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組詩《鬼進城》的內(nèi)涵解析

彭楠

摘 要：顧城大多數(shù)作品專注于傳達(dá)自然界的美好明媚，捧著一顆童心看世界。但在后期，顧城的詩歌風(fēng)格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鬼進城》組詩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詩中看不到顧城那一顆澄澈透明的童心，也看不到對自然的眷戀熱愛，反而十分陰森可怖。本文旨在從組詩《鬼進城》寫成的客觀原因、主觀原因、內(nèi)涵三個部分進行解讀，從而探究現(xiàn)實對顧城的侵蝕、生活對世人的影響。

關(guān)鍵詞：顧城;《鬼進城》;內(nèi)涵

朦朧詩派的代表作家顧城，別名童話詩人，被稱為當(dāng)代的“唯靈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大多采用樹木、花鳥等意象又加以豐富奇崛的想象，使他的詩通俗易讀，簡單純凈。

作為他人口中如孩子一般的顧城，對當(dāng)時的社會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與態(tài)度，他不習(xí)慣于社會改革，在愛情中迷失，這些事在顧城的腦海中翻涌，讓顧城寫下組詩《鬼進城》。

1 顧城創(chuàng)作組詩《鬼進城》的客觀原因

禮炮轟鳴，中華人民共和國于1949年成立。經(jīng)過兩個五年計劃休養(yǎng)生息，1956年的春天，風(fēng)色起了變化，從批判俞平伯紅學(xué)的資產(chǎn)階級觀點到批判胡適、批判胡風(fēng)。批作品、批思想、批個人，進而肅反、審干。知識分子遇到了第一場浩劫，他們不敢輕易發(fā)聲，只得唯唯諾諾、畏畏縮縮。這一年，顧城出生了。

沒過多久，知識分子又迎來了第二場浩劫——“文化大革命”?！澳悄晡沂畾q，當(dāng)時，西單、馬巷胡同、王府井等路牌都已經(jīng)改了，成了毛澤東思想大街，東方紅大街，紅衛(wèi)兵萬歲大街等等，售票員報站時只能把頭伸出去看站牌上貼的那張紙，然后報‘毛澤東思想大街到了，可誰也不知道這是到哪了?！栋倌旯陋殹分袑懙溃汉鋈淮蠹野炎侄纪?，這個世界也就瓦解了?！盵1]顧城的家被打開，書被抄走，父親被抓走，全家下放農(nóng)村，原來的生活就像是一頁紙被翻了過去，一下就是十年，十年后重新翻開新的篇章，顧城被新時代推上了頂峰。

黑色的記憶與新時代下對現(xiàn)實的不適應(yīng)，讓顧城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失望感?！俺鞘小笨梢詫㈩櫝侵刂厮は?，也可將他推至萬眾矚目，顧城能做的只有默默接受。而接受生活，往往必須扭曲本性，顧城擁有孩提般的童真，讓他違背本心戴上面具必是在癡人說夢，這也注定他被生活折翼，與世俗格格不入。從那時起，顧城便夢想擁有一片土地，用土筑一個小城，城里面自己種地、養(yǎng)雞。心中種下了這顆夢的種子，20年后在新西蘭的激流島上萌發(fā)茁壯，成就了《鬼進城》組詩，留下了黑色結(jié)局?！叭诵木腿缤粭U搖擺不定的秤，一邊是善，一邊是惡?！盵2]時勢造英雄的同時也造就了瘋魔。

2 顧城創(chuàng)作組詩《鬼進城》的主觀原因

顧城幼時就表現(xiàn)得與普通孩子不同，不到一歲便學(xué)會了走路，總是去大穿衣鏡前照鏡子，五歲就寫下了自己的第一首詩，總是熱衷于一個人待著幻想他的童話世界，想為其他孩子講故事，但又不習(xí)慣被圍在孩子中間?！皩ψ骷疫M行研究的時候，‘童年經(jīng)驗常被研究者作為解剖作家的突破口。”[3]小時候的種種，形成了遠(yuǎn)離世事、遠(yuǎn)離人群的孤僻，對童話王國的向往，想要傾訴卻又不敢訴說的掙扎在顧城的心中扎了根，這也促成了顧城后來“流亡”到激流島上，與愛人過著雞犬相聞、與世隔絕的日子。

