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的關系：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的中介作用

李小保 杜 剛 呂厚超 羅書晗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重慶400715）

1 前言

幸福是人生的終極目標，個體一生都在為幸福而活動（亞里士多德，1990）。主觀幸福感（s ubjective w ell－b eing，SWB）指個體對生活幸福的一般體驗（Campbell，Converse，＆Rodgers，1976），是個體對生活質量的情感反應和認知評價（Hamama＆Arazi，2012）。進入21世紀，經(jīng)濟和科技的快速發(fā)展給人們帶來更多的客觀福祉，而信息的大爆炸和生活節(jié)奏的極大變化同時也給人帶來巨大的壓力和時間焦慮，對國民主觀幸福感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當前高速發(fā)展的社會中，人們越來越意識到時間的重要性和意義（Rosa，2010）。保持良好穩(wěn)定的社會關系無疑需要時間，不同于傳統(tǒng)的物理時間，具有更大作用的心理時間日益受到廣泛關注（Stolarski，Matthews，Postek，Zimbardo，＆Bitner，2014）。津巴多時間洞察力理論（Zimbardo＆Boyd，1999；Cunningham，Zhang，＆Howell，2015）認為，積極的時間洞察力（比如過去積極和未來）有助于保持和提升主觀幸福感，而放棄未來的現(xiàn)在宿命時間洞察力，會使個體充滿焦慮，從而極大地損害生活滿意度（Chen et al.，2016）。因此，本文旨在對消極的時間洞察力與主觀幸福感的關系及影響機制進行探討。

時間洞察力（t ime p erspective，TP）是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人格特質（Zimbardo＆Boyd，1999），是個體將持續(xù)流動的個人和社會經(jīng)驗劃分成不同的時間維度，從而給出事件的次序和意義的一種過程。Zimbardo和Boyd（1999）的時間洞察力理論認為人們有五種時間態(tài)度或者時間偏向：（a）過去消極（p ast n egative，PN）反映了對過去的悲觀主義，（b）過去積極（p ast p ositive，PP）反映了對過去的美好的情感體驗，（c）現(xiàn)在享樂（p resent h edonistic，PH）反映了渴望即時的快樂和享受的欲望，（d）現(xiàn)在宿命（p resent f atalistic，PF）的特點是相信無法控制的力量決定命運，（e）未來（f uture，F(xiàn)）反映的是為了實現(xiàn)長期目標而思考和規(guī)劃未來。過去積極和過去消極多與個體的社會支持呈顯著相關（Holman＆Zimbardo，2009），現(xiàn)在宿命和現(xiàn)在享樂可以正向預測個體藥物濫用和危險駕駛等不適應行為（Chavarria，Allan，Moltisanti，＆Taylor，2015），而未來和目標設置、學業(yè)表現(xiàn)以及保護環(huán)境等可持續(xù)性行為顯著正相關（Milfont，Wilson，＆Diniz，2012）。此外，有研究者認為，對個體消極影響最大的是現(xiàn)在宿命（Chen et al.，2016），現(xiàn)在宿命可以顯著負向預測個體的主觀幸福感（Stolarski，Matthews，Postek，Zimbardo，＆Bitner，2014）。

現(xiàn)在宿命是一種對自身能力和價值的懷疑、放棄希望和未來、相信命中注定的人格特質，包含有對未來和現(xiàn)在生活的無助、絕望的態(tài)度（Zimbardo＆Boyd，1999）。宿命主義者通常相信當前生活和未來結果都是命中早已注定的，無法通過當下的行動來改變，只能被動等待幸運之神的眷顧，而這種信奉程度對主觀幸福感有顯著影響。與非宿命論者相比，宿命論者往往表現(xiàn)為不開心（Zhang＆ Howell，2011）、生活滿意度較低（Zhang et al.，2013）、不夠樂觀（Boniwell et al.，2010）、缺乏活力（Zimbardo＆Boyd，1999）、生命力也不旺盛（Zhang et al.，2013）。總之，眾多實證研究表明，高現(xiàn)在宿命的個體與眾多非適應性心理變量顯著相關，會極大地損害個體的主觀幸福感。

