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人

林成龍

1

手機人是在我生活與事業(yè)一片混亂時到來的。

那晚女兒的啼哭聲像散開的針芒不停地刺進我沉沉的睡眠，我卻怎么也起不來。我瞥了一眼手機：1點27分，心想要是有人替我喂奶就好了。恍惚中手機屏上升起一股淡淡的藍煙，漸成一張相片，然后變成了一個高十厘米左右的扁平小人兒。小人兒跳下手機，走到搖籃前逐漸變大。他一手搖搖籃，一手靈巧地擰開奶瓶蓋，從奶粉罐中舀出三勺奶粉，注入溫水熱水，擰緊蓋，搖勻，滴兩滴在手背測溫度，跟我做的一模一樣。

房間里充滿了奶香和女兒大口大口吸吮牛奶的聲音，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直睡到天亮。

2

早上六點，妻子起床準備早餐。一天除了帶孩子、做家務外，她還要為我核算數(shù)以萬計的數(shù)據(jù)。

我乘地鐵去公司。美國NT公司欲收購我的發(fā)明專利。這次談判我已準備充分，可我一向怯場，一面對眾人就不知所措，完美的設(shè)想就可能化為泡影。我在大樓外徘徊了十幾分鐘，掏出手機，準備問問客人到了沒，卻遲遲未撥出號碼。像昨夜一樣，手機屏上立起一張我的相片，那相片像氣球似的鼓成了人形，手機人倏地跳到我的鼻尖兒上說：“我可以替你談判?！?/p>

陽光下我還以為是幻覺。

“這不是夢，我就是你的手機人?！?/p>

“昨晚是你幫我照顧女兒的？”

“當然，你想到的，我都能做到?！?/p>

“不會像《驢皮記》一樣吧？”

“沒有交易?！彼麍远ǖ卣f，“我就是你，你的意志、你的意識、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你的幻影、你的分身、你的替身。不同的是，你想到卻做不到，或者做得不理想，而我不僅讓你想到就做得到，而且是做到完美，做到理想的極致?！?/p>

我不敢置信，一時茫然。

“你可以在后臺看我的表現(xiàn)，有一分一毫不屬于你的意志、你的意識，你只消一個意念，就可以把我召回到手機里，對談判毫無影響?！?/p>

我決定試試，我的英語不好，而公司里的年輕人都是菜鳥。

他果然沒讓我失望。我的所有策略、設(shè)想，全都不折不扣地得到了履行和實現(xiàn)。他像外交官一樣與他們會面寒暄，談條件時用的是莊重的倫敦腔。當美國人嚴肅地表示談不攏時，他聳聳肩，用一句美式幽默打破了僵局。

這次與美國人達成的專利授權(quán)協(xié)議為我贏得了價格不菲的專利授權(quán)費，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3

自此之后，我們?nèi)找共幌⒌毓ぷ鳌Ｋ嫖遗c人打交道、談判，替我上電視。他的帥氣與風趣、機智與專業(yè)，完美得跟我的夢想一樣，而我則全身心地投入發(fā)明研究中，設(shè)計、演算、試驗，我的事業(yè)蒸蒸日上。

我當然不可能完全放心，試探了他N次。無論我睡時還是醒時，他都能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我的每一道命令、每一個意識，包括潛意識，他就是我的分身。

很快，我似乎擁有了物質(zhì)社會的一切：別墅、豪車、存款、估值上億的公司……

一個假日，我在書房里繪圖演算。

妻子走進來，幽怨地說：“你一點兒都不愛我?！?/p>

“怎么會呢？”我面對著電腦說。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

“哦。”

“情人節(jié)、我的生日，從來沒收過你的一件禮物，哪怕一句：我愛你?！?/p>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p>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這不是明擺著嗎？我這樣地努力奮斗不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家？”

她用甩門聲表達憤怒。

手機人又跳到我的鼻尖兒上說：“我來幫你吧，其實你的內(nèi)心是很浪漫的，只是不愿表達出來?！?/p>

我瞪了他一眼，他沒有消失，而是輕輕一扁嘴，似乎明白我的心思，他說：

“別吃醋，我只是你的幻影，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你的意志?！?/p>

我點點頭：“陪女人逛街比創(chuàng)世紀還累?！?/p>

夜里，妻子妖嬈地纏著我的脖子說：“沒想到你這個木頭人還挺浪漫?。　?/p>

我不清楚手機人是如何浪漫，但他讓我們擁有一個無與倫比的結(jié)婚紀念日。

4

省發(fā)改委通知我：“你被工信部評為本年度‘十佳青年企業(yè)家，央視《對話》欄目要對你做專訪，邀請的嘉賓是業(yè)界大佬柳總與任總?！?/p>

我興奮至極，摩拳擦掌地準備參加。

“你能行嗎？”手機人不請自現(xiàn)。

“為什么不行？”

“對觀眾演講，還要上電視？”

“要你管?。∮羞@樣的榮譽，還能與偶像面對面地對話，當然要真身參加了?！?/p>

起初一切順利，可當我演講時，卻舌頭打結(jié)，滿腦子的話一句也說不出。眾人交頭接耳，領(lǐng)導也坐不住了，關(guān)鍵時刻還是手機人救了場。

接下來的《對話》節(jié)目也非常成功，無論嘉賓還是現(xiàn)場的觀眾無不為我的出色表現(xiàn)所折服。

在節(jié)目后臺，柳總對我說：“回頭我讓投資公司的老總跟你談談咱們的合作事宜?！比慰偱呐奈业募缯f：“共同努力，振興民族科技?！?/p>

5

我滿載著榮譽與錦繡前程回家。隔著綠茸茸的草坪，女兒張開雙臂喊著“爸爸”，向我跑來，妻子笑盈盈地跟在她身后。

我幸福到了極致，張開雙臂朝她們奔去，當我蹲下?lián)肀龝r，抱到的卻是空的，我再抱還是空的。我心焦地四下尋找，卻看到手機人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妻子往房里走去。我聲嘶力竭地叫喊。我要沖上去打爛他的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四方形的透明屏中。我拼命反抗，直到筋疲力盡。

等我蘇醒后，想喊，卻發(fā)不出聲；想動，卻四肢僵硬。我這才明白自己早已變成了玻璃框里的一張相片。我眼睜睜地看著手機人住在我的別墅里，坐在我家的紅木餐桌前，左手壓著榮譽證書，右手拈著銀湯勺，色眼迷離地盯著我的漂亮妻子，而妻子也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我那可愛的女兒天真無知地叫他：爸爸……

[責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