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人如何應對疫情

倪方六

近日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暴發(fā)，使如何應對控制公共疫情成為眼下人們最關注的焦點。其實，瘟疫古已有之，早在上古殷商時期，中國已暴發(fā)過不止一次的公共疫情。古人是如何應對疫情的呢？

湖北考古出土文獻中的秦朝防疫

早在秦朝，法律上已有了關于傳染病防控的規(guī)定。秦朝有關防控傳染病的最早記錄，就出土于本次暴發(fā)疫情的湖北境內(nèi)，這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新發(fā)現(xiàn)的最早通過法律手段防控傳染病的文獻。

在湖北孝感市云夢縣城關西的睡虎地，有一處總面積達6萬平方米的古墓群，從1975年12月起，考古人員在此地先后發(fā)掘秦漢墓葬70余座，出土文物千余件。

其中，從墓主叫“喜”的第十一墓（M11）中出土的一批秦簡最有價值，首次發(fā)現(xiàn)了記錄秦朝重要司法文獻的竹簡，共有1100多枚。這就是著名的《睡虎地秦墓竹簡》。竹簡中的《封診式》“毒言”條，記錄的就是鄰里舉報傳染病人的情況。這里的“毒言”，就是一種傳染病，會人傳人。到底是哪一種傳染病？據(jù)東漢人王充《論衡·言毒篇》的說法：“太陽之地，人民促急，促急之人，口舌為毒。故楚、越之人促急捷疾，與人談言，口唾射人，則人唇胎腫而為創(chuàng)（瘡）?！?/p>

“與人談言，口唾射人”指的是傳染路徑。這種病傳染性極強，通過唾沫傳染，如果沾上患者說話時噴出的唾沫，便會發(fā)病，口舌生瘡。這種傳染病多流行于溫度較高的南方，如湖北、江浙一帶。“毒言”源于司法文書所記載的案例，即爰書。大概意思是，某里甲等二十人，送來同里的丙，都檢舉丙有傳染病，甲等不能和他一起就餐，所以來報告官府。官員便審問丙是怎么一回事情，丙說他的外祖母家曾有人患傳染病“毒言”，但已被遷居隔離了。

患上傳染病的人，都要嚴格隔離。隔離是一種相當古老且非常有效的控制傳染病傳播的手段。在《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中，有三處提到對患有傳染病“癘”罪人的處理辦法。

一、癘者有罪，定殺?！岸ⅰ笨桑ê危┤?？生定殺水中之謂?。ㄒ玻??；蛟簧裰愂職。ㄒ玻?。大概意思是：麻風病人犯罪，當殺，如何殺死？投水中活活淹死，有的認為是活埋，但活埋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

二、甲有完城旦罪，未斷，今甲癘，問甲可（何）論？當千（遷）癘所處之?；蛟划斍Вㄟw），千（遷）定殺。大概意思是：甲犯有應處完城旦的罪，現(xiàn)在甲患了麻風病，問甲應如何論處？應遷往麻風病隔離處居住；也有的認為，應遷往麻風病隔離區(qū)，再投水淹死。

三、城旦、鬼薪癘，可（何）論？當千（遷）癘千（遷）所。大概意思是：在服城旦、鬼薪刑的犯人患了麻風病，如何論處？應遷往麻風病隔離區(qū)。

從上述來看，秦朝在傳染病防控上是非常嚴厲的，除了進行醫(yī)學隔離，如果是犯人患了極具傳染性的麻風病，是要被處死的，而處死的手段十分殘忍，扔進水里活活淹死。有的則是活埋，這種處死方式被認為與法律原意相悖。即使不處死，患者也要被送進麻風病隔離區(qū)隔離?！端⒌厍啬怪窈啞分械摹鞍O遷所”，就是中國最早的醫(yī)學隔離區(qū)?？偨Y(jié)一下，秦朝防控傳染病的主要手段有二：一是醫(yī)學隔離，二是處死。當然，醫(yī)療手段也會有的。