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的負向關系早已確立，然而二者之間的作用機制尚不明確。因此，本文的重點也是探索焦慮有可能存在的中介作用。焦慮是一種憂慮、煩躁的情緒，有焦慮傾向的個體傾向于有較差 的 主 觀 幸 福 感（Moura－Ramos， Santos， ＆Canavarro，2017）。研究表明焦慮會嚴重影響個體的滿意度、控制感（王道陽，戴麗華，殷欣，2016）、學業(yè)成績（Akpur，2017）、睡眠質量（Dixon，Lee，Gratz，＆Tull，2018）等適應性結果變量，因此焦慮也被認為是主觀幸福感的重要負向預測指標（Mcmahon et al.，2017；Paul＆Jennifer，1992）。而宿命主義者往往有較高的焦慮、抑郁等情緒問題（Zimbardo＆Boyd，1999；津巴多，博伊德，2010）。因此，焦慮有可能解釋了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的負向關系。而時間焦慮屬于特定領域的焦慮情緒傾向，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中介作用可能更為直接。時間焦慮是個體對于掌控和遵守時間的一種無助的、感到焦慮的傾向，當個體在組織活動需要安排和控制時間時，就會產(chǎn)生適應性問題以及感到焦慮（Usunier＆Valette－Florence，2007）。與時間相關的焦慮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無法滿足對時間掌控需要的焦慮態(tài)度，即時間焦慮（t ime a nxiety）；另一方面是個體對守時和約定的重視程度，即時間順從（t ime s ubmissiveness）。這兩個方面從情感的維度描述了個體對時間的總體焦慮狀況（Usunier et al.，2007）?，F(xiàn)在宿命是依據(jù)時間知覺而存在的一種人格特質，這樣的個體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對待時間的態(tài)度也更為消極，因此有較高的時間焦慮傾向，而這種時間焦慮又會直接降低個體的主觀幸福體驗。綜上所述，本研究認為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可能是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中介變量。

本研究基于心理時間的視角，驗證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的關系，并探究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中介作用，以期豐富時間心理學和積極心理學的研究，探明主觀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因素及作用機制，為現(xiàn)在宿命者提供針對性建議，為國民主觀幸福感的提升提供理論依據(jù)。

2 研究方法

2.1 樣本

在全國23個省市共發(fā)放問卷4500份。剔除無效問卷（缺失值較多或者規(guī)律作答等）后，最終確定有效數(shù)據(jù)4168份，回收率為92.6%。抽樣盡量平衡性別、城鄉(xiāng)來源、學歷等的人口學屬性的分布。被試年齡介于18～80歲（M＝34.30，SD＝10.27）之間，女性占比56.8%，農村人口占比39.7%，獨生子女占比31.6%。

2.2 測量工具

2.2.1 現(xiàn)在宿命

采用ZTPI現(xiàn)在宿命分量表中文版測量個體的宿命觀念。例如“我的生活道路受制于某些我無法控制的力量”“我認為擔憂未來毫無意義，因為你根本無能無力”。該分量表包含3個題目，采用5點計分法，從1（非常不符合）－5（非常符合）計分，得分越高表明持有現(xiàn)在宿命論越高。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α值為0.62。

2.2.2 主觀幸福感

采用Campbell等（1976）的幸福感指數(shù)量表的中文版（汪向東，王希林，馬弘，1999）測量個體當前體驗到的幸福程度，此量表包括兩個部分：即總體情感指數(shù)量表和生活滿意度問卷。前者由8個項目組成，它們從不同的角度描述了情感的內涵；而后者僅有一項。計算總分時將總體情感指數(shù)量表之平均得分與生活滿意度問卷的得分（權重為1.1）相加。其范圍在2.1（最不幸福）和14.7（最幸福）之間。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78，分值越高代表主觀幸福體驗越好。

