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衛(wèi)娟
《歲月與性情:我的心靈自傳》,周國平著,68.00 元,新經典·琥珀BOOK 出品,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
哲學家周國平六十年私人回憶,一代知識分子在時代風潮中的命運縮影。
他坦然面對自己的全部經歷,甚至不羞于說出一般人眼中的隱私,不回避,不自欺。這是一部預先置身于墓中的誠實之作,“給我自己以及我心目中的上帝一個坦誠的交代”。
他提供了一份值得認真對待的參考。在他的人生軌跡中,每個人都可以看見自己。
同一本書,不同的年齡讀來,自然有不同的況味。
《歲月與性情:我的心靈自傳》一書,初版于2004年,暢行不衰,多次再版。2020年春,新經典再出新版,周國平只是在原作上加了短短數(shù)百字的《新版序》,稱“修改記憶是不體面的”,保持原貌、一字不改。
初版序,周國平以《我判決自己誠實》為名。60歲時,他不肯在自傳中作秀,70多歲依然不改初心不肯偽飾,不過是親選十余張珍貴老照片,以光影補充呈現(xiàn)歲月軌跡而已。
成名之后,多少人忙于涂抹自己的過往,修改年齡、隱瞞情史,甚至杜撰奇跡以招攬膜拜。周國平不屑于此,他認為:“如果這本書中的確有一些對于讀者有價值的東西,那肯定不是這個周國平的任何具體經歷,而應該是他對自己經歷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是任何一個讀者都可以采取的,便是既誠實地面對自己的經歷,不自欺也不回避,又盡量地跳出來,把自己當做標本認識人性,把經歷轉變成精神的財富。”
在這部心靈自傳中,周國平試圖站在一種“既關切又超脫”的立場上來看待自己一步步成為現(xiàn)在的自己,著重描述自己的心靈歷程。他把自己的人生觀概括為三個字:真性情。周國平從來不把成功看做人生的主要目標,覺得只有活出真性情才是沒有虛度了人生。在周國平看來,真性情一是對個性和內在精神價值的看重,二是對外在功利的看輕。對于后者,他甚至這樣寫來:“我的清高源于我的無能,只不過我安于自己在這方面的無能罷了。說到底,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所為就必有所不為,而人與人之間的巨大區(qū)別就在于所為所不為的不同取向?!边@個“安于”的背后,是一種敢于直面、勇于接納、基于清醒的認識和強大的自信。
本書按時間依次記錄其童年上海弄堂里的市民生活、北大青春激揚的流金歲月、廣西小縣城默默無聞的寂寞十年,上世紀八十年代重回北京,研究尼采,在開放風潮中與京城知識分子的交往軼事……六十余年,四座城市,三段情感經歷,歷經“文革”、下鄉(xiāng)、思想解放等時代風潮,折射了一代知識分子掙扎與渴求、追尋與平衡的人生之路。
在童年時期,周國平這樣評價自己的父母:他們都是本分人,壓根兒不知道有玩心眼這種事,在鄰里之間也從來不東家長西家短。周國平認為父母的這種性情遺傳給了他們兄弟姐妹五人,因此“都拙于與人爭斗,在不同程度上顯得窩囊”。對于自己,他毫不客氣地戳穿真相:其實是我后來的所謂成功掩蓋和補償了我的窩囊罷了。
校外小組其他男生常常鎖上門不讓他進屋,或者把他的東西藏起來。當他好不容易找到時,他們就上來搶或者打人。在童年的周國平看來,校外活動小組日就是一連串噩夢,走到活動地點如同走向刑場。受到欺負的周國平,從不向人訴說和告狀,只是噙著眼淚對自己說:我和這些男生是不一樣的人,將來必定比他們有出息。
在工廠勞動時,他也充分領略到老實人受欺負的委屈。工人師傅給一個光說笑不干活的同學評了“優(yōu)秀”,卻給埋頭苦干的周國平寫成“良好”,還在那個同學的攛掇下改為“較差”。周國平氣哭了,工人師傅就改了回來。但老師卻沒有批評那個同學,反而批評了周國平。
即使后來聲名遠播,他依然沿襲了童年對待委屈的心理模式和應對態(tài)度。在那些善于鉆營者看來,這依然是一種“窩囊”,但有了穩(wěn)定自我的成年周國平卻有了新的看法。
