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度認識中東

王亞娟 劉婕

郁紅陽2001-2002年，外交部亞非司參贊;2002-2003年，美國喬治敦大學外交研究所進修;2003-2006年，中國駐伊斯坦布爾總領事;2006-2007年，外交部亞非司參贊;2007-2008年，外交部亞非司副司長;2008-2011年，中國駐約旦哈希姆王國特命全權大使;2011-2014年，中國駐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2014-2018年，中國駐土耳其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

《世界博覽》：感謝郁大使接受我刊的采訪。您在中東常駐多年，2020年伊始，隨著美軍殺死伊朗名將蘇萊曼尼，伊朗“復仇”聲浪高漲，中東局勢驟然緊張，一時間各種預測不斷，眾說紛紜。那么，從您多年的工作經歷來看，我們在觀察分析中東局勢時，應該把握哪些“基本要領”？

郁紅陽：觀察分析中東局勢，首先要掌握一個原則，這個原則其實就是把握“兩條線”。

一條線是世界大國。中東地區(qū)局勢的變化離不開背后的世界大國，它們在這個地區(qū)的關注和競爭，是一條主線。多個大國在此競爭，都要考慮和維護和擴大自己的利益，那這個地區(qū)局勢肯定就很難穩(wěn)定。另一條線是地區(qū)大國。目前中東地區(qū)大國主要是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曾經是地區(qū)強國，在阿拉伯國家聯(lián)盟中占有主導地位，但由于近年來持續(xù)動蕩，其實力受損，在經濟上有賴于沙特等海灣國家的支持?？梢韵胂?，如果地區(qū)大國誰都想主導這個地區(qū)，誰都想當老大，地區(qū)局勢能穩(wěn)定嗎？

當然，這兩條線不是平行的，而是交叉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界大國在這里競爭，離不開地區(qū)國家的支持和配合，地區(qū)國家間的爭奪，其背后有世界大國的因素，也牽動著世界大國的利益?？偟膩碚f，把握這兩條線是主要的。

在此基礎上，需要注意的是，我們對地區(qū)發(fā)生的每一件重大事件不能單獨孤立地去看，要把它放到地區(qū)格局、全球格局中看。也就是說，看問題應該有全局觀、地區(qū)觀、國別觀。單獨看是看不明白、看不透的。

與土耳其總統(tǒng)埃爾多安一起出席中土合作天然氣儲氣庫注氣運行儀式（2017年）。

為本刊題詞。

其次，除了觀察分析這兩條線，我們要知道世界大國在中東地區(qū)的戰(zhàn)略是什么，要了解中東地區(qū)在其全局中占有什么樣的地位，中東地區(qū)對其全球戰(zhàn)略定位有多大的重要性。拿美國來講，現在美國全球戰(zhàn)略目標定位中首要的是中國、俄羅斯，它不可能為了中東而忽視了首要目標。也正因為如此，美國才要從中東抽身、收手。當然，我們肯定也要了解中東地區(qū)大國自己在這個地區(qū)的定位和戰(zhàn)略。這樣才能更清楚地看清地區(qū)大國間的互動與競爭。

第三，我們要了解地區(qū)國家內部的政治斗爭和經濟發(fā)展等情況。地區(qū)有些問題的出現與有關國家的政治、經濟是有關系的。比如，2019年10月，土耳其發(fā)動了第三次針對敘利亞庫爾德武裝的跨境軍事行動，土耳其國內反對派認為這一事件與執(zhí)政黨3月地方選舉失利有關，指責政府發(fā)動這次跨境軍事行動是為了轉移國內民眾視線。目前地區(qū)局勢的演變，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美國即將舉行的總統(tǒng)選舉的影響。第四，我們還應考慮到中東地區(qū)的歷史、宗教、民族問題，尤其是要了解地區(qū)的教派沖突。第五，同樣是非常重要的一點——觀察分析所有這些問題時，我們應有正確的價值觀、世界觀。幸災樂禍的心態(tài)是要不得的。

你剛才提到蘇萊曼尼之死，這件事會否導致爆發(fā)美伊全面戰(zhàn)爭？我認為是不會的，因為雙方的老百姓、政府都不想打。伊朗本身實力不可能打過美國，另外國內的經濟狀況也支撐不起，但它現在提出來一個比較大的目標——結束美國中東地區(qū)的存在。出于大選考慮，特朗普也不想打，況且一旦跟伊朗打那美國就陷進去了。美國國會也不會支持特朗普打，美國的盟友也不會支持它打。不過，伊朗高喊的“復仇”很可能會以多種形式、在一個較長時期內進行。