顧城的感情經(jīng)歷也是造成他瘋魔的重要原因。顧城與妻子謝燁、兒子木耳、好友李英一起住在激流島上。“寬容是會給愛情助力的，”[4]但寬容需有度，謝燁寬容顧城與李英的愛情，結(jié)果三個人都背著沉重的枷鎖負(fù)重而行?！霸陔娪啊吨Z丁山》中，男女主人公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后依然懂得如何互相調(diào)諧精神世界。電影結(jié)束時，男女主人公擁坐在長椅上看著他們的孩子在草坪上玩耍，這個畫面無比溫馨?！盵5]然而可悲的是，顧城無法忍受妻子謝燁去愛除他以外的另一個男人——木耳，即使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都不行，他不容許有人分享妻子的愛，無法忍受自己喜歡的英兒離他而去，無法忍受謝燁與她的德國朋友私下交好。當(dāng)不滿與憤怒層層堆積，爆發(fā)只是一瞬間。國內(nèi)無法適應(yīng)的無奈，對愛人背叛的憤怒，對兒子被妻子所愛的嫉妒如火山中不斷翻滾的巖漿，于紙上迸發(fā)，《鬼進城》組詩由此而成。

3 組詩《鬼進城》的內(nèi)涵解析

組詩全篇以第三人稱來寫，顧城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講述一個鬼的故事?！疤字慰聪蛄巳~藏也是透過葉藏看向了自己?！盵6]同樣，顧城看著詩中的鬼，也通過鬼看到了自己。全詩共九節(jié)，除去開頭和結(jié)尾小結(jié)，中間的七節(jié)按照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來進行時間分段，寫“鬼”進城后七天的見聞感受。

組詩的第一節(jié)“0點＼的鬼＼走路非常小心＼它害怕摔跟頭＼變成＼了人”渲染了一種陰森可怖的詭異氛圍，按照正常的思維邏輯來說，在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0點外出的人應(yīng)該小心翼翼地走路，因為人害怕鬼。人之所以懼怕鬼，是因為《聊齋志異》中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老一輩人講述自己曾遇到過的靈異事件，人們從小便厭惡鬼，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降服鬼，因而厭惡中產(chǎn)生了懼怕。同樣，鬼之所以害怕變成人，也是因為它厭惡人，它看到了人世的黑暗，因而它要“非常小心”地走路，以免一不小心跌入人類世界，被人類的黑暗吞沒。

組詩的第二節(jié)描寫的是星期一鬼在城中自由自在地生活。“他們睡覺＼醒了＼就看布告＼游泳＼那么高的在水邊站著＼在地下游出一片金子＼翻魚＼翻跟斗＼吹哭過的酒瓶子”，鬼無憂無慮、灑脫隨性，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與此同時，鬼也在觀望人的生活，“他們齊聲＼吐出一片大煙霧＼傍晚的人說＼‘該回家了”，鬼看著人一個個走進的房子，并不羨慕，房子宛如一個個巨大的鐵籠，將人世世代代鎖于其中。

星期二的鬼極力批判著虛偽的人。“鬼閉眼睛＼就看見了人＼睜開＼就看不見了”，在睜眼后的現(xiàn)實世界里，是沒有一個真正的人的，在層層疊疊、花花綠綠的面具后面，你無法知道那是怎樣一張臉?！耙恢绘倚Φ娘L(fēng)箏＼在夢里有時看它＼現(xiàn)在沿著陽臺的欄干＼它往下跌＼鬼小心地下來＼滿走廊走是嘻嘻哈哈的＼風(fēng)箏”，人們在走廊上噓寒問暖、談天說地，但無法知道其中包含著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就好比酒桌上的推杯換盞，表面滿臉堆笑，卻沒能換來推心置腹。