隔離，中國人最先使用的防傳染手段

醫(yī)學隔離和封鎖疫區(qū)，是中國古代防疫常用措施，這是中國人最先采取的可有效防止人類病疫傳染的手段！

中國是一個多災多疫的國家，因此中國人很早就對傳染病進行了研究，并發(fā)現(xiàn)、發(fā)明了很多控制傳染病的方法。

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醫(yī)典《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中，即講到了傷寒、溫病的防治，而瘟疫類傳染病就包括在溫病之中。

該書《遺篇·刺法論》中，提到黃帝與華夏中醫(yī)始祖岐伯的對話。

黃帝問：“余聞五疫，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不施救療，如何可得不相移易者？”

岐伯答：“不相染者，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避其毒氣，天牝從來，復得其往，氣出于腦，即不邪干?！?/p>

黃帝所問大概意思是，聽說各種瘟疫都互相傳染，大人小孩無一例外，除了常規(guī)治療以外，如何防止傳染？岐伯的觀點是，防止各種瘟疫互相傳染，要增強免疫力，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抵抗病毒入侵。同時，還要避開病毒，不讓邪氣進入體內(nèi)。這里雖然沒有明確說如何“避其毒氣”，但可以想見像今天戴口罩、毛巾捂口鼻都是避毒的有效手段。

這里的“毒氣”，其實就是現(xiàn)代已被證明了的細菌、病毒一類的病原微生物。

中國古人喜歡用“氣”來表示某種東西。與“毒氣”類似的概念還有邪氣、異氣、雜氣、戾氣、癘氣、疫氣等，這些“氣”統(tǒng)統(tǒng)是人類染病患疾的根源。

明末醫(yī)學家吳又可便對傳染之“氣”有很深的研究。在其《溫疫論》中提出，傳染?。ㄎ烈撸┦怯伸鍤庖鸬模胺驕匾咧疄椴?，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間別有一種異氣所感”。這種“氣”無色無味，肉眼看不見，卻最易傳染人—不就是病毒么！

更了不起的是，中國古代醫(yī)學家認為，可人傳人的病疫是通過呼吸道感染的。吳又可便認為，傳染病疫是“邪從口鼻而入”。

對于傳染病的防治，吳又可提出了與《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相似的觀點，即要強健體質(zhì)，增強自身免疫力，“本氣充滿，邪不易入；本氣適逢虧欠，呼吸之間，外邪因而乘之”。

吳又可還提醒人們，要注意飲食，休息好，保持心情舒暢，否則“或遇饑飽勞碌，憂思氣怒，正氣被傷，邪氣始得張溢”。

上述是從個體提出的防范傳染病的要求，如果從群體和全社會的角度，中國古人則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減少外出活動，隔離患者，封鎖疫區(qū)。

這種控制社會傳染病的手段，中國在秦漢時已開始。

據(jù)《漢書·平帝紀》記載，針對當時的傳染病，朝廷采取的辦法是—“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yī)藥”。

“舍空邸第”，就是空出房子，將患者集中安置，這樣既可以保證患者不再成為二次傳染源，也可以讓患者得到幫助，便于進行集中治療，這就是中國古代的“醫(yī)學隔離”措施。

這是中國史書中，對傳染病患者進行醫(yī)學隔離的最早記載。其歷史背景是，西漢元始二年（公元2年），不少地方發(fā)生旱災，并發(fā)蝗災，隨之暴發(fā)疫情。怎么辦？其中重要一點就是，“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yī)藥”，雖然這是作為朝廷慈善手段開展的活動，但對防止疫情擴散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此后，“舍空邸第”成為中國古代歷朝政府控制傳染病的手段，一直到今天，都是人類控制和預防傳染病行之有效的辦法。