2.2.3 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

采用Usunier和Valette－Florence（1994）編制的時間風格量表中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兩個維度。時間焦慮分量表測量個體對于時間掌控的焦慮態(tài)度或者不舒服的情感，時間順從則從正向的角度測量個體對時間遵守或者時間掌控的態(tài)度，兩個分量表從情感的維度描述個體對于時間的總體焦慮狀況。每個分量表包含4個題項，使用7點計分法，從1（完全不同意）－7（完全同意）計分。時間焦慮題目示例“我有時候覺得我利用時間的方式毫無用途和價值”“我對日復一日的工作感到厭煩”，得分越高代表個體的時間焦慮水平越高；時間順從題目示例“無論是工作還是和某人見面，我?guī)缀鯊牟贿t到”“和某人見面時，我寧愿早點到地方等待，也不愿意遲到”，得分越高代表個體時間順從性（時間遵守）水平越高。時間焦慮α系數(shù)值為0.67，時間順從α系數(shù)值為0.61。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本研究采用自陳量表收集數(shù)據(jù)，可能會存在共同方法偏差的效應（周浩，龍立榮，2004）。為避免共同方法偏差，在程序方面做了相應控制，如匿名作答、反向計分等。隨后，采用Harman單因素分析對模型進行檢驗，結果析出5個因子，第一個因素解釋了22.46%變異量，小于40%的臨界標準，說明本研究數(shù)據(jù)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3.2 相關分析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和相關分析結果見表1，從表中可知，現(xiàn)在宿命和時間焦慮顯著正相關，和時間順從、主觀幸福感顯著負相關，時間焦慮和主觀幸福感顯著負相關，時間順從和主觀幸福感顯著正相關。結果符合本研究的理論預期，為上述假設提供了初步支持。此外，人口學變量和研究變量存在不同程度的相關，例如，教育水平、收入狀況和現(xiàn)在宿命、時間焦慮、主觀幸福感等都顯著相關。為了分析的穩(wěn)定性，在后續(xù)分析中將表1中的人口學變量作為控制變量。

表1 研究變量相關矩陣

3.3 中介效應檢驗

為驗證本研究的理論假設，即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在現(xiàn)在宿命與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中介效應，參照已有研究（Bolin，2014）提出的Bootstrap方法進行中介效應檢驗。使用Mplus7.0構建一個混合模型如圖1，樣本量選擇5000，置信區(qū)間95%。結果發(fā)現(xiàn)，整個模型擬合良好，χ2／df＝15.03，RMSEA＝0.06，CFI＝0.93，TLI＝0.90，SRMR＝0.07。整 體 模 型R2為0.122，具體路徑統(tǒng)計結果如表2所示。

模型中現(xiàn)在宿命能顯著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β＝－0.09，p＜0.001），顯著地正向預測時間焦慮（β＝0.44，p＜0.001），以及顯著地負向預測時間順從（β＝－0.13，p＜0.001）。時間焦慮能顯著地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β＝－0.27，p＜0.001），時間順從能顯著地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β＝0.12，p＜0.001）。模型中所有的路徑系數(shù)均達到顯著水平，因此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的中介作用成立。

圖1 中介效應

為了保證結果的可信性，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進行間接效應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表中報告了總體間接效應和特定路徑的間接效應，以及Bootstrap法得到的效應的標準誤（Bootstrap SE）、置信區(qū)間的上限（Boot LLCI）和下限（Boot ULCI）。如果上限和下限之間不包含零，表明統(tǒng)計學意義顯著（方杰，張敏強，邱皓政，2012）。

從表2可知，現(xiàn)在宿命能通過時間焦慮間接影響主觀幸福感，效應量為－0.11，95%的置信區(qū)間（c onfidence i nterval，CI）為［－0.14，－0.09］，區(qū)間不包含0，統(tǒng)計學意義顯著；也可以通過時間順從間接影響主觀幸福感，效應量為－0.02，95%的置信區(qū)間［－0.03，－0.01］，區(qū)間不包含0，統(tǒng)計學意義顯著。結果表明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總體間接效應為－0.13，占總效應的59.2%。