《世界博覽》：您對該如何認識中東局勢所做的提示和解析非常重要。中東地區(qū)是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的交匯點，對“一帶一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您曾任中國駐伊朗、土耳其大使，目前中國與這兩個國家在“一帶一路”上的合作進展如何？在中東地區(qū)進行“一帶一路”建設應該注意哪些問題？

走訪伊朗農村，在村民家做客（2012年）。

郁紅陽：我國已同19個中東地區(qū)國家簽署了共建“一帶一路”政府間合作文件。近年來，中國與伊朗關系發(fā)展迅速。特別是2016年1月，習近平主席成功訪伊，兩國宣布建立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有力地推動了雙方在各個領域友好合作關系的發(fā)展。雙方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合作成果顯著。魯哈尼總統(tǒng)明確表示，伊中關系具有長期戰(zhàn)略性。伊朗高度重視并致力于全方位發(fā)展對華關系，愿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挖掘雙方在廣泛領域的合作潛力。伊朗經濟事務和財政部長出席了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并表示伊朗為配合“一帶一路”準備了非常全面的計劃，希望能和中方達成共識，在“一帶一路”框架下實現這些計劃。自2016年1月中伊開通貨運班列以來，已有西安、長沙、銀川、巴彥淖爾、重慶、蘭州等城市也開通了前往德黑蘭的貨運班列，為搭建中國—中亞—西亞經濟走廊鋪平了道路。中國公司還參與承建德黑蘭地鐵、德黑蘭至伊斯法罕高鐵項目和德黑蘭—馬什哈德鐵路電氣化改造項目。

2019年，兩國高層交往頻繁。習主席與魯哈尼總統(tǒng)在上合組織比什凱克峰會期間再次會晤，拉里賈尼議長成功訪華，扎里夫外長四次來華，這在中伊關系史上實屬罕見。雙方相互支持彼此的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政治互信增強，合作共識廣泛。伊朗國家展首次在第二屆進博會亮相，15家企業(yè)在企業(yè)展上展示了地毯和精美工藝品等伊朗特色產品。盡管美國重啟對伊制裁給中伊經貿合作造成諸多障礙，但雙方共同努力，克服不利因素，堅定維護經貿和能源等領域的正當合作，2019年前10個月雙邊貿易額仍高達200億美元，伊對華貿易順差近40億美元。中國繼續(xù)保持伊朗最大貿易伙伴、最大原油進口國地位。另外，文化旅游合作廣泛。2019年，伊文化旅游部長出席在中國舉行的第三屆“文明古國論壇”，伊方宣布對中國公民免簽，每次入境后可停留21天，中國游客數量激增。

關于土耳其。在兩國領導人的重視和推動下，中土雙方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合作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雙方簽署了“一帶一路”倡議與“中間走廊”計劃對接的諒解備忘錄等重要文件。據土耳其統(tǒng)計局統(tǒng)計，自2013至2018年，兩國貿易總額達1610.3億美元，中國已成為土耳其第一大進口來源地。據中方統(tǒng)計，截至2018年底，我在土累計簽訂工程承包合同額200億美元，完成營業(yè)額144.9億美元。土耳其是我在中東地區(qū)的重要工程承包市場之一。2019年9月，中國在土耳其最大直接投資項目胡努特魯電廠正式開工，這是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和土耳其“中間走廊”計劃對接的重點項目，總投資約17億美元。兩國人文交流豐富多彩。雙方正式簽署了互設文化中心協(xié)定，《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和第二卷土耳其文版已在土耳其成功發(fā)行。中方已在土耳其開設四所孔子學院，土耳其已在全土耳其公立中學推廣漢語課。2019年11月，土耳其向中國移交了其海關截獲的唐代石窟寺壁畫和北朝晚期至隋代隨葬陶俑兩件文物。雙方旅游合作成果豐碩。據土耳其文化旅游部統(tǒng)計，2018年赴土耳其的中國游客為39.41萬人次，同比增長59.38%。2019年1-10月到訪土耳其中國游客為37.8萬人次，同比增長10.9%。

中土兩國在共建“一帶一路”方面不僅具有歷史淵源、政治意愿、民意共識和合作基礎，而且更具有廣闊的發(fā)展前景。 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兩國領導人兩度會晤，達成重要共識。埃爾多安總統(tǒng)表示，土耳其高度重視發(fā)展同中國的關系，堅定支持“一帶一路”建設，希望加強其“中間走廊”計劃和我國“一帶一路”倡議充分對接，在“一帶一路”框架內加強貿易、投資、金融、能源、汽車制造、基礎設施、第五代移動通信、智慧城市等領域合作，增進在教育、文化、科研等領域交流。土方希望從中國吸引更多投資，向中國出口更多的商品，從中國招攬更多游客。