“賜藥”—古人控制和預防疫情的救治手段

在實行醫(yī)學隔離的同時，提供免費醫(yī)療、醫(yī)藥服務，則是政府控制公共疫情的直接手段。這種手段，也是封建朝廷樹立“仁政”形象的需要，故稱之為“賜藥”。而且，在“賜藥”的同時，還有“頒方”，這是中國古人控制和預防公共疫情的最實在、可靠的救治手段之一。在中國古代，自南北朝時代開始，朝廷便有給民間免費提供醫(yī)書、藥方的做法。做得最好的朝代是宋代。著名的中醫(yī)典籍《圣惠方》《慶歷善救方》《簡要濟眾方》《集驗方》《四時攝生論》等所載的方子，都是北宋官府推薦的，其中有不少方子現(xiàn)代中醫(yī)仍在使用。南宋紹興二十六年（1156），都城臨安（今杭州）發(fā)生瘟疫，皇帝趙構(gòu)（宋高宗）便推出了“柴胡制藥”，這是一種類似現(xiàn)代中成藥“柴胡飲沖劑”的成藥，相當有療效，“活者甚眾”。明朝嘉靖二十年（1541）五月，京城暴發(fā)“疾癘”，皇帝朱厚熜（明世宗）親自檢驗、創(chuàng)制“濟疫小飲子”方，散發(fā)給居民。在東漢“醫(yī)圣”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中，收錄不少防治疫病的藥方。如“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治呼吸道感染及大葉性肺炎；“白虎湯”“竹葉石膏湯”治乙型腦炎和流腦；“葛根黃芩黃連湯”治急性腸炎及細菌性痢疾；“菌陳蒿湯”治黃疸及傳染性肝炎；“白頭翁湯”治細菌性痢疾和阿米巴痢疾等。

古人如何減少并預防瘟疫的流行

當然，防止瘟疫最主動的手段，還是防預?，F(xiàn)存最早的中醫(yī)典籍《黃帝內(nèi)經(jīng)》便稱，“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意思是說，高明的醫(yī)生不是等到病已經(jīng)發(fā)生再去治療，而是在疾病發(fā)生之前就預防，此即強調(diào)預防為主，這一觀點是相當科學的。古代醫(yī)家均強調(diào)預防的重要，晉人葛洪《肘后備急方·治瘴氣疫癘溫毒諸方第十五》稱，“一家合藥，則一里無病”；并認為，“凡所以得霍亂者，多起飲食”。那么，如何搞好防疫？中國古人最重視環(huán)境保護和飲食衛(wèi)生，從保護環(huán)境、搞好個人衛(wèi)生和飲食衛(wèi)生兩方面預防疫病。保護環(huán)境、搞好個人衛(wèi)生，除了臨時應急手段外，不少都是以節(jié)日風俗形式，開展全國性活動，有的至今在流行。如臘月祭灶日，家家會“除塵”，即家里家外大掃除；疫病多發(fā)季節(jié)的五月端午節(jié)，家家飲雄黃酒、艾葉酒，掛菖蒲、雄黃、艾葉，均有殺菌抑菌、預防疾病的功效。對傳染病人穿過的衣服，古人也會進行“消毒”，明代名醫(yī)李時珍生前已提到了用蒸汽消毒的方法。清賈山亭《仙方合集·辟瘟諸方》說得更具體：“天行時疫傳染，凡患疫之家，將病人衣服于甑上蒸過，則一家不染?！敝吝t在先秦時，人們已意識到家禽、牲畜與傳染病的關系，雖然那時還沒有“禽流感”的概念，但人與畜已分開，不能混住在一起，而是單獨設“圈”；也不能食用病死、被污染豬肉、牛肉等問題畜禽肉。到東漢時，不食死、病畜肉和魚肉成為民間常識。當時的醫(yī)學專家、中國古代“醫(yī)圣”張仲景，在其所著《金匱要略·禽獸魚蟲禁忌并治第二十四》一章中所記，不少都是飲食禁忌：“肉中有如朱點者，不可食之”“六畜自死，皆疫死，則有毒，不可食之”……在預防傳染病方面，中國古人最重視的還有對飲用水源的保護。水井即是中國古人為保護飲用水源而發(fā)明的，古人還會給井加欄、上蓋，以防止蟲、鼠、人掉入。明代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中所謂“冪（蓋）防耗損，亦防不潔”，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而井也是古人治療和預防傳染病的載體之一，必要時直接將藥物投入井中，供大家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