心情。

將蔑視與誤解漚成養(yǎng)料，

氣根，描畫我前行的腳步，

踏石有痕絕不虛浮。

我善于借力，智慧灌注；

隔空架橋，銳意奮發(fā)，

時刻不敢忘記，提升自己生命的高度。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边@是古時眾多騷人詞客的通感。我的庭院一掃這種敏感而脆弱的神經(jīng)，金秋鋪張開熱熱鬧鬧、蓬蓬勃勃。

夜深下班歸家，胭脂花在門口馨香迎候。白日里，庭院中月季花依然堅挺，蔥蘭花在風(fēng)中招搖，“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yuǎn)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北焕钋逭諛O力詠贊的桂花，我的庭院有一棵，花色金黃，金秋當(dāng)令，香飄滿院。

當(dāng)桂香消歇，各色菊花姹紫嫣紅，競相開放。現(xiàn)在時令常呈暖冬，菊花的火炬從秋到冬，可以高舉數(shù)月。

虎刺梅與牡丹吊蘭都極好養(yǎng)，花雖小卻好看。杜甫詩云：“可愛深紅愛淺紅?！蹦档さ跆m之花小巧粉紅，虎刺梅花如一個個火紅的小喇叭，這兩種花從春開到秋，花期都很長。對此二花我情有獨鐘，一口氣各養(yǎng)了七八盆。牡丹吊蘭花葉紛披，各色菊花五彩競放，虎刺梅艷光四射，蔥蘭花迎風(fēng)飄香，再加月季紅花依然奪目，什么“冷落清秋節(jié)”，我家庭院“秋日勝春朝”！

“此花開后更無花”，不必效古文人為菊花的退場而感傷。朔風(fēng)漸起，彤云堆積，冬在演繹肅殺蕭瑟，我家院中的虎蹄蠟梅卻早已盛裝登場?；⑻阆灻坊ù笊S，花瓣較圓，中心小花瓣微帶紅紫色；花像虎蹄，香氣濃開花早。當(dāng)別的蠟梅還緊捂著花苞，我家的虎蹄蠟梅已在農(nóng)歷十一月就早早綻苞吐芳。

霜雪何曾著意雕，金花早綴滿枝梢。雖銷蝶影蜂吟在，輕唱嗡嗡香陣飄。（《吾家梅開》）

當(dāng)我將自寫自拍的蠟梅詩圖秀到朋友圈，一如投石擊開水中天，頓然引起一片好奇與探問。有的朋友不相信蠟梅開放得如斯之早，親自上門一探究竟，我讓他們飽賞庭中虎蹄蠟梅色香之后，往往取出花剪，咔嚓一下，送給他們一剪梅，讓他們帶香回家。

如果遇上一場瑞雪，白雪金梅，冬日的庭院那更是潔光瑞氣充盈。潔白的，是來自上天的禮花；金黃的，是地上聳起的明艷。再加門口的枸骨已紅珠滿樹，枸杞也紅果成串，雪霽日出，小院香徑流連，門口珠果吟賞，再坐下來，沐浴著冬日暖陽，品幾口茶，讀一卷書，豈非人生大樂事？時下不少人士斥巨資購買美國冬青果樹，其實咱們自己本土出產(chǎn)的價廉物美的冬日佳賞、年節(jié)添喜的花木即有不少，比如枸骨（改良后的無刺枸骨尤佳），比如枸杞。

如果遇上高興事，比如詩文發(fā)表了，所教班級學(xué)生的成績提高了，我喜歡買些花木獎賞自己。扶桑、長壽花、蘭花、仙客來……如一支支插曲，穿插在我家四季花事之中。

季節(jié)翻篇。不知不覺，又來到春天。然后又是夏，又是秋，又是冬。我家庭院樹漸漸長高，花日益豐茂；庭開四季花，花事常常新。

宋代朱敦儒《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滿》一詞，深得文人雅士傾心。宗璞先生在《報秋》一文中已嘆賞有加。作為語文教師，難免也沾染點士大夫習(xí)氣。周末、節(jié)日，當(dāng)我得以在家中庭院充分容與優(yōu)游之時，朱敦儒的這首《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滿》便不時縈繞腦際：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lǐng)取而今現(xiàn)在。

蘇軾《望江南·超然臺作》一詞的末幾句云：“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我將最后一句添一字，改為：“詩酒花，趁年華?！蔽彷吷晔⑹溃匈Y本享受花樣年華、靜好歲月。庭開四季花，群香盈日月，且讓花光照我心懷，芳香滌我肺腑，美麗而充實地行進在事業(yè)與生活日臻佳境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