然而，中東地區(qū)形勢波譎云詭，在與地區(qū)國家開展“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需要進一步提升認識和防范風險的能力。

一是政治風險。中東地區(qū)在國際地緣政治和國際能源體系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歷來是大國博弈的重要場所?！鞍⒗骸贝蚱屏嗽械牡貐^(qū)政治格局，地區(qū)大國爭奪中東事務主導權的地緣政治博弈日趨激烈，政治格局重組遠未到位。地區(qū)部分國家或陷入內戰(zhàn)，或持續(xù)動蕩，或艱難轉型，部分國家經濟社會發(fā)展極不平衡，國內政治分歧嚴重，這些不可避免地會給共建“一帶一路”帶來各種政治風險。

土耳其卡帕多奇亞的熱氣球。

二是經濟風險。 在全球經濟低迷的情況下，地區(qū)部分國家經濟不景氣，通脹高企，失業(yè)嚴重，貨幣大幅貶值，對外部資本依賴程度較高。部分國家營商環(huán)境欠佳，金融體系有待健全，履約與償債能力較弱。部分國家政府機構臃腫、行政效率偏低、法律體系不夠完善。部分國家以“勞工保護”和“環(huán)境保護”由，對外企的進入設置種種限制。這些為我國與地區(qū)國家開展“一帶一路”建設增加了投資成本，并造成諸多經濟風險。

三是安全風險?！鞍⒗骸币詠恚袞|地區(qū)持續(xù)動蕩，加之外部勢力推波助瀾，地區(qū)民族和宗教矛盾更加激化，部分國家恐怖主義勢力活動猖獗，部分國家國內治安形勢惡化，中東地區(qū)不穩(wěn)定的局面短時期內恐難以得到有效轉變，且仍將長期持續(xù)。這將給我國與地區(qū)國家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合作帶來較大的安全風險。

四是文化差異。中東地區(qū)歷史問題繁雜，國家政體多樣，民族矛盾尖銳，宗教對立嚴重，語言風俗迥異。而我國與地區(qū)國家又存在較大的文化、宗教、語言、習俗、思想觀念和道德標準等差異。這也是我們在與地區(qū)國家開展“一帶一路”合作中需要注意的問題。

《世界博覽》：正如您所說的，中東地區(qū)國家與我們的文化差異很大，也可以說有相當程度的“神秘”，但這也恰恰說明我們之間的旅游合作前景廣闊。本刊讀者也非常希望郁大使能給他們介紹一下土耳其和伊朗的旅游資源。

郁紅陽：土耳其是一個非常夢幻和浪漫的國度。它不僅具有悠久的歷史、獨特的文化，宜人的氣候，而且擁有秀美的自然景觀和豐富的旅游資源。據土耳其文化旅游部公布，土耳其有將近2700處歷史遺址。目前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有16處，其中包括曾作為羅馬、拜占庭和奧斯曼三大帝國首都長達約1600年的伊斯坦布爾老城區(qū)（主要景點包括藍色清真寺、圣索菲亞教堂、地下水宮、托普卡帕皇宮和古羅馬城墻等）、奧斯曼古鎮(zhèn)番紅花城、荷馬史詩《伊利亞特》敘述的特洛伊木馬計發(fā)生地特洛伊古城、羅馬古城埃菲斯。列入自然和文化雙遺產的有兩處，即格萊梅國家公園及卡帕多奇亞和希拉波利斯-帕姆卡萊（棉花堡）。除了世界文化遺產外，土耳其還有許多旅游勝地，如被稱為旅游天堂的安塔利亞、乘滑翔傘和玩各種水上運動理想之地的費特希耶。

迷人的自然風光，豐富的文物古跡，神秘的古老傳說，較好的服務設施，熱情好客的民族，使土耳其享有"旅游天堂"的美譽，成為世界最受歡迎的第六大旅游目的地。近年來，土耳其的旅游業(yè)不斷發(fā)展，并已成為其經濟發(fā)展的重要支柱之一。土耳其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2018年赴土游客逾4611萬人次，比2017年增長21.5% 。 2018年土耳其的旅游收入比2017年的263億美元增加12.3%，達到295億美元，占GDP的12.1%