表2 間接效應檢驗結果

4 討論

本研究采用全國性問卷調查探究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的關系及其影響機制。研究結果表明，現(xiàn)在宿命與主觀幸福感呈顯著負相關，這與以往的研究結 果 一 致（Cunningham et al.， 2015；Simons，Peeters， Janssens， Lataster， ＆ Jacobs， 2018）。Zimbardo和Boyd（1999）的研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宿命較高的個體有高的焦慮和抑郁情緒、較低的自尊，從而推論出現(xiàn)在宿命對于主觀幸福感的負向影響。隨后的一些研究也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較高的負向相關關系。本研究采用中國的樣本發(fā)現(xiàn)二者的相關為－0.21（p＜0.01），處于弱相關的范疇，這可能與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有相信“命中注定”的傾向有關，中國人的謙和、順從和中庸思想可能有利于適應現(xiàn)在宿命帶來的消極影響。在津巴多時間洞察力理論中，現(xiàn)在宿命反映個體對于未來和生活一種無助的、絕望的態(tài)度?，F(xiàn)在宿命水平高的個體通常認為“命運由天不由我”，個人的努力和作為無法使愿望實現(xiàn)，他們等待著好運降臨又不愿意付出實際行為，這樣的回避成功避免失敗的行為導致較低的主觀幸福感（江宜霖，高媛媛，胡媛艷，黃希庭，2014）。相應的退縮、放棄和憤世嫉俗覆蓋了快樂、希望和樂觀，因此高水平現(xiàn)在宿命的個體有較差的主觀幸福感。研究表明，高現(xiàn)在宿命的個體，不考慮未來的后果，有較低的自尊、活力和自控能力（Chen et al.，2016；Zhang et al.，2013；Zimbardo＆Boyd，1999）。然而，奇怪的是他們對于新奇事物也表現(xiàn)出很高的興趣（津巴多，博伊德，2010），這可能是為了抵消日常生活中的平庸和消極，表達內心的焦慮和不滿。這些焦慮和不滿可能就是高現(xiàn)在宿命者體驗到較差幸福感的原因，現(xiàn)在宿命通過焦慮來影響個體的主觀幸福感。

對于現(xiàn)在宿命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機制問題，本研究檢驗了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的中介作用。結果發(fā)現(xiàn)，時間焦慮和時間順從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現(xiàn)在宿命可以顯著地正向預測時間焦慮，而時間焦慮可以顯著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也即現(xiàn)在宿命的個體對于日常生活中時間的流逝有較高的焦慮傾向，控制時間的需要無法得到滿足時就會有不舒服、焦慮的感覺，從而進一步損害個體的主觀幸福感?，F(xiàn)在宿命可以顯著地負向預測時間順從，時間順從可以顯著地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也即高水平現(xiàn)在宿命的個體對守時、約定和承諾等遵從時間的方面持有消極的態(tài)度，然而個體對時間的遵守與重視的態(tài)度有助于抵消個體的焦慮感，從而保持較高水平的主觀幸福感。究其原因，現(xiàn)在宿命主義者不關注對未來目標的規(guī)劃，因為他們相信未來是注定的，而且個人的努力無法改變既定的結果。他們的選擇似乎只剩下放棄選擇，被動地等待命運的憐憫。自我決定理論（s elf－determination t heory，SDT）認為，自我決定不僅是個體的一種能力，同時也是個體的一種內在需要，對幸福感有重要的意義（Ryan＆Deci，2000）。而現(xiàn)在宿命水平高的個體，將決定權歸之于命運或者其他的權力實體（津巴多，博伊德，2010），聽從它們的擺布，從而放棄自我決定和自我控制感，這樣的個體不可避免的有極高的抑郁和焦慮傾向。而抑郁和焦慮的傾向必然導致較低的生活滿意度，以及較差的主觀幸福感體驗。

本研究的理論意義在于拓展了時間心理學和積極心理學聯(lián)系，厘清了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的內在聯(lián)系及影響機制。同時本研究也有重要的實踐意義，可以指導開展針對性的干預或訓練項目來提升國民幸福感。本研究結果表明，缺乏未來取向而導致的焦慮是造成較低幸福感的重要原因，而僅是簡單的遵守和順從時間就可以在相當程度上保持較高水平的幸福感，因此輔助個體建立良好未來導向，形成遵從時間的態(tài)度，就可以極大地優(yōu)化個體的主觀幸福體驗。此外，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首先，本研究采用橫斷數(shù)據(jù)驗證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的關系，為了進一步確立二者關系，追蹤研究勢在必行。其次，本研究僅探討了時間焦慮的中介作用，未來研究還需進一步探討其它環(huán)境與個體交互變量所起的中介或者調節(jié)作用。

5 結論

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顯著負相關。

現(xiàn)在宿命和時間焦慮顯著正相關，時間焦慮和主觀幸福感顯著負相關，時間焦慮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現(xiàn)在宿命和時間順從顯著負相關，時間順從和主觀幸福感顯著正相關，時間順從在現(xiàn)在宿命和主觀幸福感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