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燕
磨灘農家樂的寒冬
2020年11月21日,山西省陽城縣迎來今冬第一場雪。
從陽城縣城到東冶鎮(zhèn)磨灘村,35公里的路程,越野車蜿蜒行駛近兩個小時。一路上,幾乎沒什么車,行人更是稀少。從高處往山下行駛,地勢愈加低洼,能看到層層梯田的時候,山坳中的村莊磨灘就快到了。
下行,繼續(xù)下行,看到了造型各異的農舍。有了人煙,氣溫漸漸攀升。初雪籠罩下的磨灘,愈加嫵媚。舊村居的樣貌仍在,院前空地上,有青綠色正努力從雪里鉆出,斷壁殘垣處,高高掛起的串串紅柿點綴著隆冬的季節(jié)。
離磨灘站最近的朝陽1號農家樂的排面還在,上下三層。75歲的老支書李倉朱憶起當年剛通火車的場景,整個人頓時活泛起來。那是1995年,侯月線磨灘站通車。村人嫌沿鐵路線吵,都想搬到離線路遠的僻靜處,離站臺最近的宅院便歸了李倉朱。他接待的第一批“客人”便是侯月線上的參建工人,“吃了兩個月的飯,我要200元,可他們嫌太少了,非要給我400元”。自此之后,頭腦靈光的李倉朱開起了飯店,后來加蓋至三層,可以住宿——這便是朝陽1號農家樂的前身。
在李倉朱的帶領下,磨灘農家樂的規(guī)模和數量愈加龐大。來自洛陽、濟源等地的旅客也隨著侯月線入村,在此休閑、游玩。昔日寂寂無名的沁河第一灣逐漸名聲大躁。在陽城縣文旅集團總經理陳柳萍的記憶里,當年皇城相府的人到河南重渡溝取經,方知重渡溝最早還是到磨灘取的經。在首批重渡溝建設者的眼中,侯月線上的磨灘村是當之無愧的“農家賓館第一村”。如今已是洛陽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副局長的孫小峰在《親歷欒川模式(六)》一文中有這樣的記述:“僅1999年,這個村就吸引了八九萬游人,粗略一算他們村有百余萬元收入。”要知道,當時的磨灘村,除了沁河水,沒有任何旅游資源,人們到這里享受的也只是沁河水的清涼和農家飯的素樸。
新千年之后的2010年,侯月線在洛陽、嘉豐、濟源等站點基礎上,延長至臨汾,新增大同—南京西、太原—宜昌、太原—廣州等站點,小小的磨灘村一躍而成為“沒有公路,只有鐵路”的秀麗風景區(qū),承載游客的半徑范圍越來越大。及至2015年的清明節(jié),一名洛陽大學生的磨灘攻略貼中已經出現了窟窿山、勝天寨、龍王溝、老龍洞等自然景觀,沁河第一灣上還有了漂流,磨灘的山、水、洞,以及那神奇動人的傳說,吸引著無數的游客流連忘返。
然而,自2017年1月20日,侯月線磨灘站停載普客之后,這座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站臺陷入沉寂,倏然間落寞下來的,還有曾經聲名遠播的磨灘村,它似乎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在當年,人們期待著春運過后列車能夠正常載客,但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磨灘農家樂的寒冬就這樣到來。
停載普客之后,村里的年輕人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尋求出路。令老年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列車還在,鐵路職工還可以坐,普通旅客卻不讓坐了?青山靜默,沁水流深。穿村而過的侯月線依然忙碌,承載著晉煤外運的歷史使命。
風光不再的陽城站
2017年1月20日,與磨灘站面臨同樣命運的,還有侯月線上的陽城站。
陽城站位于陽城縣鳳城鎮(zhèn)上孔寨村,兩層的站前廣場依然氣派,只是已經空無一人。臺階寬闊高遠,令人仰視。拾階而上,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年陽城人熙熙攘攘的身影,以及他們懷揣著的“出陽城、奔全國”的夢想,“那時候,陽城多風光呀”!
一溜兩開的樹木像士兵一樣把守在最后一道崗上,葉子落了滿地,已無人理會。
候車室的門上落著鎖。窗玻璃上貼著洛陽至嘉峰(往返)的6919/6920次列車變更為路內通勤車,客運業(yè)務停止辦理的公告,落款時間是2017年1月6日。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靜止,侯月線在陽城僅有的列車客運消失,成為定局。沒有人知道,陽城人的內心在這樣戛然而止的尾聲里有過怎樣的糾結和惶恐。
自2017年1月20日至記者到訪的2020年11月21日,整整3年10個月過去了。歲月一點點剝蝕著陽城站的風華,留給它的,是一片蕭索。欄桿上的油漆剝落得厲害,割人的手;地板上的裂縫愈加深了,雪化以后,水擠出來,濺到人的鞋子上;衛(wèi)生間不再分男女,沒有了門,里面結滿蛛網。
聞訊趕來的上孔寨總支委員、紀檢書記焦見軍希望記者能記錄下他的心聲,他站在那張公告前,面對鏡頭激動地講著陽城人有多需要這條“生命線”。當天的降雪讓他更加沉痛,高速全線封停,沒有客運的陽城,猶如籠中困獸?!凹敝夭∪怂筒怀鋈ィ飪r飛漲……到了鄭州回不去晉城,到了晉城回不去陽城,到了洛陽,上不了山……”他的神情非常專注、肅穆,認真地說著一字一句,似乎陽城站無法載客的千鈞重擔都壓在他的肩頭。
上孔寨村村民薛天善還清晰記得1995年侯月線剛剛貫通的時候,他乘上火車到了鄭州,“鄭州火車站好大啊,簡直十倍于陽城!”早些年,薛天善還做著潤滑油的生意,搭著火車到濟源去進貨,再倒回陽城做買賣,日子逐漸好過起來。如今上了年紀,生意早已擱下,可思想活躍的他還是很想到大城市走走看看。然而,陽城至晉城的汽車每小時一班,三刻鐘的車程擋住了許許多多像薛天善一樣的人邁向新世界的出路。
老百姓不能明白,創(chuàng)造著上百億GDP的陽城,怎就淪為了侯月線上最孤獨的城市。要知道,早在陽城站開通的1995年,侯月線已運輸煤炭93萬噸,并日漸成為晉煤外運的主力通道。有人算過一筆“經濟賬”,每天有200對運煤列車行駛,平均五分鐘便有一列車通過,開一列客運列車,就必須停發(fā)三列運煤列車。很顯然,客運列車不如運煤列車更能掙錢。
通勤車來了,陽城站值班室里僅有的一人鎖上門,走上站臺值守??粗尻枴柍堑牧熊噺难矍熬従弳?,開向遠方,他轉體目送,筆直的身姿保持了許久,許久,直到列車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太行深處的“慢火車”
巍巍太行出蒼穹,隱隱青山萬千重。一列火車悠然穿行于崇山峻嶺之間,像是穿越時光的行者,見證著歲月留下的獨特之美。這是6905/6906次列車,在過去的60多年間,它日復一日地穿梭在太行山中,承載著當地人出行、經商、上學的美好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