土耳其很重視中國游客，希望能吸引更多的中國游客。2018年，土耳其新文化旅游部長上任后，我就約見他，雙方就中土旅游合作，特別是如何吸引更多中國游客、怎樣為中國游客提供便利、特別是在一旦出現問題的情況下如何迅速妥善處理進行深入探討。這位旅游部長當時就跟我說，他準備在文化旅游部里成立一個專門負責中國游客的辦公室，這在土耳其文化旅游部尚屬首次。我們商定要建立聯(lián)席會議機制，不僅是我們使館跟土耳其旅游部，包括跟地方，都要建立相關機制。在他的推動下，我們在土耳其主要的旅游景點召開了聯(lián)席會議，比如說中國人經常去的可以乘熱氣球、有喀斯特地貌的卡帕多奇亞。在中方的建議和推動下，一些地方開了中餐館，一些旅游場所增加了中文標識，配備了中文講解器。為了給中國游客提供更好的服務，使館也建立了領保聯(lián)絡員機制，若中國游客發(fā)生事故，遇到困難，給他們打個電話，他們會馬上到現場協(xié)助處理。

土耳其本屆政府一上臺，在“百日計劃”里面提出了與中國有關的三項內容，其中一項就是招徠更多的中國游客。2018年土方在中國舉辦了土耳其旅游年，聲勢很大，很成功，土方搞了50多個項目。為吸引更多游客，土耳其開設了電子簽證服務，免去了復雜的簽證流程，只需要在網上申請辦理即可，幾分鐘就能搞定。隨著兩國人員交往，特別是中國去土耳其旅游人數的增多，兩國間的航班和航線也增加了，原來是上海、北京、廣州，現在包括成都、武漢和西安等城市都開辟了去土耳其的航線。

在土耳其旅游，不僅能游覽美不勝收的旅游景點，而且還可品嘗種類繁多的美味佳肴，土耳其號稱是世界上第三大美食國家。但是我也要提醒大家，在外旅游要注意安全，土耳其有些地方最好還是不要去，比如有些邊境地區(qū)，不是很安全。所以大家去旅游的話，要及時關注使館的提醒。另外，在土耳其旅游時玩一些項目要慎重，比如乘坐熱氣球，要注意天氣，乘坐的時間點是有講究的，必須是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那個時候氣流比較平穩(wěn);等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風起來了，就不好控制了。

伊朗也同樣是個文明古國，擁有2500多年的歷史，有豐富的旅游資源。伊朗有24處世界遺產，其中22處為世界文化遺產，2處為世界自然遺產。伊朗的世界遺產數量位居中東之首，在世界排名第十，超過美國和日本。 這24處世界遺產中，位于首都德黑蘭的有古列斯坦皇宮，這是一個龐大的建筑群，具有濃厚的伊斯蘭建筑風格，是德黑蘭古老的歷史古跡。 位于伊朗古都、號稱“半世界”的伊斯法罕的有伊瑪姆廣場、聚禮清真寺和四十柱宮花園，位于古老城市設子市及其附近的有始建于公元前522年的波斯帝國都城波斯波利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第一個首都帕薩爾加德、波斯花園埃蘭公園。位于拜火教文化中心和"風塔之城"的亞茲德的有亞茲德歷史城區(qū)和波斯坎兒井。除世界遺產外，伊朗還有許多其它名勝古跡。伊朗不同其周邊國家，波斯民族具有悠久的歷史積淀，深厚的文化底蘊，獨特的人文風俗。伊朗屬于伊斯蘭教的什葉派，具有濃厚的宗教氛圍，是一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政教合一的國家。伊朗有很多地方都值得一看。聯(lián)合國世界旅游組織的數據顯示，伊朗在2018年接待了729萬外國游客，比前一年增加了約50%。據伊朗文旅部統(tǒng)計顯示，今年伊歷前五個月（2019年3月21日至8月22日）訪伊外國游客數量達400萬人，同比增長30%，增速為世界第三。

伊朗政府高度重視發(fā)展旅游業(yè)，總統(tǒng)魯哈尼強調，要根據本國的地標性旅游景點、歷史古跡和自然景觀來推動旅游業(yè)發(fā)展，創(chuàng)造更多的就業(yè)機會，促進國民經濟和提高社會幸福感。為了吸引更多的中國游客，伊朗政府已宣布實施對中國公民單方面免簽入境政策，每次入境后可停留21天，這項政策為赴伊旅游的中國公民提供了極大便利。

伊朗人很純樸，熱情好客，對中國人很友好。伊朗政府對政局的把控能力很強，去伊朗旅游還是比較安全的。我在伊朗工作的時候，有時加班到深夜，然后一個人從使館走回大使官邸，沒有遇到什么問題。我也去過伊朗邊境地區(qū)的農村，到村莊里去轉，進村民的家里，也都沒有問題，老百姓非常熱情好客。當然，有些邊境地區(qū)不太安全，最好不要到那里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