星期三的鬼進城，踩了自己的影子，把自己踩出了一個大洞，鬼趕緊將自己的洞補好，把馬路補好。這時，人也破了個大洞，但人們并沒有去補洞，反而忙著游行，小孩扔瓶子，皇子收衣服。鬼站在一旁，望著“汽車動處火車?！钡拿y，它感到不解與無措，不懂為何人們不填補自身漏洞，反而任其肆意發(fā)展，并將時代也撕開一道難以愈合的口子。

星期四的鬼，在感情上遇到了挫折?！肮韺彛軋A珠筆＼繞花＼開一朵要三分＼圓珠筆繞過一些成人＼把他們纏?。軡L成一個球”，愛情的蛋糕只能兩人品嘗，三人同食必會殘破。鬼謹(jǐn)慎地把它們?nèi)擞霉P小心地串在一起，但越描越黑，最終落得個剪不斷理還亂的結(jié)局。

星期五的人有了變化，變到了有嘴有臉，鬼被嚇退，他驚異于人居然可以如此善變?！拔鍌€馬＼五個兵＼往回走＼將＼枰＼平平＼枰＼五個軍”，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人們深陷其中，鬼如屈原一般，以“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口吻道出“他怎么走都沒希望了”。“葡萄枯黃＼士兵英勇＼花草茂盛”，讓人聯(lián)想到杜甫在《春望》中所作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景，莊稼歉收，雜草叢生，士兵有報國壯志卻怎么走都沒希望了。

星期六的鬼在演電影“好幾個人打他＼他說＼是旅長師長可以”，從旅長師長可以打他側(cè)面反映出當(dāng)時官僚主義的盛行?！啊度辶滞馐贰纷鳛闀r代的一面鏡子，以現(xiàn)實主義的筆法揭露了仕林官場中的丑惡現(xiàn)象?！盵7]《鬼進城》也好比是當(dāng)時中國的一面鏡子，映射出現(xiàn)實中的嬉笑怒罵?！耙耍芤鸵v條件”，人與人之間似乎沒有了真情，處處爾虞我詐，不讓分毫。

星期日的鬼終于發(fā)現(xiàn)了人世間的美，“‘死了的人是美人鬼說完＼就照照鏡子”“死了的人都漂亮”，死后不必再在意世俗的眼光，不必再將自己隱藏于面具之下，只要本本真真地做自己，何樂而不為呢?！斑h(yuǎn)處有星星＼更遠(yuǎn)的地方＼還有星星＼過了很久＼它才知道煙囪上有一棵透明的楊樹”，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yuǎn)方，詩是一種精神寄托，遠(yuǎn)方是目標(biāo)與希望。此時的鬼，在遠(yuǎn)處看到了一棵楊樹，透明的，內(nèi)心毫無陰霾，它是鬼的希望。

清明時節(jié)，鬼不想仰泳，不想走路摔跟頭，不想變?nèi)?，他離開了城，他寧愿“無信無義、無愛無恨、沒爹沒媽、沒子沒孫、不死不活、不瘋不傻”，寧愿永世為鬼，孤助無援。

4 結(jié)語

馬克思曾說：“藝術(shù)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痹凇豆磉M城》中，有“布告”“游行”“相思主義”“士兵”“革命”“旅長師長軍長”等詞，這些詞有著濃郁的時代氣息。正如古話“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個時代也會培育出獨具一格的作家?！氨寂芡怀隽税⒏蕦ι畹南蛲蜔釔??！盵8]寫詩突出了顧城對自我王國的沉浸。顧城對當(dāng)時社會是徹底反叛、毫不妥協(xié)的?！啊矣美淠?，對抗世界的荒謬。這是法國著名作家阿爾貝·加繆的《局外人》中主人公默爾索的一句經(jīng)典自述。”[9]顧城用叛逆，對抗著社會的黑暗。

“追求‘須臾的輝煌是物哀之美的特質(zhì)?！盵10]顧城于36歲寫下《鬼進城》后次年自縊，這是他最后一次內(nèi)心的吶喊，傾訴了他眼中的冷暖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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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dǎo)老師：鄭仁霞