周國平在1994年就已經當上了研究員,按理就有了帶博士生的資格,并向單位提出了申請。同事以為憑周國平的名氣,報名者恐怕要擠破門。但周國平的申請卻沒了下文。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也從不去打聽。他以為,倘若他去問,對于自己和被問者都是一種侮辱。后來,一位已經在復旦讀完博士和博士后的教授表示想讀周國平的博士,周國平這樣回復:凡屬體制內爭名奪利之事,我一向退避三舍,一試之后絕不再試。和童年時相信自己是不一樣的人一樣,他在回信中毫不客氣地說,中國社科院哲學所很多博導,是連給自己做學生也不配的。
回顧一生,周國平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無太大變化,“性情依舊,依然是從前那個既敏感又淡泊的少年。也許,人是很難真正改變的,內核的東西早已形成,只是在不同的場景中呈現(xiàn)不同的形態(tài),場景的變化反而證明了內核的堅固?!?/p>
即便是出息如周國平,能夠成為與校外小組同學不一樣的人,能夠離開工廠勞動中人品低下的同學和師傅,也一樣遭遇同樣國民劣根屬性的學術同仁。不同的是,他在童年會被氣哭,而在學術的盛年,他卻“有太多的事要做,沒有功夫去關心這些,從不參加評獎之類,也不知道誰得了獎?!彼麧M意于自己的職業(yè),拿著工資不上班,在家里研究自己感興趣的課題,不卷入瑣屑的利益之爭,過得很自在。那些沒有得到的利益,他已經明白不是自己想要的,不會為了外在的評價而動搖。在這個意義上,“窩囊”成為尊重自己之后的自主選擇。
詩人蘭德在《生與死》中這樣寫道: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
熱熱鬧鬧的80年代之后,周國平沒了規(guī)定的朋友圈,和各種熱鬧的聚會都無關了。他對于人際關系總結出了合乎本人性情的原則:互相尊重、親疏隨緣。他認為,好的友誼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是刻意求得的。再好的朋友也應該有距離,太熱鬧的友誼往往是空洞無物的。這種觀點,對于經歷過新冠肺炎疫期的人而言,更容易引起共鳴。很多熱鬧確實只是個熱鬧而已。所謂的情誼太多是利益的交換。
周國平與各種熱鬧的距離,越來越源于對自己的認知和尊重。他坦言自己一直是不善于與人打交道的,尤其是不熟悉的人。“這樣的一個人,當然就應該盡量少去外面湊熱鬧,順應自己的天性過一種寧靜的生活了。”
周國平因《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一書聲名鵲起。1986年9月,他到上海參加發(fā)行活動。這是他獨立寫作的第一本書,心情是很激動的。但對于簽名售書、報告會一類,他卻不太起勁,“知道那些不過是排場罷了”。他反而喜歡到書店柜臺附近,偷偷觀察讀者的反應。
在他的自傳中,他閑閑一筆寫朋友越勝旅法生活:他過著極其平靜的日子,平靜的像一個農夫,除工作外,只與書、音樂、家人為伴。朋友們覺得他寂寞,勸他回國,他毫不為所動。于是我想,世上的貴族豈不原本就是農夫,也許這正是最適合他本性的生活。
周國平還用了不少的篇幅寫道:“更喜歡那些忠實于自己的內心追求的藝術家,雖然他們在名利方面未必成功,比如劉彥?!彼J為自己和劉彥“一樣遠離時代、追求本真的東西”。畫家劉彥迷戀于簡單的風景和靜物,卻賣不出去。劉彥也曾為了迎合市場而轉型裝置,最后因性情不合而放棄?,F(xiàn)在,劉彥在北京郊區(qū)的一個村子里簡樸度日,“像中世紀的農民一樣與世隔絕,安心畫他的風景和靜物畫,完全不關心這些畫能不能賣出去?!敝車街?,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周國平又何嘗不是呢?和好友越勝、劉彥一樣,在自己的園地平靜地耕作。誠如他所言:好的男子漢本質上都是農夫,樸實、安靜,沉湎于自己的園地,不管那是音樂、繪畫還是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